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殿的殿堂內(nèi)古樸的暗紫色的鏤空雕花木具散著沉重內(nèi)斂的氣息。深處的墻身上被掏空了一塊,以寶石藍色的布料襯底,以金黃se鑲邊,中間掛著一幅四四方方的字帖,上面書有一個草書的龍字,筆調(diào)大氣、有力,頗有帝王風(fēng)范。
皇帝身著深色對襟灑線繡龍袍,斜倚在矮榻上,眉心中若現(xiàn)細小的皺紋。他在忍,忍耐多年的頑疾,只是近來作的比較頻繁了,且一次比一次更加難忍。他低下頭,看著手執(zhí)銀針的阿善,竟慌神了。低聲輕喚:“清瑜,是你嗎?”說著,他把手伸向阿善。
阿善惶恐的向后躲了躲,躲過了皇上的手,卻沒有留心到自己正在扎針的手。
“?。 碧弁磽Q來一片清醒,皇上從不真實的幻象里走出。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低下頭看見臂膊上有一抹血跡。
“阿善該死,皇上恕罪?!卑⑸屏⒓垂蛴诘厣希桓野杨^抬起。
一點血跡像一朵妖嬈的曼陀羅,混雜了塵封多年的記憶,皇上把血跡抹凈,不帶怒色的說:“起來吧,是朕的錯?!?
阿善聞聲而起,坐回原處,繼續(xù)為皇帝扎針。清瑜是誰?為何皇上一直念念不忘?心中雖有疑問,但不敢大意走神。面前的是九五之尊,非泛泛之輩。
皇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阿善,終確定,方才是看錯了。阿善就是阿善,和清瑜判若兩人。想到清瑜,他的心頭一痛,“阿善,你說朕要是死了,和故人在黃泉下相逢,她會不會原諒我?”
“皇上有神明庇佑,說死不吉利的?!卑⑸茷榛噬显俗詈笠桓y針,抬起頭,看見一張蒼老無神的臉。這就是皇上,千萬人之上的皇上,褪去了不可靠近的光芒后和其他人再無差異了。
“人都會死的,只是早晚問題。”皇上無力的嘆了一口氣,他望向遠處黃se的幔簾,眼睛被晃花了?!斑@片黃se,朕看了三十多年了,想不到現(xiàn)在看,還是會覺得刺眼。方才,朕看到你萌生了一種錯覺。”
阿善矛盾的看著皇上,不知該不該問下去。
“你來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有沒有人說過,你像陽兒的妃子?。俊?
心跳漏了一拍,阿善的手心冒出了汗,“像不像應(yīng)該是人的意念吧?每個人都能從別人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王妃落落大方,阿善根本比不了?!?
“對,應(yīng)該是意念,只不過是一念的感覺,一念的錯覺,著實可怕?!?
阿善把銀針收回,“皇上,您是積勞成疾,加上失眠困擾,才會東想西想的,您現(xiàn)在要好好休息才對。”
“皇上,卜先生從翼城回來了?!币粋€不知名的公公從殿外走來,為卜天通告。
“請來?!被噬霞拥淖鹕碜?。
少頃,卜天就拿著羽扇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勞碌多日的氣息,他對皇上作揖,“卜天參見皇上?!?
“你去了趟翼城,可有什么收獲?”皇上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枴?
卜天看了看阿善,yu言卻止。
阿善知趣的扯了一個借口,道:“皇上,阿善去沏茶?!闭f著,走出了房門。卜天為何突然去了趟翼城?
……
端著兩盞茶走回殿堂,為皇上和卜天依次呈過茶水,阿善便靜靜的退到了一側(cè),偷偷看著卜天把茶水喝下,暗笑,這是第六盞。又偷偷看了看皇上,卻看到了皇上眉心深深鎖出的川字。
屋子里的氣氛微凝,桎梏般的沉靜,隨著皇上的開口而被打破。“卜天,你說的可是真話嗎?”
卜天放下茶盞,上前,道:“回皇上,卜天說的是自己的猜測。卜天覺察蠻族的王耶律赫似乎在背地里搞小動作?!?
“小動作!妄想!”說著,皇上狠狠拍案,滿眼翻滾著怒意?!八麄兡莻€小族還敢來犯嗎?!”
“皇上莫要動怒,這些還只是猜測而已,三年前,他們來京求和,應(yīng)該是暫時養(yǎng)兵之際,卜天覺得咱們要當(dāng)做毫不知情才是?!辈诽靹裾f道。
皇上挑起斑白的眉梢,“此話怎講?難道要等到他們再舉來犯,像七年前一樣嗎?”
“卜天覺得皇上可以暗中調(diào)兵遣將,不動聲se的為翼城調(diào)些兵力,若是蠻族來犯,便可殺他個措手不及,若是他們不犯,就是卜天多心了。”卜天娓娓的闡述自己的觀點。
“也好,翼城有穆將軍把守,朕在暗中調(diào)些五萬士兵過去,相信蠻族會死的很慘烈?!被噬弦颜J同卜天的觀點。
“皇上,翼城之中只有穆將軍一人恐怕不行?!辈诽炻燥@緊張的說。
“那先生之意是要再派人手?”
