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侍郎府的薔薇水榭之中,弄月隨意的坐在圍欄上,雙腿自然垂下,對于閨閣女子來說,是極其危險的動作,于她而言卻已是輕車熟路。
“月兒,想什么呢這么入神?”身后一道溫柔的女聲將她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弄月雙膝微揚轉了個身,面對著眼前溫婉秀麗的女子,“娘,我在想父母親和哥哥,十三年了,不知他們可曾念我。”
女子在她身旁坐下,輕撫她的秀發,“傻孩子,小姐和姑爺,還有小少爺定是想念你的,他們都在天上看著你呢。”
弄月輕靠在她的肩上,低聲道:“你再與我說說當時他們是怎么掉下無望崖的,我想聽。楚家出事那年我才四歲,那些事情完全沒什么印象,只記得我與你一路東躲西藏,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了明叔。”
女子低嘆了聲,“當時你爹帶著我們四人逃出楚府,一路上被人追殺。最后那次場面太過混亂,在你爹漸漸不敵之時,忽然沖出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與對方糾纏。我們趁亂逃走,當時你爹抱著你哥,帶著你娘跑在前面,而我抱著你跟在后面,當時我太過疲累,漸漸的沒跟上,便與他們失散了。后面的人窮追不舍,我只好帶著你躲到林子里,直到那些人離去,才抱著你去追你父母親,哪曾想前面竟是斷崖,我在崖邊撿到了你哥哥的一只鞋……”
弄月木然的聽完,這段事情的始末她已經聽了無數遍,次數多了眼淚也流干了,只剩下木然和滿腔的仇恨。
她問道:“那時候明叔在哪兒?”
“當時他獨自帶著映月去了邊陲上任。他和你父親從小一起長大,雖不是親兄弟但卻情同手足。當時你爹已經預想到楚家可能會出事,怕連累他,事先便讓夏相尋了個由頭將他外放到邊陲,遠離是非之地,是以他和映月才得以保全。”
弄月問道:“夏相?他為何會幫我父親?”
“讓我來回答你吧。”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緩步而來,正是楚天明。
“月兒,夏頤和你爹是同窗好友,后來又同朝為官。夏頤此人處事圓滑,是以官運亨通,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尚書之位,后來又娶了當時的丞相之女,又得皇上器重,將我外調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我收到消息說楚氏一門已經蒙難,一心想找出兇手報此血海深仇,卻一直沒有什么證據,直到音書帶著你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原來是敬親王……”楚天明緊緊握住拳頭,原本就清瘦的手背此刻更是青筋突兀。
音書輕柔的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拳頭展開,柔聲勸道:“既然已經知道幕后主使是誰,又何必急于一時。再過一月便是映月成親的日子,待日后她成了太子妃,將來成為一國之母,報仇之事更加容易了。”
楚天明嘆息道:“只是可憐了映月,她那樣的性子真不適合生活在深宮內院,況且三皇子未必是太子人選。”
音書驚問:“何出此言,是宮中有什么變故嗎?”
“當今圣上可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隨和,歷來皇位之爭皆是一條血腥殺伐之道,或許宣王也只是他試探的一顆棋子。”楚天明的話讓音書一怔,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話。
弄月忽然開口道:“明叔,由我替姐姐出嫁吧。”
“那怎么行,你是楚家唯一的血脈,我絕不允許你拿自己去冒險!”楚天明激動道。
音書也是一臉著急道:“不可以。”
“你們為我考慮,替楚家考慮,那姐姐呢,又將她置于何地?她也是楚家的人,是明叔的親生女兒,她也有自己的情感,并不是報仇的工具。”弄月一跺腳,氣呼呼的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楚天明啞然。
音書解釋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當年若不是楚家收留了我,我早已凍死街頭,后來還讓我與你父親一起讀書考功名,義父義母視我如己出,你父親待我如親弟,沒有楚家便沒有我。”楚天明真情流露,眼眶中竟微微泛起了水光。
弄月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如此與你們說話,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只是姐姐和師兄早已傾心相許,讓她嫁給宣王,就等于是間接要了她的命。”
“你是說映月和景離,他們……”楚天明很是吃驚。
音書同樣愕然的看著她。
