姜纓手上正忙活著,忽然覺得背后有些毛毛的。
轉頭抬眼一瞧,卻是趙希正站在門口,朝自己這個方向看著,抿著唇,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幽幽。
“小希?”
姜纓疑惑地叫了一聲。
趙希走上前幾步,目光在杜鴻身上掃視了幾回,道,“杜侯爺傷得很重啊。”
受傷搏取旁人同情什么的,真是好討厭啊。
姜纓嗯了一聲,一想到杜鴻若是還不能醒過來就有性命之憂,心情就糟糕得很,話也不想多話。
趙希走到床邊,卻是伸手抓住了姜纓手里的帕子。
“纓姐姐,讓我來吧。”
姜纓就是一愣。
趙希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方才見王大姐把丁保叫去幫忙照顧杜順,我想著杜侯爺這里也需要一個男子來照顧的,雖然小纓姐你心細,但是畢竟男女有別,說不定杜侯爺也會覺得尷尬的。”
望著趙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姜纓那反對的話一時竟然說不出來。
一直在門口徘徊的羅嬤嬤適時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話。
“趙小少爺說的是,畢竟男女有別,小姐還是避些嫌的好,若是小姐怕趙小少爺沒經驗,不若就讓老身來幫著擦洗?”
杜侯爺和小姐雖然有些來往,但畢竟沒有定親,而且似乎定國侯府的杜溫氏夫人對小姐也并不怎么看得上,所以身為小姐身邊懂規矩的老嬤嬤,羅嬤嬤覺得自己有責任多這幾句嘴。
趙希眨了眨眼,忽然覺得羅嬤嬤那一張老臉是那么的耐看。
姜纓看看羅嬤嬤,又看看趙希,覺得如果是杜鴻自己選,可能也會寧愿是個少年來幫他換衣的吧…
姜纓這是將心比心。試想若是自己受傷昏迷了,她可不樂意讓一個老頭子來幫著自己擦身換衣做這些私密事的。
姜纓把手里的帕子交給趙希,“那就煩勞小希了,羅嬤嬤咱們去看看藥煎得如何。”
姜纓和羅嬤嬤都出去了,屋里只余下趙希和床上一動不動的杜鴻。
既然自告奮勇來幫忙,趙希也只好壓下心中的不爽,很是賣力地幫著把杜鴻的臟衣脫下來,又用干凈的帕子擦試得干凈。
雖然他長年習武,力氣很大,但畢竟只有十三歲。光是給杜鴻翻身什么的也不容易,做完這些倒是累得他自己出了一頭汗。
趙希坐在床邊的椅子,拿袖子擦著汗。
看著床上人的修長身形。心下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哼,本小爺再過三四年,身材不會比你的差。
一個大男人,偏要生得這般妖嬈做啥?
姜纓端著藥碗進來時,正好看到趙希在沖著杜鴻瞪眼睛皺鼻子地做鬼臉。
趙希看見姜纓手上端著的藥。立時蹭地從椅子上跳下來,自告奮勇地道,“藥好了么,我來喂我來喂。”
姜纓見杜鴻已是換上了干凈的新衣,一身清爽,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不過卻是把藥碗往回收了收。
“小希你辛苦了,你去歇歇,喂藥的事。還是我來吧。”
沖著趙希的鬼臉,姜纓也不放心把喂藥這種重要的活兒交給他。
姜纓的語氣溫和但卻堅定,趙希眼睛轉了轉,知道說服不了姜纓,徒勞地說道。“我不累,小纓你先喂著藥。若是要我幫忙就喊一聲,我可就在隔壁…”
趙希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走到院中。
眼光不由自主,透過開著的窗子往里直瞟,但見姜纓靠坐床頭,把杜鴻上身半抱在懷里,一手舉著勺子,一手拿著帕子擦著流出來的藥汁,神情專注動作溫柔,若說這樣是無情,那真不知道有情是什么樣了…
趙希扭過臉去。
明明喝藥汁的是杜小侯,為什么心里覺得苦逼的卻是他?
