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都,酒肆。
今日,宣于璟與齊方卿好似是偶遇的。兩人在酒肆見面,一上來就拱手寒暄,無足輕重的廢話說了一籮筐之后,才入座最角落的偏桌,避了生人,進入正題。
“王爺,最近掖沛庭中又進了一道消息。”齊方卿收了扇子,沉聲道。
“可是因為太后要為公良老元帥修傳一事?”宣于璟放下酒碗,洗耳恭聽。
“正是。”齊方卿湊近了說,“為了修傳,太后命人將先王事錄關于公良家的部分都謄抄了一遍,交與掖沛庭整理。這事錄表面無奇,可若細細讀來,還是有玄機可探的。”
“你讀到什么了?”宣于璟問。
“這個嘛,可大可小!”
齊方卿頓了一下,不是為了賣關子,而是掃視了四周,確定無隔墻之耳后,才滿滿說道:“爺。你可知道先王在駕崩前三個月的時候,也就是公良老元帥即將出征羌夷之際,為了感懷公良一門忠烈肝膽,親自去過公良老宅……”
“這個,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雖然時隔數年,可宣于璟還是有印象的。
“據聞,先王去的時候除了錦帛祝詞之外,還帶了一把題扇,是專門給公良家列祖的。扇上的字無非是懷緬之言,可依照宮中事錄記載,賜予公良家裝扇子的錦盒卻呈了方形。”齊方卿說到這里,扇子一轉,舉杯飲了一口酒。
“你是懷疑這盒中另有它物?”宣于璟于是問道。
齊方卿點了點頭。
“是什么?”宣于璟一時間看不透。
齊方卿“唰”地將扇子一開,遮住了口鼻,輕聲道:“這個嘛,純屬猜測……且起源還來于前幾日與元晝的對話……”
隨著對話繼續,方卿的語音壓得更低了:“聽說駐沛營在先王時期,除了統領手中的鷹頭符可調兵之外,還有一枚虎頭符!這虎頭符理應是王上親自持有的,太平盛世,虎符不出,可每到君臨或大戰在即,為鼓舞士氣的時候,都會有王令出現……按理說,這兩三年當中,祭天護駕也好,前些日子調兵西向也罷,都該是虎頭符出場的時候。可偏偏這幾次,用的都是鷹頭符!”
他說到這里,又緩緩吞下一口酒:“聽元晝說,軍中的消息,這虎頭符在先王在位末期,公良老將軍出征羌夷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所以……”
“所以你是懷疑先王悄悄將虎頭符交予公良家保管?”宣于璟問。
“是。種種跡象表明,先王當年早就意識到宮中暗流涌動,各方勢力暗中聯合。為策萬全,先王避開宮中耳目,將兵符交給最信任的人保管,也是有可能的!”
勤王想了想,說:“這的確是有可能。公良家一門將官,忠心不二。先王暗中部署,將兵符交與也合情合理……但兵符之事非同小可,如果當真,可就要一探公良府老宅了……”
提到公良家,齊方卿倒似有幾分把握:“聽說王爺最近與公良將軍有些交情,公良家的老宅,如果可能,讓主人去找,是最名正言順的。”
勤王思索一陣,不置可否:“聯絡公良將軍一事還是要謹慎些為好。宮中事錄畢竟是從宮中出來的東西,聽說還是太后建議的,就算其中隱了消息,可真可假……”
“這一點,我也顧慮過。”方卿說,“可先王虎符一事太過重大!就算當今王上換了新符,可僅憑一枚舊符,就可以看出先王的態度與意愿!”
說到這里,方卿的扇子又收了起來,他的音量只限于同桌的二人:“將來王爺如若起事,有這一物在手,方得——名正言順啊!”
宣于璟聽罷,劍眉微微皺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起事之途上,哪一步是不擔風險的?
“這事不可操切,且慢慢安排吧。”宣于璟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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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宮。
圣陽節近了,宮中張燈結彩,各項籌備進行地如火如荼。
所謂的圣陽節,賀的正是王上的生辰。取“天家圣輪,陽和治下”之意。
圣陽節當日,禁屠宰,廢刑名。宮中有百官朝圣,歌舞升平;民間也有行善布施、花簇飾街。
圣陽節雖一年一日,可前后的準備卻不短旬月。
宮中的司衣屬早在年節過后就開始給王上、以及各宮準備新制的彩衣;舞伶樂師們也紛紛排演歌舞技藝;御膳房的師傅們則是為了一紙菜單用盡心思;當然,總轄這一切的禮部就更是連軸轉了。
往年,萬全準備,都在一朝享盡。
可今年稍有不同——因為西疆的叛亂,加上長公主的婚事,宭州王要與王上太后商議地事頗多,便攜了世子與郡主提前來到沛都。
盡管是臣子覲見,但一場“小”宴再所難免。
禾美族的好客與歌舞是眾所周知的,在圍獵的時候就顯盡了熱情。
如今宭州王入了大晟宮,做了客人,宣于嶙當然不甘落后,定是大魚大肉、載歌載舞地接待。
芮涵原是喜歡這類熱鬧場合的,再加上毓芳郡主是她的好友,難得一見,該有說不完的話才對。可這一次,宭州世子也來了,因為其結果未明的求親,令她不甚自在,所以就左拖右拖的,胡亂打扮了一番過去。
才到舉宴的殿外,她就遇上了宣于璟一行。
引文王妃先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宣于璟此時正是一人緩步。他見到芮涵那一身不倫不類的妝容,不禁搖了搖頭。他這個王妹啊!心里想什么非但藏不住,還總會以極其夸張的形式表現在臉上及身上!