“正是,卜天覺得翼城當(dāng)派一名熟悉那里環(huán)境的人去。豫王爺曾在那里呆過,這次前往翼城之人非他莫屬了?!辈诽煜蚧噬弦]洵陽。
“陽兒?朕已收了他的兵權(quán),他還……”
“皇上,血濃于水,豫王爺是屬于戰(zhàn)場的,收回的兵權(quán)是他自愿放棄的。眼下,您把兵權(quán)還豫王,想他必會感恩戴德的。正所謂,用人不疑,卜天想不到除了他誰更適合這份差事了?!辈诽煊值溃澳転閲倚ЯΓ敲總€人夢寐以求的事,就連弱質(zhì)女流也會義憤填膺的。”說著,他看向了阿善,臉上掛起一抹難以捉的笑。
阿善被卜天看的心里慌,揣測著他肯定在計劃一個惡毒的計劃。往事并不如煙,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七年前的大火,如剪影般的掠過耶律赫丑惡的嘴臉,那時,她恨不得能手刃了他。
皇上也把目光移向阿善,“是啊,朕還記得阿善在百花誕上所說的話,女子尚且如此,想必陽兒不會把私仇和公事混淆到一起的?!?
“此番,卜天從翼城歸來,覺若是兩軍交戰(zhàn),許會是一場惡戰(zhàn),軍中的后備力量要跟上才是,卜天覺得軍中只一名軍醫(yī)恐怕不行。”如阿善所料,卜天絕對不會叫阿善過的舒服,他幽幽的說道:“卜天覺得可叫阿善姑娘隨豫王一同前往。”
“胡鬧!軍隊中怎么可以出現(xiàn)女人!”皇上是不舍得阿善去那吃人不見血的戰(zhàn)場,阿善是會母儀天下的人,絕不能受到一絲傷害。
“這……”卜天犯難了,他開始有些后悔對皇上說出阿善會母儀天下的話,“阿善姑娘來自云南,對西北的天氣狀況尤為熟悉,所以卜天才會認為阿善姑娘前往翼城再適合不過了?!?
阿善走到卜天面前,肆意質(zhì)問:“先生和阿善有仇嗎?為何要把阿善推向火坑?阿善只是一介弱質(zhì)女流,自問沒有力能扛鼎的本事,怎么能擔(dān)當(dāng)照顧整個軍隊的重任?”
卜天被阿善問的啞口無言,臉色在悄悄的改變,他改口道:“是卜天考慮不周了。卜天以為阿善姑娘會欣然接受這樣的安排呢?!?
“不,先生說的沒錯,國家有難,阿善不會不理不顧的。”說著,阿善跪了下來,“皇上,就叫阿善一同前往吧。”她腹誹,方才,只是為了給你一個下馬威,你憑什么左右其他人的命運?不過,還要感謝你,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素來都聽聞耶律赫自負,每每打仗都會親自出征,想必這次也是不例外吧?
皇上妥協(xié)了,他看著阿善,眼眸中現(xiàn)出慈愛且不舍的光芒,“好吧,那就依了你們的意思吧。朕命陽兒和阿善以視察軍隊為名,帶領(lǐng)三千士兵前往翼城?!闭f完,又囑咐阿善道,“戰(zhàn)場是男人的天下,你要多加小心才是,你是個好強且聰慧的孩子,但那里不是玩樂的地方?!?
這話說得阿善心里暖融融的,她笑的溫順,“皇上的話,阿善會銘記在心的,戰(zhàn)場上阿善絕不會做他們的累贅。一切都還只是猜測,并不一定會生戰(zhàn)爭的?!彼戳丝床诽?,又把頭轉(zhuǎn)回,微微覺悟的問道,“若是沒有戰(zhàn)爭,是不是阿善就不會再有回來的機會了?”
“不會回來?”皇上重復(fù)了一遍,蒼老的聲音里夾雜著復(fù)雜的情愫。
卜天趕忙澄清,“皇上,卜天覺得不出三個月便知曉答案,請皇上相信卜天。”
皇上慈愛的把阿善拉到身邊,“好孩子,朕與你們約定,三個月后,若是翼城無事,你們便回來。朕不會狠心把你丟在翼城的?!?
阿善眼中閃爍點點淚光,似在感恩,又似在和皇上告別,小巧的朱唇翕動,嬌俏的面容上的表情難以用一個詞兩個詞概括清楚。明著在哭,暗地在笑,卜天,原來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重……
一個時辰后,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停在了豫王府的大門外,它帶來了皇上的圣旨。如阿善知道的一樣?;噬戏怃枮榻ㄍ④姡⑸茷檐娽t(yī),帶兵三千,前往翼城審閱部隊,三日后出。這是為了迷惑蠻族的假象,暗地里已有五萬士兵被調(diào)遣到翼城了。
突如其來的圣旨,惹來一陣不小的非議。整個豫王府內(nèi)變得與往日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