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為了瞞住秦霄賢才壓下了消息,如今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咱們小師妹尚在人世的消息沒兩天就傳開了。
書院的少爺們都高興,搭著伴兒去王府看望她。聽說是傷得重,不好隨意挪動,也就只能把回玉府的事兒往后壓了壓。
秦小爺是沒打算動了,就在王府住下了。眾人一看才知道,傷重靜養沒錯兒,但不回玉府八成也有二爺幫著秦霄賢的意思在。
人家大姑娘,你個爺們兒總不能住進人家里頭吧?
來的人多了,大伙兒都心照不宣地哄著她高興,就希望她能早日康復,忘了這些不高興的事兒。
她還是小師妹,還是玉溪。
女娃娃家的,說幾句心里話也更能聽進去,今兒午后,余家小姐余荌就登門拜訪了。
說來也是湊巧,秦霄賢一向是寸步不離的,今兒因為玉溪一句想吃炸糕就去廚房盯著好久。
其實昨個兒就說想吃,結果下了雪人家收攤兒了,后廚做不出那個味兒來,咱們小爺就上后邊給看著去了。
余荌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他不在,進了屋一見玉溪就紅了眼。
記得上次見,她們還是在首飾鋪子里挑首飾,當時看她神采飛揚,眼里滿是希翼,日日盼著她旋兒哥回來。
如今再見…
不敢傷情太多,生怕傷了她的心連累她一塊兒哭,余荌本就是活潑的性子,說起笑話來沒個邊兒,哄著她。
剛說著話,外頭侍女就進來說堂主來了。
眼見余荌說笑的神情愣了一下后笑開了,玉溪無奈地笑了笑,示意侍女去請進來。
道:“趕上好時候了你。”
“這叫緣分!”余荌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倒和堂主笑的時候有幾分像,都是孩子氣的模樣。
“他就是不來,我也要來看你的!咱們得交情和旁人無關的!”她一本正經說道。
玉溪點了點頭,自然是明白的。
只不過,余荌是當真的孩子心性,不像堂主,經歷的太多,早就化傷成繭了。笑得再如何孩子氣,心也是滄桑了。
堂主進了屋,在暖爐處脫下了黑絨披風抖了抖,其實今日無雪也用不著擔心帶了寒氣進來,但這份兒細心總是讓人多了幾分好感。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玩鬧起來像個十幾歲的少年,和七堂的少爺們胡鬧起來沒個邊兒了。但出了事,總是最能冷靜下來的那一個,也最能忍。
想一想啊,咱們的孟哥哥都三十了,比二爺還要大幾歲,一個淚窩子十分淺的師哥最終還是長成了人前對酒當歌笑,人后當月嘆流年的模樣了。
今兒堂主穿著一身明藍的袍子,襯得整個人明眸皓齒,十分的好看。
看著他一張口的嘴型應當是要喊一句:來咯。
進門來一眼看到了坐在床邊兒的余荌,他愣了愣神兒,隨即反應過來,笑道:“你也在啊。”
正說著把手里的油紙包兒擱在了床頭的小幾上。
“我不在才奇怪呢!”余荌樂道,一見著了他,這眼里的笑意就攏不住了。
“你們兩的緣分。”玉溪說笑了句,掃了眼油紙包,道:“這是什么?”
“炸糕。”堂主背手而立,沒有在書院時隨意,笑著:“燒餅交代說讓我給你帶的,要不老秦得惦記好幾天。”
昨兒燒餅哥和曹鶴陽一塊來了,吃不到炸糕兒倒沒什么,秦霄賢那副不把她想要的都搬來就不痛快的樣兒,真是讓他們笑話了好久。
“多謝。”她笑了笑,語氣變得客氣了許多。
堂主垂眸,咬了咬唇不知該如何勸慰。
余荌眼珠子滴溜一轉,轉了個話頭兒,道:“以后想吃什么盡管說,你病著不出門,我們都給你帶。”
身邊兒有個活得歡騰的人,你看久了也會不自覺地歡喜起來的。
“過兩日我…”堂主笑意淺淺,看著兩個姑娘說心里話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打擾:“還有大林、燒餅就去軍營了。”
“為什么啊!”余荌聽著話,一下就急了:“不辦教壇了嗎?”
