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仙堂一行回到郭家門外,孫大頭滿臉是血正躺在地上,五犬又往大頭身上踹一腳,這才轉過臉問劉仙堂:“你的老婆呢?”劉仙堂點頭哈腰:“太君,我老婆出去了。我給太君報告的時候她出去了。”“到哪兒去了?”“我也不知道!”劉仙堂皺著眉。“混蛋!”五犬擡手給劉仙堂一個嘴巴。劉仙堂捱了打,卻一點兒也不沮喪,指著身後的磚頭說:“太君,他可以證明見了趙富賓!”“噢,你的,知道?”五犬轉頭看著磚頭。“啊啊?!贝u頭害怕,直往後退。五犬盯著磚頭:“你的,不要害怕,說,趙富賓的,在哪裡?”
磚頭支支吾吾:“我爹被……啊啊死了,我……啊啊回去上墳、復三,在村頭……啊啊看見了啊啊趙富賓……”“不對不對,是……”劉仙堂想讓他改口。五犬大聲喝斥劉仙堂:“你的!”然後一轉臉看著磚頭,“說下去,在哪個的村頭?”磚頭哆嗦著:“在我們、啊啊村頭?!蔽迦畣枺骸澳銈兊模颤N的村頭?”磚頭說:“大楊莊村頭?!?
“不對,是平樂鎮(zhèn)村頭!平樂鎮(zhèn)!”劉仙堂大聲叫喊?!敖o太君說,是平樂鎮(zhèn)村頭!”二孬嚇唬他,“你不想活了?”
“五犬太君,”雲(yún)鶴鳴大聲說,“你都看了,劉仙堂在極力製造瞎話。時磚頭是大楊莊人,他在村頭見到的趙富賓,自然是大楊莊村頭。磚頭也說是在大楊莊村頭。他今天在大楊莊村頭見到了趙富賓,就說明趙富賓沒有來過平樂鎮(zhèn)。他沒有來過平樂鎮(zhèn),我們咋能給趙富賓看過病呢?五犬先生,劉仙堂他是在誣陷!在陷害良民,你要明鑑?。 ?
“太君,他十四歲就在郭一山家做工。他是郭一山家的親戚。他說的村頭,一定是平樂鎮(zhèn)村頭。磚頭,是不是平樂鎮(zhèn)村頭?快說是不是?”劉仙堂極力引誘?!澳悴慌職㈩^了?”二孬也威脅他。
“你的!”五犬揮起指揮刀喝住劉仙堂和二孬,扭頭又問磚頭,“究竟的,哪個的,村頭?”“啊啊,啊啊,大楊莊?!蔽迦焕啥⒅鴦⑾商茫徊揭徊奖粕锨皝恚骸澳愕模夹牡摹薄疤 眲⑾商煤ε铝耍呗暫爸?,“我是親眼看見的!我真的是親眼看見的呀!”“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壞!”五犬一郎抓住劉仙堂的胸膛,使勁打他的耳光。二孬一見,連忙後退。劉仙堂捱了打,仍然辯解著:“太君,我的良心的大大的好!”“死了死了的!”五犬一郎把劉仙堂推倒在地,猛的拔出指揮刀,高高舉起。“哎喲太君……太君!”劉仙堂驚叫著,滿地亂爬。
“哎、哎喲……”噹啷一聲,五犬的指揮刀掉在地上。扭動著的五犬一郎像做了一個凝固了的高難度的舞蹈造型,再也動不了了!
“太君!太君!”翻譯忙上前,欲攙五犬。“哎喲!哎喲哎喲慢……”五犬動不了,難受之極。劉仙堂趁機爬了起來。二孬快步上前,對著表哥耳語幾聲。劉仙堂連連點頭,似乎魂又回到了身上。他小心地走上前,對翻譯說:“長官,郭一山?jīng)]用真本事,他是在應付太君!”“嗯?”翻譯終於明白過來,對著五犬一陣低語。五犬瞪一眼郭一山,對翻譯示意。翻譯走過來:“郭先生,劉仙堂說你給太君看病沒用真本事,是不是真的?”郭一山搖頭。翻譯盯住郭一山的臉:“那,爲什麼太君屢看屢犯?”郭一山不看翻譯的臉:“三分治,七分養(yǎng)。太君他不養(yǎng)!”“不對!”此時的劉仙堂已經(jīng)完全醒過神來,“太君這是扭腰,也叫習慣性扭傷。只不過太君扭得厲害,不好治了,但不能說治不了……”二孬上前:“對對!我表哥也是好先生,太君,讓我表哥給您治吧?保證手到病除!”翻譯看著劉仙堂?!澳愕?,可以?”五犬一郎看著劉仙堂,眼睛裡忽然有一絲亮光。劉仙堂看見了,連忙點頭:“可以可以,我完全可以!”翻譯用日語對五犬說:“太君,那就叫劉仙堂醫(yī)一次?”五犬疼得咧嘴,想了想,就點了頭。
