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閣的另一間廂房里,馬忠川緩緩坐下,沒有叫花娘相陪,只是點了一壺花茶喝著。
桌對面,宣于璟只是輕輕地搖著紙扇,微笑相對,等著他先說話。
“王爺是這萬花閣的常客?”馬忠川環視了廂房問道,雖然人是他約的,可地方卻是勤王挑的。
“以前是,現在嘛……稍微收斂一些了。”宣于璟笑嘻嘻道,他還不確定馬忠川此約的真實目的,只拿他以前“酒色王爺”的名聲頂著。
而之所以選在萬花閣,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宣于璟倒了一杯酒,替下了馬忠川跟前的茶水,悠悠說道:“馬大人掌管著戶部,那可是掉進錢眼里的差事,像萬花閣這樣的地方,應該也不陌生吧。”
“王爺此言差矣,下官不過是替朝廷當家。”馬忠川舉過酒杯,微微一讓,心里頭也有些許著急。
老實說,這一次聯系勤王,是大司卿授意的,據柳大人說,勤王也許并不像眾人想象的那樣無用,甚至有可能是韜晦其光。至于柳大人為何會有此種想法,倒是沒有與他細說,只是叫他適當地試探試探……
這一句“試探”就不乏難處了。
馬忠川自己因為戶部的窘況、宣于嶙的亂政,對朝廷是有負面評價的,且最近柳大人話里話外說不上“反意”,可至少不像以往那樣心甘情愿為了朝政盡心盡力,其中的緣故,他也是知曉一些的。
很明顯的,這一次試探,柳大人是有所期的。
要是勤王當真是個有智慧懂謀略的明主,鬧不好,將來就是柳大人與自己的主子!
這試探要是深了,一來人家未必愿意作答,二來勤王說到底也是太后的姻親,要是傳個一兩句不該說的話出去……
可試探若是淺了,不痛不癢的,始終還是隔了一層窗紗。將來要真有個變化,莫說商議應對不敢盡言,就連對方是敵是友,是真無用、假韜晦都說不好,那豈不是被動了么?
馬忠川機械地咽下一口酒,沒品出任何酒香,卻差點被酒水嗆到了自己。
“咳咳咳”一連幾聲,他才把氣理順。緊接著,用漲得通紅的臉對著勤王,連聲道著“下官失禮了”。
就這一杯酒的工夫,就讓馬大人的緊張顯露無遺。
而他,也確實是倉皇不安的。要知道,他馬忠川執掌戶部,是個數字堆里混出來的人。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使他連打官腔都學得不好,更不用說用言語刺探人了!
這柳大人也是,明知道他不擅長這個,還非要他來會會勤王,卻又不告訴他該問些什么,叫他臨場發揮!也不知道柳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怕他得罪王爺么?真是愁煞人了。
馬忠川放下酒杯,尷尬地坐正,眼見宣于璟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舞臺上的歌女,在心底斟酌字句之后,才勉強問出一句:“王爺好興致啊,如今朝廷與西岐王在西疆對峙,王爺就不擔心?”
此時的宣于璟眼看著蘇媽媽把羽洛叫到了臺下,兩人好似看著對面的某個廂房正說著什么,不禁皺了皺眉頭。
“擔心?”馬忠川的問話硬講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對于這一次的會見,宣于璟也是有期望的。
馬大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次點著名要找他這個無用王爺“閑敘”,想來要“敘”的必定不會是無關緊要的“閑”話。
就拿他方才的問題來說,所問“擔心與否”,并沒有問明是為王上、朝廷擔心,還是為他大小就親近的十一弟擔心。
看樣子,馬大人此來,就是來試探他的!
只是……馬大人是為何人,站在哪一方的立場試探他?
一瞬間之內,宣于璟想了很多。從馬忠川與大司卿的關系,到戶部太司于朝的難處,等等等等……
話說回來,最近柳弛頡大人在朝上的應對……似乎……是與往日有所不同,漫不經心、聽之任之,甚至有些隨波逐流的意味。
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君前商議,他還與王罕爭得面紅耳赤的,可自打西岐王離開沛都之后,每一日上朝,都讓人感到說不清楚的壓抑與詭異。
一方面,眼中最揉不得沙子的博史令王罕變得鮮少參劾官員了。另一方面,往往就國中大小事務都有不俗看法的大司卿也閉口不言了。
如果說王罕的變化是因為他心向十一的話,那柳弛頡又是為了什么呢?
宣于璟呷了一口酒,不著痕跡地拖延著作答時間,眼神瞟到窗外,眼見著羽洛竟然抱琴跟著蘇媽媽進了對面的一間廂房,不禁又皺了眉頭。
他遞了一個眼神給聞舉,讓他跟過去小心照看著。
自己卻是在想到羽洛之后,又想起了君王后。雖然在宮中的時候,他與羽洛聚少離多,可關于柳君與十一母親的事,也入耳不少……難道柳大人態度的轉變是因為前朝舊事?
若真是這樣,馬忠川此來就很可能是為了拉攏自己……
宣于璟在心里過了幾個回合,放下酒杯,緩緩說道:“戰事將起,生靈涂炭,耗的是朝廷的人力物力,苦的卻是西疆沿路的百姓。要說本王不擔心嘛,似乎是有些沒心沒肺了,可要說擔心嘛……軍政大事朝中自有統軍、將軍把關,我一個無甚見識的閑人就算瞎擔心也無濟于事。倒不如這小酒喝著、小曲兒聽著,盡量不給王上添麻煩就是了。”
宣于嶙這一答是模棱兩可的,要是帶著偏見去聽,似乎還能聽出一點事不關己的意味。
可馬忠川卻不敢這般偏想。
“王爺,聽說您與西岐王從小兄弟相親,如今西岐王與王上作對,王爺想必是為親情所苦的吧。”
“應該說是為親情兩難。”宣于璟糾正了一個詞,“西岐王是本王的兄弟,王上也是本王的兄弟。哎……難啊!”
宣于璟說著,長嘆了一聲,隨即又將話題一轉:“馬大人,西疆要開戰事,你這戶部恐怕也不好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