姜纓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一碗藥灌進了杜鴻嘴里,幸好早就考慮會有灑出來的,姜纓讓人直接就熬了兩碗藥,這才確保杜鴻喝到了足夠的份量。
羅嬤嬤進來把藥碗端走,又見外頭天色已晚,便勸道,“小姐也累了這半日,不如去歇歇,杜侯爺這里,有老奴守著就是。”
姜纓搖搖頭,“羅嬤嬤你自去歇息吧,那大夫說若這兩日醒不來就有性命之憂,我還是在這里看著才能放心。”
羅嬤嬤還要再勸,卻見姜纓神情慘淡,目光帶淚,便知以她性子,拿定了主意的事是再不肯改的,便道,“那老奴在外間守著,萬一有什么事,小姐也可喚老奴一聲。”
姜纓點點頭,羅嬤嬤留了盞燈在桌案上,看著眼下確實也沒有她能做的,便在外間榻上歇息去了。
姜纓借著燈光,細細觀察著杜鴻的情況。
喝過了藥,杜鴻蒼白的臉色似乎有了一絲血色,但姜纓再細瞧瞧,那絲血色又似乎看不出來了,仿佛全是姜纓的幻覺。
姜纓時不時地伸手去摸摸杜鴻的額頭,有時是冰冷的,有時又似有些溫度,有溫度的時候姜纓就滿心歡喜地等著杜鴻醒來,可大半夜過去了,杜鴻還是老樣子。
夜很深了,外間的羅嬤嬤畢竟上了年紀,已經撐不住睡著了,還能聽到她打的小呼嚕。
姜纓也很累,可是卻睡意全無。
她就坐在邊上,看著杜鴻的臉,幻想著那緊閉著的鳳眼忽然張開,對自己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
姜纓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杜鴻始終無聲無息,就是咳一聲,動動眼皮也算是好兆頭啊。
她又覺得時間過得極快,眼看著這一夜就要過去,再不醒來的杜鴻就要如那大夫所說,就要有永遠醒不過來的可能…
那放在桌邊的燈臺,如手指粗的蠟燭已經燃燒得只剩下小半截,火苗搖搖欲墜,有一種將盡末路的頹然。
姜纓前半夜還能安靜地坐著,等著這一碗藥下去,杜鴻能有些好轉。
然而眼瞧著長夜過半,杜鴻卻是未有半分變化,姜纓便開始心似火燒。
姜纓抱著杜鴻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和面頰上,假裝是小鳳鳳在溫柔地撫觸。
“小鳳鳳…”
姜纓的聲音低低啞啞的,也不知是說給杜鴻聽,還是在自言自語。
“快好起來吧,求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原先那個小鳳鳳,只要你活下來,本王…我,再也不會隨意離開你…”
她在這異世多年,回首往事,除了懷念過去的人和事之外,也未始沒有對舊日那個女親王自由散漫,濫施多情的反思。
像小鳳鳳那樣專一熱情的美男子,若是放到了這異世,不知有多少女子會為之瘋狂,哭著喊著要將身嫁與…
君不見,就連開國長公主碧靈真人也是所遇不淑,最后不得出家做了女道士。
而身在福中卻不知福的姜纓,卻斷然拒絕了慕容鳳,要去和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公子成親,最終導致了雙雙殞命的杯具。
而姜纓和慕容鳳一道身死,對那位公子,又何嘗不是一種打擊?
“小鳳鳳小鳳鳳…”
睜開眼吧,我在這里守著,哪兒也不去!
“只要你活著,我…”
姜纓急切地許諾著,小鳳鳳心里惦記的事,姜纓自然是知道的。
雖然不能嫁,但是…
“我們生個孩子…生一個長的像你那般好看的小娃娃…”
好吧,如果這是小鳳鳳的希望的話,如果小鳳鳳能醒過來…
姜纓話音未落,卻聽窗欞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待姜纓回頭望去,那怪聲音又沒有了,只有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燈臺上的蠟燭已經只余下個底兒,燭光漸漸微弱下去,姜纓瞪著那燈臺,淚眼盈盈。
羅嬤嬤在放燈臺的時候就在旁邊放了備用的蠟燭,姜纓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去換。
才起身便覺頭暈眼花,想是一時起猛了,忙一手扶住了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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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時,屋里已是亮了許多。
燈前少年如玉,將新點的蠟燭安放在燈臺上,斂眉垂眸,目光幽然。
姜纓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現下她的心思,都在這個重傷垂危的男子身上,卻是沒有余力想那么多。
趙希點好了蠟燭,便在案邊坐了下來,無聲無息地。
趙希看著姜纓,姜纓看著杜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連新點的蠟燭只余下了小半,窗外天際已經有些發白。
姜纓有些遲鈍地轉頭望了眼窗外。
忽然受了驚似地,慌亂地在杜鴻耳邊喊著他的名字。
又在杜鴻的的面上親吻,如落雨點一般。
趙希的眼皮眨了眨,把視線移到了別處。
內屋的這番動靜,驚醒了外間和衣而眠的羅嬤嬤。
羅嬤嬤忙忙地進屋一看,卻是恰好瞧見姜纓那些慌亂無措的舉止,不由得退了幾步,自言自語,“老奴去熬今天的藥。”
杜鴻的面上有些冰冷,即使姜纓落下無數個親吻,也仿佛是石像一般,忽然這石像上變得濕潤起來,卻是姜纓邊親邊哭,淚水打濕了杜鴻的臉。
趙希有些木然地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幾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姜纓哭泣了一會兒,卻是支起身來,拿著帕子把杜鴻的臉擦干凈。
一夜已是過去,人卻還未醒。
想來就如那大夫說的,兇多吉少了。
姜纓只覺得心里揪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