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頭年留在可天津,今年說什么也得回一趟蘇州去看看楊九的爹娘了。
圣旨初一就到了,前頭冠冕堂皇地褒獎贊譽了一番,最后無非就是要二爺留在天津不必回京,一來是休養(yǎng)二來是幫著操練南境回城駐軍。
話雖然聽著矛盾,但想來眾人也不會往深處想,只覺得陛下有心再練出一批精兵來,而平西王府就這只精兵的出處。
當時淏城軍也是打著這樣的名號被劃入了二爺麾下,事實確實淏城軍只是誘餌,陛下讓他秘密訓練出了玄甲精兵。
這一回圣旨明言要他安頓好南京駐軍,前鋒軍會入駐天津城,交由二爺操練;有心人心思頗深,自然就想得多起來。
當時陛下能讓云磊秘密操練玄甲軍,現今也難保不會讓他再秘密做點兒別的;如今國泰民安,邊境安,朝堂穩(wěn),這樣的時候得陛下賞識,必定前途無量啊。
何況德云一脈和云家都是早在許多年前就站在了陛下這一邊兒,平定西北收復鄴城與守衛(wèi)宮城清掃叛黨的都是德云子弟,來日陛下開拓盛世必有德云頭功;一時間云府風頭無兩,門庭若市。
楊九剛出月子不過兩天,正是悶得難受,一想著能出門了又是回娘家,這心里頭就高興得不得了。
原本定下的今年初二也是要回娘家去,東西一早備下了;可初二一早楊九看著小廝們搬東西時這才發(fā)現了不對,這單單禮物盒兒就多了不少,還有一些她平日里喜歡的玩意兒,外頭買不到的統(tǒng)統(tǒng)都帶上了。
問了小廝才說是二爺吩咐要帶上的。
楊九心下一沉,讓婆子拿了單子過來;不看還則罷了,這一看真是嚇了一跳。
看這單子哪里是回娘家,分明是搬家啊!出了搬不動的東西和這院子以外,這喜歡的、貴重的、要送不送的通通都帶上了!一車又一車的,哪里是禮物全是金銀財寶;帶這么些回娘家去,重新在蘇州置辦一個家也行啊。
楊九看著帳鋪,咬唇屏息平穩(wěn)著肩頭的顫抖;腦袋里頭一片混沌,娃娃在搖籃里哭了起來她也沒心思去看。
二爺一進院兒來,聽著寶貝閨女那哭聲這一下就心疼得不行了,三步并作兩步就進了屋去。
繞過楊九走到搖籃邊兒把閨女抱了起來,最里頭還念念叨叨地嫌棄著睡在一旁的吮著手指頭的小子。
“沒用的玩意兒,妹妹哭成什么樣兒了你還在這玩!”
“要你頂個什么用?”
說著就抱起閨女哄了起來,那嘴臉一下就翻了個面兒。
“噢呦,不哭不哭,噢呦…”
“小寶貝兒,你哭得爹爹心都碎了…”
或許真是父女連心,寶寶在他懷里就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帶著淚痕吧嗒兩下嘴皮子咧開嘴笑了。
婆子站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護著小少爺。
二爺抱著孩子走到楊九身邊兒,雖說是責怪的字眼但那語氣里卻聽不出半點指責來。
“楊九馕,你怎么回事兒啊你?”
“聽沒聽見我閨女哭呢?”
楊九沒理會他,坐在原處把賬本一頁給攥破了個角兒。
二爺兩步走近,嬉皮笑臉的模樣兒一僵;轉頭把孩子交給了乳娘,說是房里冷,把孩子給抱暖閣去。
支開了所有人,爺們這才在桌前慢慢坐下,抿抿唇有些底氣不足地道:“怎…”
“你編出一個能騙得過我的理由。”
楊九蓋上賬本,一副這事兒沒完的神情;轉過身來對上他的目光,等著想要的解釋。
“九馕,你在蘇州等我。”他說。
“我問你這個了嗎!”楊九一惱,把掌心下的相冊一把摔進了他的懷里去。
“這什么意思!”
