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隨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窗外傳來集市的喧鬧。東家嚷著新上市的桃子便宜賣,西家招呼翡翠包銀的耳墜割肉甩。
敢情逢上了初一十五。
胸口一條玉臂橫枕,丹寇紅的指甲扒在他的臉側。被他一動,玉臂的主人也醒了過來。衣衫不整,釵橫鬢亂,當真是春困初醒,嬌媚無力的好景致。
“趙爺起的好早,奴家還沒睡夠呢……”千嬌百媚的花娘一步三扭的下了床,伺候他更衣梳洗。小小的打個哈欠都帶上了三分勾引。
趙隨把手往衣袖里一伸,草草系上衣帶,笑道一句,“還早?太陽都曬屁股嘍!”
花娘羞著捶他一拳,嗔道,“趙爺你壞!昨晚上還指天畫地的要娶人家過門,今早就急著要走……”
趙隨湊在盆前洗臉,嘩啦啦的水聲充斥了耳畔未聽清楚,又問一句,“什么?”
美人雙手叉腰,柳眉倒吊,“好你個負心人,轉眼就像不認賬了!你說過要娶人家的……”言罷便是一頓粉拳,打的趙大無福消受。方才回道:
“我娶啦,我娶啦!我的小姑奶奶可別鬧了……”往懷里摟了摟,又在臉上親了親。
美人這才收了手,轉眼又變出一張笑臉,端茶奉水的伺候著。
他趙隨家大業(yè)大,雖是出了名的風流浪蕩但這又算得了什么?做個七□□房,也好過在這水深火熱的地方終老一輩子。若是能給他生個一子半女,下半輩子也是不愁吃穿了。
趙大又七七八八應了幾聲,無心再做糾纏,跨出了屋外。閑來無事看看隔壁三間,均已無人。走到樓下,涂著血盆大口的鴇媽媽拿著一把金算盤笑意盈盈的站在樓梯口。那眼神綠瑩瑩的,仿佛看到了一尊金佛從天而降。
噼里啪啦的一通算,嘴上說得好聽,“我家如白伺候的可好?您要事喜歡日后可要記得多來。”說罷,粗粗短短的五根手指頭戳在了他的面前。
嘿嘿笑了兩聲,探頭往那賬本上一瞧,“白大人的帳記上了嗎?”
老鴇子舞著翠綠的帕子咯咯直笑,“記上啦記上啦,哪次不是記您賬上的,我還能忘?就您最懂得使巧勁兒,別人都說這小白大人啊是塊石頭,油鹽不進的……”
趙隨笑了笑,從袖里抽出一張銀票。“他昨晚找人伺候了沒?”
“找啦找啦,我家萬兒伺候的,出臺不久身子干凈著哪!”歡天喜地的又是一張銀票入手。對著半空瞧瞧,這紅印這刷板,都是日盛銀號出產(chǎn),全國各地皆可兌換的。老鴇子的一雙眼都瞇縫的沒了影子。
“媽媽做事我放心。”順了快桌上的酥糖,趙大一腳踏出了門。臨了又轉回身子問了句,“伺候我那位叫個什么名兒?”
老鴇子一愣,瞬間又活絡了過來,滿臉堆笑,“叫如白,我家的活招牌。您昨晚叫得輕輕熱熱的,今個兒怎么就忘了?”
“如白?名字倒是不錯。”趙大揮揮衣袖,道一句,“找人給她打點打點穿身喜慶的,明天我派人來接。”話音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原地兒只聽得見老鴇子尖利的叫聲,“如白,如白,起來啦,你個小蹄子交大運啦……”
……
說的是納妾,實則比納妾還不如。
他趙隨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一半時間都在外頭眠花宿柳與人調(diào)脂弄粉。仗著自己排行老大,手上又還拿得起幾分生意,隔三差五的就往自己院子里弄人。也不挑日子,起興了就叫頂紅轎子去接了往屋里抬。
他娘為這事兒氣了好幾回,無奈制不了他。他那正房更是個沒脾氣的,走在院子里看見了這些青樓女子,還能點個頭問聲妹妹好。好在這趙隨還算識得眼色,只把人放在別院,沒敢放進住屋來。說了多次,這趙老夫人也就眼不見為凈了。
倒是那些風月場上摸爬出來的,骨子里生的就會來事兒。常弄個心機使些眼色什么的,自己人排擠自己人,一來二去又趕出去不少。
進門那會兒,如白姑娘抱著她那點體己坐在小紅轎子里,滿心滿眼的還裝著樓里姑娘們羨慕的言語。一個道聲恭喜笑道句,“妹妹好福氣”,又一個湊過來甜甜蜜蜜的叫一聲“趙夫人”。還有些個心里不平衡的,醋溜溜的說上一句,“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這以后的日子啊有你好受的……”
這走到半路,忽的轎子就停了,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都不見動靜。如白掀起簾子四下張望,前頭的轎夫回道一句,“白大人在菜市口監(jiān)斬呢,咱紅轎子不能過去,會引了煞氣……”