劉仙堂忽然有了精神,他舒展了一下緊張的雙臂,慢慢地走到五犬一郎身邊,對著二孬喊了一聲:“板凳!”“來了來了!”二孬飛快地搬來一張板凳。劉仙堂恭身做一個下坐的動作,說:“太君,您請坐!”五犬腰疼著,坐不下來。劉仙堂和陳翻譯小心翼翼地幫著五犬一郎往下蹲。鬼子終於坐到了板凳上。劉仙堂仔細地摸著五犬的背。五犬皺起眉頭:“你的……”“啊啊太君,您老忍著點兒!”劉仙堂孫子一樣。劉仙堂示意翻譯幫忙。翻譯站在五犬對面,雙手扶牢五犬雙肩。哆哆嗦嗦的劉仙堂猛地用力一推:他想給他復位。“哎喲哎喲!”五犬痛叫一聲,倒了下去。衆(zhòng)鬼子搶上前來扶住五犬?!皠⑾商?,劉仙堂的,良心的壞……”五犬痛得吸溜著嘴,大罵?!白テ饋恚 狈g官用日語大喊一聲!“哈依!”幾個鬼子不由分說把劉仙堂按倒在地?!疤?、太君,我還沒有看完呢……”劉仙堂叫著。押著他的鬼子用槍托砸他。
“請、快請郭先生!”五犬一郎被劉仙堂這麼一折騰,一臉的痛苦不堪?!肮溃 狈g應一聲,快步來到郭一山面前,用命令的口氣說,“郭先生,你給太君看!”郭一山看一眼翻譯,語調(diào)平靜:“你告訴五犬,一山不看!”翻譯一聽,馬上換了口氣:“郭先生,我知道您在生太君的氣,可是劉仙堂的誣陷,太君並沒有相信呢!”郭一山冷笑一聲,說:“一山救的是病人,一山不敢救豺狼!”翻譯笑了笑:“豺狼?要是你救的豺狼,咬死了另一隻對你威脅更大的豺狼,你幹不幹呢?”一山堅決地搖了搖頭。
“太君,太君!我的治療還沒有結束呢,我能給太君看好!”劉仙堂不怕捱打,仍然大聲叫喚。
翻譯官一擺頭:“聽見沒有?你要明白郭一山,劉仙堂看病不是爲了太君,而是爲了殺你。而你要是給太君看好了病呢?太君就把他殺了。既保全了自己又殺掉了仇人,你何樂而不爲?古人云,識時務者爲俊傑。好好想想吧郭一山,這樣的機會並不是天天都有!”郭一山仰頭看天,仍是平靜的語調(diào):“一山不救豺狼!”翻譯翻了臉:“真的不救?”“真的不救!”翻譯官用食指對著郭先生一搗:“哼哼,郭一山,你要付出代價的!”
有鬼子擡來了擔架。翻譯連忙跑過去,和衆(zhòng)鬼子一起,把五犬一郎擡上擔架。五犬既不能坐,也不能躺,他側歪在擔架上,痛苦萬狀。翻譯和五犬用日語小聲嘀咕了一陣。“哼哼,我要用他們的鮮血撫慰我身上的病痛!統(tǒng)統(tǒng)槍斃。”五犬一郎咬牙切齒,“機槍準備!”“哈依!”翻譯站起身,大聲喊:“機槍準備——”情勢驟然緊張。周圍鬼子的槍口全都對準羣衆(zhòng),一片拉動槍栓的聲音。狼狗狂叫著。有孩子嚇哭了,直往媽媽衣襟下鑽。
翻譯再次走到郭一山身邊:“怎麼樣郭先生?你可以不看,你的老婆孩子,你的鄉(xiāng)鄰鄉(xiāng)親,可都在這兒呢!你要真的惹惱了太君,他們可都得跟著你通通完蛋!”郭一山說:“陳翻譯,看病的是我,不看病的也是我,與他們何干?”翻譯說:“混蛋!與他們何干?他們是你的親人!想想吧,你那個‘豺狼’的死理兒和這幾百口子鮮活的生命哪個重要?”“先生!”雲(yún)鶴鳴哭了,她晃著丈夫的胳膊,說,“看吧,看!”郭一山深吸一口長氣,痛苦地說:“好吧!”“這就對了嘛!”翻譯笑了,他伸手拉住郭一山,大步向五犬走去。
五犬一郎看郭一山答應看病,對著郭先生咧了咧嘴。郭先生不理他,俯下身來,對著擔架上的五犬一郎猛地一推?!鞍?!”五犬一聲痛叫。衆(zhòng)鬼子上前按倒了郭一山。
“先生!”雲(yún)鶴鳴一聲高喊,猛跑上前?!肮壬?!”“郭先生!”衆(zhòng)百姓齊喚。
“哈哈哈哈,”劉仙堂禁不住笑了,說,“太君,郭一山是要殺你!”
