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南方的日子(上)。
趙二看見他家大哥了,在南邊。
南邊冬季也下雪,因天氣潮濕這雪花還未落到屋檐上便化成了水。天一黑又降溫,屋檐上就掛起了一串串冰凌。
就在藥販子那掛了老長冰棱的小破屋里,他看見趙隨了。黑了也瘦了,豐神俊朗的一張臉都打磨上了歲月的痕跡。穿著件雜毛褂子,手上拿著本賬冊,身后跟著個車夫模樣的人。
趙二是西京來的大老板,藥販子哪兒敢怠慢,引著他上大堂歇息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一時間找不到什么說辭,屋內便冷的萬籟俱寂。
屋外傳來吵吵嚷嚷的砍價聲。是他大哥,那聲音底氣十足似心里吃了秤砣。以前騙神騙鬼的一張嘴,此刻跟人一分一厘的細細掐著,買人十斤當歸還非得蹭二兩白芍。
趙二笑了,喝一口茶嘴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藥販子見他這般,亦是笑著討好,問一聲,“趙老板怎么笑啦?可是想到什么開心事兒了?”
趙二放下了杯盞,眉目上一團和氣與他道,“我聽這人說話可有意思了,哪兒的老板?”
藥販子哎呦了一聲,眉頭一擠奉承道,“這哪兒是什么老板啊,就是在南邊那個萬壽鎮里的小掌柜。每個月啊沒在我這兒進多少藥材,可那一張嘴啊,乖乖!”
咂咂嘴搖搖頭,一拍大腿又豎起拇指。
“確實厲害。”趙二向屋外瞟了一眼,那砍價聲已停,屋里悉悉索索的似在給藥材裝袋。
“厲害啊,真厲害!每次他來,我那兄弟都得給他砍哭嘍!”
談笑了兩句,生意就這么談成了。寶泰堂十萬斤的草藥,就由他供上了。
再見時,趙隨背上扛著個一人高的麻袋,賬本捆在腰上,先前看不見的那一側還拴著把巴掌大的算盤。身后的馬夫亦是扛著草藥。兩人來來回回,大大小小的麻袋就這么送上了車。
趙二接過他的麻袋,笑道一句,“大哥,我來。”
趙隨一看來人,愣了一下。就那么一剎,眼底閃過些羞怯的神色,喉嚨里呵呵的笑了兩聲,嘴上說道,“二弟啊,真巧……”看他要接麻袋,原地轉著圈子避讓,“不重不重,我自己來。你這衣服挺好的,仔細磨壞了……”
昔日里青樓宴客,往樓下撒了五斗珍珠只求美人一笑的趙大公子,居然知道可惜東西了。
。
趙二跟著趙大回家了。
一路上兩人窩在趙二那架溫暖熏香的馬車里,舒服的直打哈欠。
趙二拿出個酒壺,與他倒上一杯笑道,“我當哥哥哪兒去了,原來是看不起自家的寶泰堂出來另開寶號了。”
當時走得瀟灑,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他,趙二心里自是不滿的。兩年后又連本帶利的送還了五十兩銀子,更是把他氣的吐血。好似真要跟這家里斷絕關系似地。
趙隨接過酒,一杯飲盡又笑了笑,“先前開的是酒樓,沒想過開藥鋪……”接過酒的一雙手粗糙又紅腫,相比是連年的勞作生了凍瘡。
趙二苦笑著搖搖頭,“你送銀子回來那年,白清也走了。”抿了口酒偷瞄他一眼,頓了頓道,“你……是為了他吧?”
趙隨呵呵的笑,不說話。烈性的酒氣蒸上了頭,沒一會兒就含著下巴睡死了過去。
這人長時間不碰酒,酒量也會變差。好在帶著的馬夫認得回家的路,等趙隨醒來時車子已經行到了萬壽鎮上。
時值傍晚,鎮子上炊煙裊裊,雇來的馬夫把貨一卸便急匆匆回家找媳婦去了。誰家的婦人在路口扯著嗓子喊兒子吃飯。兒子不應,舉著藤條就要看打,說是南方可一點也比不上長安女子的溫香軟玉。
鎮子上的孩子沒見過大世面,見了如此豪華的馬車便團團圍著不肯走。趙二帶出來的馬夫甩著皮鞭驅趕,小孩子們也不怕,只沖著他扮鬼臉吐舌頭。
趙大醒了忙出來阻攔,嘴里小聲道,“鄉里鄉親的,別傷著人家孩子……”從貼身的小包里抓出把甜草四下分了,那群皮孩子才哄得一聲散了。
趙隨的藥鋪地段不好鋪面也只有窄窄的一條,門前的路是被人一腳一腳踩出來的,馬車根本進去不。聽說坐堂的是個七十二歲的老神醫,原本在家頤養天年的,不知被趙隨用了什么花言巧語又給騙出了山。幾年下來,名聲還算不錯,在臨鎮甚至是縣里都小有名堂。
趙二盯著那店面上的招牌忍不住就揶揄了起來,“萬壽鎮永壽堂,你這可是想活個千秋萬歲看我們都死光了不成?”
他大哥呵呵的笑著,一邊說著不嫌多不嫌多,一邊拍了拍門板。
天色已晚,永壽堂里早閉門謝客了。此時只聽那屋里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屋內后頭傳來開閂移門的聲音,吱嘎一聲,門板上的小門被人打開了。
人未見那輕快的聲音便先傳來出來,“來了來了……”
趙二爺只在那一刻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喜上眉梢。那臉上嘴上眼睛里眉梢里盛滿了盼望的笑意,好似誰的小指尖在心窩子上輕輕撓了那么一下。
屋內的白清探出個頭來,道一聲,“今個兒怎么……咦,這是……趙源?”
趙二對他微微作了一揖,回道一句,“正是在下,白大人好記性。”
長安城里的大理寺首座一直空著,左右兩位少卿一直調換著人選。換來換去,就是找不出個剛正不阿大公無私的。長安城里出了罪犯流死的大事兒,總是鬧得沸沸揚揚又不了了之。
每當這時長安城的百姓總要念道一句,“還是白大人好,他一板起臉來,我這心底啊就瓦涼瓦涼的,跟見著了白無常似地。你說那犯了事兒的還能不心虛?還不全招了?”
一邊馬上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可是他去哪兒了呢?”
去哪兒了,長安城里沒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趙隨啊趙隨,乃升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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