看他們的表情,弄月笑道:“青梅竹馬,暗生情愫,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而且我早有代嫁的打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們不必擔心,我已有了萬全之策,到時候全身而退不是難事。”
沉默了半晌,楚天明說道:“與我們說說你的計劃,這萬一要是有什么漏洞,我們便另想法子。”
“這個法子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但是我們必須瞞著師姐,到時候我們這樣……”
弄月搭著兩人的肩,三人湊在一起,低聲商量著。
“宣王此人不簡單,可不是那么好擺布的,我覺得這個法子危險太大,不能讓你去冒險,這萬一被宣王看出破綻……不行,代嫁的法子絕對不行!”楚天明出言反對。
弄月扶額道:“姐姐更不行,她性子過于純良,應付不來這些。無論出于何種目的,我都不能讓她嫁入皇家,如今圣旨已下,已無轉圜余地。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由我替她是最好的法子。”
音書輕輕握住她的手,欣慰道:“月兒越來越有你母親當年的風采了,與她一樣智勇雙全,可惜紅顏薄命。也罷,既是你想要的,我知道說什么也阻止不了你,唯有支持你,讓你無后顧之憂。”
楚天明擺手道:“罷了罷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切就按你的計劃進行吧。至于映月這邊,我們會瞞著她的,等到六月初八一切才算是開始。只是月兒,你要記住,無論何時都是你的安危最重要,切不可瞞著我們,獨自行動,要對付敬親王這只老狐貍須得從長計議。”
弄月點頭:“我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只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敬親王與我們楚家有何仇怨,竟會如此趕盡殺絕?”
楚天明幽幽說道:“這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了,當年你外公是太傅,也就是當今圣上的老師,中年得女自然甚是寶貴,而你娘也不負所望,自小便聰慧絕倫,當時可是響當當的京城第一才女。愛慕她的男子自然不在少數,這其中以夏頤、敬親王和你父親最為明顯。敬親王已有了正妃,你母親自然不會考慮他,你父親和夏頤也算是你外公的門生,與你母親接觸較多,最后她選擇了你父親,夏頤也在同年娶了當時老丞相的嫡女。這樣風平浪靜的過了幾年,誰想到敬親王竟會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弄月聽完后久久不語,眉頭緊蹙。
她的反應自然逃不過心思細膩的音書,她問道:“月兒,有什么不對嗎?”
“事情或許不像我們想象中那么簡單,敬親王不可能單單為了泄憤便如此明目張膽的的殺害朝廷命官。暗地里我也命人調查過敬親王此人,確實是心思縝密滴水不漏,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她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大,總感覺像是漏了些什么。
她問音書:“娘,你是如何知道是敬親王派人追殺我們的?”
“在逃亡的途中,我聽那些追殺我們的黑衣人說的。當時領頭的人說‘要怪只能怪你們得罪了敬親王’我當時就記在了心里,此刻想來是有些蹊蹺。”音書答道。
楚天明贊同:“沒有殺手會蠢到自報家門,或許真是有人栽贓嫁禍也說不定。”
“一切還不能下定論,殺手的話是真是假已無從辨別,我們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去查,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弄月說完后,親昵的挽著音書的手,問道:“娘,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逃亡路上第一次叫你‘娘’時的情景?”
音書笑道:“怎么可能會忘,你這丫頭從小便是個鬼精靈。當時有人在城門口嚴加盤查,問我們是什么關系,我一緊張差點就露餡了,就是你的那聲‘娘’讓我們安全出了城。”
“我記得他們當時說是在找一對主仆,很明顯是沖著我們來的。父母親和哥哥遇害后,又將目光放在我們身上,而能夠調動城門守衛軍的人可不止敬親王一人。”弄月接著補充道。
楚天明說道:“的確,如今疑團越來越大,只能靜待六月初八之后了,幕后之人見我回京必會有所動作,京中這潭渾水只會越來越深。”
弄月看著清澈見底的池水沉默,京中這潭水從未清澈過,無論是朝堂還是后宮,哪里有人,哪里便是戰場。
楚天明嘆口氣,搖搖頭與音書相攜離去,將小榭留給她。
滿院薔薇,花開燦爛寵辱不驚,脫俗而超然的開著。
她撫上花朵,指尖刺痛,頓時冒出血珠。隨意用絲絹將血拭去,仔細觀賞著這帶刺的花中君子。不與爭春,彰顯了的品格,有鎧甲捍衛,使覬覦者望而生畏。
她想,人生該當是如此的,寵辱不驚,自持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