五犬一郎一翻身跳下?lián)?,對著地上的郭一山伸出拇指高叫:“郭先生,你的神醫(yī)!哈哈哈哈……神醫(yī)的幹活!”衆(zhòng)鬼子鬆開郭一山,也跟著狂笑起來。
郭一山忽然淚流滿面。雲(yún)鶴鳴上前攙住先生。
游擊隊戰(zhàn)士進入平樂鎮(zhèn)的時候,劉仙堂正給五犬治傷。等郭一山給鬼子看完,游擊隊剛剛進入隱蔽地點。帶隊的是白挺鬆,他看老百姓和鬼子混在一起,一時沒敢動作。
五犬一郎站直了,得意地甩了兩下胳膊,走到一山夫婦面前,說:“郭先生,劉仙堂的誣陷,我的明白!死了死了的!”陳翻譯連忙翻譯。五犬一郎一陣獰笑,又說:“慈禧太后的白玉藥王,我的看看!”
雲(yún)鶴鳴明白了五犬的意思,對翻譯說:“陳翻譯,您告訴五犬先生,白玉藥王六年前就丟了!是一個賊人趁逃反的時候偷走的,全村人都知道!”
“哼哼!”五犬聽完笑了,“你的放心,白玉藥王的,我會,找回來!”他忽然一揮手,用日語大聲命令著:“劉仙堂的,帶走!”有人上前押住劉仙堂。劉一個勁地喊冤枉。
五犬又喊:“郭先生,還有他的徒弟,帶走!”有鬼子上前抓住郭一山和郭濟財。
五犬手指著綵鳳鳴、財媳婦和一川媳婦,還有另外兩個年輕媳婦,用日語高喊:“她,她,她,她們,統(tǒng)統(tǒng)地帶走!哼哼,白玉藥王的,交換!”
鬼子們?nèi)缋撬苹?,上前搶人。大門前一片哭喊聲。幾個鬼子把郭一山和郭濟財推推搡搡押走了。“先生,先生!”雲(yún)鶴鳴喊著,一個鬼子兵朝著雲(yún)鶴鳴砸了一槍托,雲(yún)鶴鳴倒在地上。
鬼子搶一川妻郭戚氏,郭濟聰去拉,被鬼子打倒在地。一方妻和郭濟有拉住財媳婦的手,鬼子兵一腳將一方妻踹倒在地。端刺刀要刺郭濟有。有一跳躲開。一方妻坐在地上哭起來:“財,媳婦呀!”
綵鳳鳴抱著孩子,兩個鬼子來奪。慶嚇哭了。花娘看見,高喊著也來搶。鬼子兵把孩子奪到手,猛地往上扔去。“慶——”花娘喊著。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皯c——”人們喊著齊撲上去。
叭!叭!槍聲響了,扔慶的鬼子應聲倒地?!皠⑾商?,快臥倒!”隨著游擊隊戰(zhàn)士的喊聲,槍聲大作。又有鬼子倒在地上。鬼子大亂。
雲(yún)鶴鳴爬起來就去搶救孩子。她使勁掐著慶的人中穴。一動不動的孩子,瞳孔漸漸散了。“慶!慶——回來吧!快喊!”花娘在叫魂,她呼喚孩子們一起叫,“慶,慶——回來吧!”“慶,慶——回來吧!”馨也喊?!暗艿?,回來吃糖!——弟弟,姐姐有糖!”草喊著,從兜裡真的摸出一塊糖來舉著,像是弟弟就在不遠處。雲(yún)鶴鳴無力地站起來?!罢樱Q鳴?”花娘帶了哭腔。雲(yún)鶴鳴搖搖頭,淚如泉涌。“弟弟——”草放聲大哭起來。寶和馨也都哭了。
郭二先生的身邊,聰跪著哭。一川傻傻地站著,不時地做出傻笑的樣子,卻發(fā)不出聲音。
一方倒在地上,妻和有上去架他。
滿場裡都是哭聲。
白挺鬆帶著游擊隊員跑過來。衆(zhòng)人看見,齊站起來?!鞍状蟾?!”郭濟遠迎上去,“給我一桿槍吧,給我一桿槍,我要打鬼子!”喊著,大哭。“濟遠,濟遠兄弟!”白挺鬆扶住他的肩頭。郭濟有也跑過來,高喊著:“給我們槍吧,我們要殺鬼子!”“我們要殺鬼子!”不少年輕人喊著。
大門前,這邊是不到一歲的慶的小小的屍體,頭上流著血。那邊是年近八十的郭二先生的屍體,緊攥著衰老的拳頭。路對面的門邊,躺著年邁的聾奶奶,一頭灰白的頭髮隨風拂動。白挺鬆忽然流出淚來,喊一聲:“娘,我們來晚了!鄉(xiāng)親們,我們來晚了!”
“孩子,快去救你爹他們!”雲(yún)鶴鳴往外一指,“要狠狠地打鬼子和那些漢奸!”“娘您放心!”白挺鬆一扭臉,對戰(zhàn)士們大喊,“弟兄們,我們一定要爲鄉(xiāng)親們報仇!”“爲鄉(xiāng)親們報仇!”戰(zhàn)士們喊?!翱?,追!”白挺鬆一揮手?!鞍状蟾?,白大哥我也要去!”郭濟遠追上去。郭濟有和郭濟聰也跟著追上去?!盎厝ィ銈冞€是孩子!不要耽誤時間了,你們快快回去!”白挺鬆堅決地阻住他們?!鞍状蟾?!白大哥……”三個孩子攆著喊?!盎厝グ桑 卑淄牬舐暢乘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