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南方的日子(下)。
趙隨想留趙二吃飯,替白清披上皮襖就要往鎮上的酒家走。
趙二看看那矮桌上擱著的菜碗,趕忙拉扯,笑道一句,“家裡吃就好,家裡吃。不缺我這一碗飯吧?”
屋裡兩人都有些窘迫,相互看了一眼。趙大拉著他坐下,白清又去屋內拿了一雙碗筷。
成色粗糙的青瓷玩,甩兩個紅點就充起鯉魚了。桌上擱著三碗菜,一盅玉米燉老南瓜,一盤紅燒蘿蔔絲,再加一碗結了層油花兒的紅燒肉。
肥膩膩的肉塊飄在醬色的湯汁裡,趙二有點猶豫了。
昔日裡趙府擺膳,何時不是一湯二羹三樣點心四葷五素六碟小菜的?那時候他家大哥還常常嚷嚷著菜色不夠新,味道不夠鮮,兩個字就是“差勁”,三個字就是“吃不下”!
如今看他一筷一筷夾著稀爛的南瓜,吃的倒也香甜。蘿蔔絲和肉夾在饅頭裡,邊吃還邊招呼著弟弟,“東西不好,你別嫌棄……”嚥了口嘴裡的食物道,“進貨還行,燒菜什麼的我不在行。你看著蘿蔔都燒爛了……”筷子上的蘿蔔軟乎乎的,輕輕一用力就斷成了兩截。
敢情這都是趙大公子的手藝。
“白公子怎麼不吃?”趙二擡頭看看後堂忙活的白大人,先前也是長安城裡纖塵不染的白衣公子,現下坐在小板凳上對著一籮筐藥材挑挑揀揀。一張臉迎著月光,白卻帶著喜色。
“他那腸胃不好,得吃得早,不然夜裡就積食。”邊說手上邊遞過來一個饅頭。
趙二咬了口乾巴巴的饅頭,表皮兒倒是水潤潤亮晶晶的,內裡卻是實心夾生的。原來是個沒發起來的。
良久良久,屋裡只有輕微的咀嚼聲。屋後的白清理完了一筐子藥,係數倒入曬簍裡上下翻卷著,才使了多大的勁兒就蹲在地上喘個不停。
“他的身子……怎麼樣了?”下巴向著屋後努了努。
趙大搖搖頭,嘆道一句,“還不就是那樣,每天吃藥比吃飯多……”頓了一頓,寬慰似的小聲道一句,“大夫說,放寬了心過上個三四年,或許能好些?!?
後院裡不難見到閒置的煎鍋藥罐。燒壞的、打碎的,零零散散也堆了半人高。一方矮爐貼著後院的門根兒拜訪,上置新買的黑砂鍋,火光明滅咕嘟咕嘟的熬著白日裡剩下的藥渣。水汽帶著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趙二終於忍不住了,與他道:
“大哥,回長安吧?!?
回長安你依舊是寶泰堂的大少爺,吃穿用度有人替你打點。用不著與人斤斤計較的砍價,用不著穿著破衣裳一個人扛貨,更不用你親自下廚吃這些粗茶淡飯。
“回了長安,你和他……也能過得好些。”
趙隨似早料到了他會這麼說,手中的筷子停了停復又伸向碗中,夾了一塊子蘿蔔送入嘴中。嚼著笑著說道一句,“我覺得現在這日子挺好。”
趙二手上捧著的饅頭掉了,好似臉上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說不出的羞愧火辣辣的疼。嘴裡結結巴巴道,“哪裡好了?爹孃泉下有知一定不會讓你吃這種苦!”
趙隨只是笑笑。
牆的那頭白清把換下來的衣衫丟在水盆裡泡著,等那人吃完飯了來洗。玩弄似地用手攪撥幾下,那人說,“你多攪攪,我洗的時候就容易些……”
這等蠢話,有誰會信?
可他樂意說,也有人也樂意聽,這就足夠了。
當日白清的話不假,人生在世需及時行樂,趁著今日還有一條命在,該喝的酒趕緊喝,該吃的菜趕緊吃,該愛的人亦要趕緊愛。也是白青說得,老天爺是公平的,給了你一樣必要再別出少給你一樣,給了我盛世裡的功名利祿就非得要做我做個短命早死的。只要想通了便好,便懂得珍惜自己想要的,便能知足常樂。
好日子又如何?苦日子又如何?溫柔鄉里呆久了也就不覺得快活了,山珍海味吃多了反而覺得索然無味。繁華如夢似過眼雲煙,若得一心人白首長相依便不枉來這人間走一遭。
“現在還算好的,頭兩年開酒樓的時候比這還不如呢!”