“是不是西北有事?”玉溪皺了皺眉,想起前些天旋兒哥說起二爺又有事得忙活的話來。
他們是習武沒錯,但總歸走的是文道兒,以后都是德云書院的頂梁柱,會是名傳天下大學士,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否則怎么會進軍營呢。
“是南境。”堂主垂眸一笑,感嘆著這丫頭倒是沒把腦袋摔壞了。
“南境交給了小辮兒,轉頭你們就出事兒了。他真是惱了才屠了將軍府,有人撈不著好處要給他找點麻煩了。”
將軍府里的父子三位同朝為官多年,不說勢力多大,這蛇鼠總有一小窩,里通外國撈錢,就算不是叛國那也該死。可就算證據確鑿就算圣心在握,那也擋不住有人使絆子啊。
二爺一路走來不易,交過心也被人傷過心,如今除了手里的鐵甲雄獅沒有任何依傍,真出了事來,只有這幾個打小一塊長大的師兄弟能說幾句話,在他身邊兒幫著點兒。
余荌攥緊了衣袖,嚴肅正經的模樣還有些傻氣,道:“要上戰場嗎!”
“不。”堂主道,只是要打一場比戰場更血腥的仗。
“三個月也就差不多了。”他笑得一臉無所謂,像是閑聊哪家燒酒更香醇的樣兒。道:“只是過兩個月會去一趟天津,等回來,差不多就塵埃落定了。”
三個月,都是年后的正月了。
這樣好的日子,怎么就不消停消停呢。
“那書院呢。”玉溪問。
他們都去了,書院的事兒也不能單靠幾位先生頂著啊。
他們確實都是天賦極好的少年,能文能武,幫著二爺也說得過去。只是先生年歲都大了而書院卻是如日中天,又怎么能像年輕時守著一間小學堂那樣兒。
“九齡和大楠。”他原本倒想說老秦也在,又生怕她想多了,轉頭就要把老秦趕回書院去,想想還是把老秦的名字給按下了嗓子眼兒。
道:“岳哥也要回來了。”
這位岳師哥,玉溪從未見過,只聽說是師父早年的弟子。二爺陶陽是打小養大的不必說,除去欒師哥和三哥孔云龍之外,就是他排在前頭了。
倒不是個有天賦的人,因為出身不高的原因也曾被許多人嘲諷過。但總聽師父夸他,是個好孩子,有孝心。即便后來名利雙收對人待物也十分的有禮,不見半分傲慢,極受追捧。
聽說成了陛下的親信,出使各國,他必定是欽使頭一人選。
“我知道他!”余荌拍著手樂道:“從前也聽過他說課,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自然是頂好的。
如今除了大先生,這德云書院里,就數二爺和這位岳師哥風頭最盛,穩坐朝堂為陛下文武雙臂。
“保重。”玉溪道,只是這眉心川字沒有半分松。
二爺的本事,不難萬不得已怎么會把兄弟們拉出來,如今把書院頭幾位爺都叫去了。連出門都兩三年的岳師哥都在這一趟兒回京了,說是幫著書院忙活,但仔細思量,可想而知這一番事的棘手。
“你也是。”堂主笑得十分溫和,依舊是書院那個穩重寬和的師哥。
“等回來了,咱們幾個一塊兒喝燒酒。”
“你好好養著,再畫一幅歲月靜好圖。”
還和從前一樣,咱們幾人坐在七堂的桐樹下,說笑玩鬧。
玉溪對上他的眼神,有一瞬覺得自個兒實在太脆弱了。
大家都等著她回去,她卻一心想著離開。
“好。”
不知為何,突然紅了眼眶。
師父總說玉溪是個聰明的姑娘,他們也是這樣想的,她也會明白的。
堂主笑著,對上了一旁毫不避諱地看了他半天的余荌的目光,道:“到時候你也來玩兒。”
余荌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孟鶴堂是在對她說話。
呆愣片刻后歡呼雀躍起來。
“真的嗎?真的嗎!”
孟鶴堂這是邀約嗎?
孟鶴堂邀約了!
不管,就是這樣了!
秦霄賢一進來看到的就是一個姑娘繞著孟哥蹦蹦跳跳的,樂得像個傻子…
這么說人家好像不好。
兩三步走到床榻邊把玉溪攬在懷里,拉了拉她腰際的被褥,裹得緊緊。
這一副寶貝兒樣真是熟悉啊,孟鶴堂在小辮那看過,在大林那看過。
真好啊。
“你小子,斜了眼都沒看見我是吧。”堂主笑話著,取笑他有了媳婦兒,其他人連看都不看一眼了。
老秦白了他一眼,語氣不明:“你們在這看我媳婦了嗎?”
余荌一樂,只聽出了這是笑話他們不是來探病,就是來談情說愛的。
堂主眸色一沉,明白老秦眼神里的一抹心疼。
哪里是看不得人家談情說愛的樣子,分明是怕玉溪看著會想多,心里又要難過。怕她心生悲戚,怕她自怨自艾,怕她輕視自己。
原來愛一個人,連會讓她不開心的事兒都時時上心著,連眉頭也不能看她皺起。
這世上哪有什么對事事不上心的人啊,只看誰的事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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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會過去的,等正月迎春,他們還能一塊在七堂桐樹下對酒當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