后頭那個喃喃的補一句,“真不吉利,怎么又遇上白大人監(jiān)斬……”說來也當真是巧,趙大幾次納妾都遇上白大人,不是碰著正在斬就是碰著剛斬完的尸首敲鑼打鼓的游街示眾。白大人那一張死灰的臉色頂在前頭,看了叫人心底發(fā)虛。
如白自小到大從未看過斬首,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從轎子里鉆出來,囑咐轎夫一聲,便隨著人群瞧熱鬧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沒什么繁文縟節(jié)可講。在那見不得人的樓里關了三四年了,今個兒總算能自由自在的上街逛逛了。
菜市口,早有好事者把那故事說了個天花亂墜。說什么今日斬的是去年冬天收押下的一名死囚,原本是放在斬監(jiān)侯里等著秋后問斬的。昨日晚上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瘋藥,竟然兇性大發(fā)打死了另一名囚犯,兼連傷了兩名獄卒。皇上早朝時聽聞此事氣的臉色刷白,朱砂一勾直接改判斬立決。白清打那殿中跪了,道一句“微臣失職”請求親自監(jiān)斬。
于是便有了現(xiàn)在這一出。
斬臺上,白清大人正襟危坐,一身絳紫色官服穿的一絲不茍,手側的滴漏一下接一下的敲著,似在替閻王爺計算著時辰。昨晚鬧事的死囚也被押了上來,一身烏臟的囚衣配上一臉不屑的笑容。背后背一枚劍型名牌,上書“薛繼”二字并一個紅叉。
眾人抽了一口氣,這薛繼不是前朝薛太師的小兒子,當今皇后的同母胞弟嗎?去年剛封的輕車都尉,今日便淪落為階下囚了?
有人嘆道:皇上可真是要把薛家滿門趕盡殺絕,說不定隔日這皇后也要換人了。
監(jiān)斬吏誦讀了薛繼的罪狀,滿滿一長卷,分門別類記敘了他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的罪狀,說得百姓都群情激憤很不得脫下鞋來往臺上砸。
白清一拍驚堂木,制住了氣氛。又揮揮手為他上一碗薄酒,打那高坐上問道一句,“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那薛繼俯身喝了一口碗里的酒,哈哈大笑三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有一句話你們得記清楚——”也不知哪兒來的歪風吹散他的一頭亂發(fā),只聽他道,“沒有我薛家,就沒有他李……”
就那么一剎,斬字令落地,刀斧手上場。
斬殺的時辰未到,一個人頭就已咕嚕嚕的掉落了下來。那落了地的人頭還睜著眼,**著嘴似要說盡那半句未完的話語。
場上響起“呀”的一聲驚呼,眾人如鳥雀乍散。
白清離了座兒拾了人頭納入八寶盒之中,臉上寫的是波瀾不驚。薛繼的一雙瞳孔還未散開,就在盒里直勾勾的盯著他,當真是個死不瞑目。白清單手一抹替他閉了雙眼,交與身邊的監(jiān)斬吏,道:“回稟皇上去吧。”
那尸身還撲倒在場上,頸口一下一下的向外噴著鮮血。血灑進碗里和酒水混在一起,還在那兒飄飄裊裊的冒著熱氣。刀斧手怕煞著戾氣暫時不敢靠近,沒一會兒黑黑紅紅的東西便流了一大攤子。再瞧一眼遠處,一頂小紅轎藏藏掖掖的躲在轉角后頭,露出一對五彩斑斕的轎桿,兩個萬分面熟的轎夫蹲在墻根子下與人插科打諢。人群里,一個粉色衣衫的姑娘跌跌撞撞的向他們跑去。
如白逃了,抱著她的小包袱一口氣跑回了轎子邊,邊跑還邊拍著胸口小聲喘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怎么說也不說一聲就砍了……”
人群里有人議論:
“前陣子還聽說這薛繼是要赦了的,今日怎么就殺了?”
“先皇時候薛家就知道仗勢欺人,殺得好,該殺!”
“圣心難測,說不定是皇上叫殺的……”
又有人小聲道:“這白大人真是厲害,簡直殺人不眨眼吶。”
另一人接道,“他是鐵石做的心腸,親兄弟都斬的下手,我們哪兒能和他比?”
人群漸漸散去,如白姑娘乘著小紅轎奔向她未知的趙家大院。
作者有話要說:斬薛家人。。。有一點點涉及千秋歲的劇情。。。不過不太重要。。。乃們只要記得:老皇帝討厭薛家人就好鳥!
啊~今天本來打算去超市買橘子的,但是發(fā)生了挺囧的一件事兒就沒去成。。。內(nèi)牛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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