“芮涵。”宣于璟叫住了長公主,他走近幾步,越靠近就越為她那身大黃配大綠的裝扮“折服”,“再怎么說,這也是為宭州王接風的大宴,你這副打扮……不合適吧?”
“我這打扮怎么了?”芮涵低頭看了自己,非但不為自己的“無禮”擔心,反而因為自己的裝扮,在五哥面前效果顯著而暗自心喜。
宣于璟無奈搖頭,他知道自己的話在芮涵這里起不到作用,便作罷了。
可芮涵的話匣子卻是開了,她湊到宣于璟的耳根子下,神神秘秘地問著:“對了,五哥,聽說,你最近又接了一位女子回府?”
宣于璟眸子一縮,側頭問道:“你五嫂告訴你的?”
“這個嘛……”芮涵可不想出賣自己的消息來源,“你管我是打誰那兒聽說的?反正,我就問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宣于璟緊走了幾步,故意不答。
可芮涵倒是愈發來勁了:“喂,五哥,你在我這兒還有什么不好說的?”
她說著,伸手拉了一下宣于璟的衣袖繼續,“五哥,聽說那女子是從宮里出來的?你把她留在身邊……就不怕她是王兄或者母后的人啊?”
“她不是。”宣于璟只想斷了這麻煩精的話,簡單回道。卻不想,自己這一回應,倒讓芮涵愈發起勁了。
“她不是?”芮涵抓著人家問,“你怎么確定?聽說這女子叫‘洛兒’對不對?以前還做過宮女……可我也在宮內四下問過了,哪宮哪殿都沒有這么一個人……五哥,你可要小心一點啊!可千萬別被那個狐貍精迷了心智,對不起五嫂不說,還……”
“這話,是你五嫂讓你說的?”宣于璟出言打斷,他也是被芮涵這喋喋不休的勁兒惹煩了。
“五嫂那么悶的人,怎會讓我說這些?”芮涵否定道,“我不過是擔心五哥你。被一個下女迷住,萬一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豈不是……”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宣于璟無奈道。
芮涵張口閉口“狐貍精”,“宮女”,“下人”的,讓他聽得不舒服!
可偏偏人家芮涵也是好心。
要是她知道自己口中的“下女”就是原先要好到“如漆似膠”的宸妃,還不知道該怎么把這些話都吞回去呢。
宣于璟是懶得與芮涵廢口舌,可芮涵卻只道他是理虧,說不過自己。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幾乎連宭州世子的事都拋在腦后了。一個勁兒地勸五哥要收心養性,別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左右了。
宣于璟則是苦于不能直言,也只能勸她不要把這些話,尤其是什么“宮女”一說,千萬別讓旁人聽去。
芮涵撅了撅嘴,算是答應了,可一轉頭,見坐著軟轎的琉修儀經過,心里頭又是一陣不暢快。
“哼。天下的男人,是不是就喜歡這種妖媚的女人?”芮涵身為長公主,實在是沒有給琉修儀這樣的女子留情面的理由。一瞥眼,也不怕被人聽去,張口就道,“宮里的娘娘們都沒她這般架子,赴個宴罷了,還要軟轎成行。也不知道王兄是看上她哪兒了?當初怎么就把她從宮女提到了充華?”
軟轎上的琉修儀顯然是聽見了,身子一顫,卻沒有搭話。長公主愛說就由她說去,反正早晚是嫁出宮的人,再說了,看王上平日里的態度,對這個王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至于她自己嘛,整個大晟宮上下,只要把太后與王上哄好咯,其他人,愛怎么說就隨她們怎么說去!
琉兒任由自己的軟轎經過了勤王與長公主的身側。就連勤王這個王爺,她也沒有打上半個照顧,畢竟,勤王在太后這兒,也就是個不中用的侄婿罷了。
“哼!”芮涵對著琉兒的背影一陣唾棄,“五哥,你看,這宮女得勢后,一個個眼高于頂的,還以為自己真就成了金鳳凰了!其實在旁人看來,頂多就是個笑話!”
芮涵這話,或多或少,暗指了宣于璟身邊的“宮女洛兒”。
勤王暗嘆一聲,還真怕她瞎話說多了,閃著了舌頭。
“你這丫頭,說話收斂著點兒,別以偏概全!”他突然有些嚴厲地道,既是怕芮涵嘴快惹禍,也是為無辜中箭的羽洛鳴不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