“云長弓,我問你這什么意思!”
“你說圣旨有命,不得離津,好,我可以自己回蘇州。”
“你說母親舍不得孩兒,正好也很久沒見著我娘,跟著一塊兒去蘇州也好。”
“好,我和母親一塊兒帶著孩兒回去。”
“你說初二回門,女婿不同行是失禮,要多備些禮物,我也同意了。”
“這怎么回事?整個云府能帶上的金銀細軟統(tǒng)統(tǒng)帶上了!你平西王爺要是有本事都想把云府連根拔起了吧?”
“還有衛(wèi)兵,你得近身暗衛(wèi)怎么就成了隨行的普通護衛(wèi)了!”這一句話,楊九吼得連嗓子都啞了,帶著哭腔漲紅了臉頰。
“我和父親有要事在身不能去,你和母親回蘇州,等事情解決了,我過去。”二爺的腦袋低低的,想不出什么樣的話來解釋一心只想快點兒送她們走。
“你不說,我就不走。”楊九轉過身去不看他,語氣也不著急惱怒了,一下變得冷靜起來。
“楊九馕,你不聽話是不是。”二爺鳳眼一瞇,提了提嗓門兒有些警告的意味。
“您這么有本事,把我打暈好了!”楊九氣頭上的時候可不怕他,壯著膽子死扛到底,大不了就是惹他生氣。
“九馕…”他軟下聲兒來,說不清是疲倦或是無奈,把楊九的腦袋給轉了過來。
難得的鄭重其事:“聽話,帶著孩子們回去,好不好。”
是啊,他們現在有孩子了。
楊九一下就紅了眼,把他覆在自個兒耳旁的手拉下,握在掌心里暖著:“你告訴我,到底怎么了,別瞞著我。”
最難的時候都陪著你過來了,你怎么能瞞著我呢。
二爺一對上楊九紅了的眼眶,這心下就一股酸勁兒涌了上來;張開雙臂擁住了楊九,哄孩子一般地撫了撫她腦后的發(fā)髻。
“不怕。”
“我一定會去蘇州找你們。”
“如果真有事,我又怎么會把爹放下呢?一準兒讓他跟著去啊。”
這話說得在理。
楊九哪里聽得進去,一個抬手兩指輕捻就往他胳膊上一掐;罵道:“說半天也沒聽你說個什么出來!”
二爺一樂,笑瞇瞇地哄著:“我說了你也不懂啊,你個傻子!”
“你還笑!”
“不就是多拿點東西過去嗎,看你一驚一乍的!蘇州路途遙遠,萬一路上有個什么要的,那不都是錢嘛!這還不是怕你到時候住不習慣…”
“去你的!那是我家!”楊九推開擁抱,重重地在他肩頭給拍了一下子,道:“身子養(yǎng)好,皮癢了是吧!”
“不敢不敢哈哈哈。”二爺嬉皮笑臉地抓住了她的手,給她抹了把眼淚,笑道:“該動身了,我一會兒還得和父親一塊兒去祠堂呢!”
“好,我走!”楊九帶著氣,說起話來沒個好臉:“眼不見心不煩。”
“說的什么話。”二爺跟著站起身,一本正緊地:“可照顧好我閨女啊!”
閨女閨女,到哪都不忘他閨女;楊九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披上披風不再理他。
兩人同行到府門處,看母親已經上了馬車,婆子丫頭都在車下侯著。
楊九提裙正要踩著木盒上馬車,不知為何腳步一頓,這又退了下來轉身抱住了站在身后的二爺。
“怎么了。”他說。
楊九搖搖頭,說道:“從沒走在你前面兒。”
從前都是他在右,他在前;楊九曾說要一輩子站在他身后,站在他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
她看不見二爺的笑容,只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不舍的情緒。
“傻子。”他說:“快上馬車吧。”
楊九沒說話,在他脖頸出蹭了蹭才勉強松開了手,看著二爺欲言又止,最后濃著嗓子囑咐了句“照顧好自個兒”就轉身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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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站在一抬頭就能看見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