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難得清閑兩日給陶陽過了生辰,再接著就又得開始忙了起來。
大先生去了清宵閣,見誰自不必說。
其實他很少來,數一數也沒有幾次;孩子們有什么學問上的話要問盡管去書房,再不然課堂上就問了,他也從不來孩子們院兒里,生怕給這幾個小子嚇著了。
今兒來了清宵閣,閣樓收拾得挺好,一看就是孩子們的住處;干凈立整還擺著些有趣好玩的小玩意兒。
從閣樓上跑下來一只小狗兒,看著可愛,眼珠子滴溜溜地透著一股子靈動。
球球繞著先生轉了幾圈,在他衣擺處嗅了嗅,哼哼咽咽了幾聲又跑上樓去。
已經深秋,去年還早在十月中就落雪了。
秦霄賢坐在窗邊兒,認真地書寫著什么,像專注又像孤獨。
秋風打從剪窗外卷了一圈又一圈,他的發絲兒,他的衣角兒,統統都被翻起了波瀾來。
球球挑上了竹椅,膩歪他懷里撒嬌,像是吵鬧著什么。
秦霄賢一抬頭,就看見師父正在身邊兒看著他;師父鬢角兒生了一根白發,窗邊明亮,這么一照他才覺著自己已經不是個小娃娃了。
“師父。”
他趕忙放下了球球,撩袍起身,拱手做禮。
“在干嘛呢?”師父順手扶起他,繞過這人兒徑直就坐在了對面兒的椅榻兒上,伸手拿過他寫過的宣紙。
他一動肩頭,這手還未抬起就在衣袖里一頓,隨即默默握緊。
道:“寫著玩兒的。”
“寫的不錯。”先生一笑,帶著為師為父的慈愛與寬容。
放下宣紙,手一指:“坐啊,發什么愣?”
“是。”他規規矩矩地坐在了原先臨窗的竹椅上。
還是和以前一樣,面對敬而愛的師父總是話少了些,還有些惶恐。
只是這一回,先生只看出了他的話少,卻不見眼底情緒了;他一直低著頭,仿佛只能看見自個腳尖兒。
“身子好些沒?”
大先生問道。
“好多了。”他輕抬臂,手腕兒一轉給先生敬了杯茶;道:“讓您掛心了。”
“你看。”不知是累了還是老了,先生這一聲聲一句句都透著語重心長的無奈。
“再有一個多月就該要下雪了。”
“是吧。”秦霄賢笑了笑,雖然有些瘦弱蒼白但好歹是露出了些暖意來。
道:“您一向忙,記著多添衣裳,”
“你出去玩兒也記著添衣裳。”大先生看著他,神色柔和眉心微蹙。
“嗯。”他說:“會記著的。”
“孩子。”大先生喝了茶,道:“今年的春不寒,夏不燥,這冬…等你去看了再來和我說說吧。”
暖春盛夏又悲秋,七堂四季過三季,這清宵閣你呆得太久了。
“師父費心了。”秦霄賢抿抿唇;這樣的動作也只有從前答不上師父問話的時候才會有,如今又不自覺做了。
“是我才疏學淺,還需多學學。”他說。
再為先生杯中續茶,云霧騰騰。
“你只是年輕,還要歷練。”大先生笑了笑,沒有敷衍打擾,只是忽地想到年少時的一些事兒來。
道:“你幾個師哥都忙著,一個人待久了學得容易累,不如出去走走。”
“孟鶴堂去了西北,前日傳回來的書信,我看著有些棘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兩日后朝廷運送冬衣與兵甲的隊伍就要出發去西北了,你領人同去。”
算是尋個,讓自個兒分心的事兒來。
盛京城有太多繁花似錦,也總有落花成泥的景兒,都是命數,何必圈地自縛。
既然這處看得叫人悲戚和不換一處去看,花開花落自有時;所以這一回大先生想讓他去看看,荒蕪。
見過了百里干枯,萬里荒蕪的人才會明白這世上啊,相遇是緣,失去也是定數。
不負相遇就好。
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再一抬頭時,笑容明媚得叫人以為是錯覺。
道:“是,師父。”
“徒兒一定不負所望,助孟哥兒凱旋歸來。”
“好孩子。”師父笑著。
不知何處散落下一抹薄陽來,映照在兩人臉上來,一年老慈愛一稚氣俊秀,溫暖柔和。
宣紙輕動,墨透紙背,字跡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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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成字秋如詩,訴不盡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