長安城裡出來的公子哥兒,性子裡那好大喜功的脾氣是改不了的。弄了家酒樓只求菜色新鮮,擺設華麗。卻不知鎮上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上得起檯面的也只是做些小本生意。難得上來酒樓也只求吃飽,哪裡懂得這些。一來二去,門庭冷落也虧得厲害。
“典當了傢俱,又減免了花樣增加了菜量,週轉了一年纔回過本兒來。第二年還家裡那五十兩,還是跟賒了別人菜錢才湊齊的?!痹掍h一轉,又道,“不過那時候吃的好,賣不掉的燒雞滷鴨全讓我一個人吃了。”哈哈大笑,好似現在回想起來亦是挺有趣的。
趙二勾起一抹苦笑,只能在心裡暗道一聲好骨氣,這讚美的言辭終究是不敢說到嘴上。
忽的,自家大哥又衝他擠擠眼,勾著嘴角沒個正經的問一句,“你和芝秋那事兒怎麼樣了?”
趙二依舊是苦笑,咬了一口乾癟的饅頭,沉默不語。
比起趙隨,他終究是少了一分勇氣。學不了他洗手作羹湯,亦學不了他爲愛走天涯??吹街デ镞^得不好,也只敢遠遠地看著,看她愁眉不展看她日漸消瘦。
怕人說閒話,怕倫理道德戳著脊樑骨,再不敢一鼓作氣將她擁入懷中。
趙二回長安了,連夜坐著他那高頂寬椅的馬車回去的。走時留下佩玉一塊,只道是留個念想,別忘了長安城裡的弟弟妹妹。
。
是夜,昔日的趙家大少爺挽著袖子拿著棒槌在青石板上噼裡啪啦的洗衣裳。都是白清換下來的白衣,一件一件洗的那叫一個乾淨。
白清拿著個板凳坐在他身旁看著他,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盯著他,好似那揮棒的動作都比別的男人英俊些。
那人側過頭對他扯出個笑,額頭上鋪著一層細密的水珠。一不小心,那棒槌就摔到了自己手指頭上。又好似習慣了一樣,抱著大拇指呼哧兩口氣,嘴裡嘿嘿的傻笑。
白清倒是難過了心疼了捨不得了,小聲問道一句,“趙大,這樣的日子你過得開心嗎?”
手上的活計停下了,愣愣的看著白清。
冬夜月高風冷,寒冰似地月華灑落在白清的肩頭,照的他的身影有些飄忽。把手捏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摸著他的臉道,“怎麼了?”
手背沾了涼水凍得發紫,手心卻因爲勞作便的滾燙。
往日裡殺人不過頭點地的白大人,說著話卻是膽怯了,攪著自己的衣衫小聲道,“你要是覺得這日子太苦,你可以回去……我、我不怨你?!?
他這身子骨,從出生起就註定要拖累了別人。一雙手只能拿紙筆杯盞,拿不了鋤頭藥框,幹不了重活甚至經不起風雨。日裡缺了三錢人蔘便全身乏力,打會吃飯起就會吃藥,一吃就是一輩子??伤亲友e又是驕傲的,不願讓人識破,不願讓人難堪,更不願成爲他人的包袱。
幸好今夜的月光通透,能讓人看清他那副模樣。眼眶紅紅的,兩頰也紅紅的,不一會兒就掛下了兩行淚水。風一吹,臉頰就乾的生疼,可憐又可愛。
趙隨伸出手暖著他的臉蛋,用拇指擦去他兩頰的淚水,笑道,“我騙你出來的,這話該是我說纔對?!背D甑膭谧?,拿慣了搓衣棒又拿鍋鏟,拇指根上早磨出了一層厚繭,擦在人臉上鈍鈍的,腕子上還沾了一圈白花花的皁角粉。
滾燙的氣息吹在耳邊,“小白,你要是覺得這日太苦,你可以回去,我不攔你……”
話未說完冰涼的手背上就被人泄憤似的咬上了一口。咬完了,那人才狠狠的道,“誰說要回去了!”
“那我們說好,誰都不許先走。我們就這麼過一輩子……”
“可我不會洗衣服不會燒飯,做了一早上的饅頭還是做壞了!”
“沒關係,我也不會看帳?!?
“可你會洗衣服、會燒飯,還會進貨買辦!”
“嗯,我喜歡吃沒發起來的饅頭?!?
彼時,白清還是白府裡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公子,趙隨還是寶泰堂裡提鳥看花的大少爺。童言無忌口沒遮攔,只道一句,“許給我做媳婦兒就準你賒藥!莫說說一日,賒一輩子都準了!”
這一賒,還當真賒了一輩子。甜言蜜語往心裡去的,又哪裡只他白清一人。
萌咩???
姐在出去路上想到的,把自己都萌的肝疼了。。。吐豔!
趙大啊,你又一次昇華了。。。
趙二的劇情沒有放進去,所以再出一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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