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犬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說:“我還是想,馬先生的商鼎,可否賣與敝人?錢的,三千塊大洋,分文的不少!”馬利奇略一停頓,他看著五犬一郎,一字一頓地說:“錢的,分文的不要!”“不賣?”五犬瞪起眼睛。馬利奇說:“不賣。”五犬面現(xiàn)失望:“那,你的——”“送。”“送?”五犬一郎指著自己。“寶刀送武士,美女贈英雄嘛!”馬利奇開著玩笑。“嘿嘿嘿嘿,”五犬一郎得意地笑起來,“馬先生,你的大大的夠朋友!”說著伸出手來。馬利奇不握:“你還沒答應(yīng)我的請求呢?”“哈哈哈哈。”五犬大笑著,說:“你的請求,我的通通的答應(yīng)。我們的,大大的朋友!你的,我要招待的!‘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哈哈哈哈,惟有杜康!我要讓杜康招待你!”
傍晚時分,馬利奇借了五犬一郎的小汽車把郭一山接出關(guān)押處。郭先生是被擡上來的,一代正骨名醫(yī)已經(jīng)不會走路。“開慢點(diǎn)兒!”馬利奇囑咐著司機(jī)。汽車緩緩啓動。“慢,馬先生!”郭一山睜開眼睛,扭臉看著馬利奇,“濟(jì)財呢?”“噢?停停,我去看看!”馬利奇走下車子。一山是被擡出來的,他想著擡了他還會擡財,沒想到汽車開了!停了好長時間財才被馬利奇攙出來,“謝謝、謝謝!謝謝馬先生……”財嘴裡不住地念叨著。
小汽車駛進(jìn)平樂鎮(zhèn)已是星光滿天。早在門樓下等待的郭家老小全都跑出來了。馬利奇從車裡鑽出來。“先生呢?”雲(yún)鶴鳴跑上去大聲問。“喊人擡,先生腿不行了。”馬利奇說。郭濟(jì)遠(yuǎn)和雲(yún)鶴鳴馬上擡來了治療牀。
郭濟(jì)財走下車子,他的腿傷了,一拐一拐地,“大娘!”他喊。“財!”衆(zhòng)人一驚。
“馬先生,謝謝了!”財感激地喊著。“應(yīng)該謝你大伯,郭先生!”馬利奇不忘幽默。
“快回家吧!”雲(yún)鶴鳴喊,“馨,喊你二嬸來接你財哥!”馨應(yīng)一聲,意意思思地不想去。財一拐一拐地往家走。馨先到了門前,拍著門大喊:“二嬸,二嬸!”郭一方一開門,不是向前,而是後退了兩步,嘴裡喊著:“哎喲,哎喲!財?財!”“爹!”財哭了。財娘也出來了,看見兒子的模樣,喊了一聲:“財!我的兒啊——”抱著他便哭起來。
馬利奇打開車門。磚頭和雲(yún)鶴鳴伸進(jìn)手去。兩人小心地往下挪著郭先生。“先生,忍著些!”雲(yún)鶴鳴話一出口,淚水就出來了。郭一山咬著牙,一聲不響地配合著。“先生!”鳳鳴哭了。“爹!”孩子們喊著也哭。花娘站在旁邊,一時插不上手,看見一山的樣子,也跟著抹眼淚。
雲(yún)鶴鳴和磚頭、馬利奇等人把郭一山擡到牀上,喘著說:“給先生洗傷的藥湯熬好了嗎?”鳳鳴忙應(yīng):“都熱了兩次了。”“快端到屋裡去!”“中。”鳳鳴應(yīng)著,扭臉看了一眼郭先生,這才跑往廚房去。
藥端過來了。郭一山躺在牀上,滿頭都是汗水。他喘著說:“多虧了馬先生!”雲(yún)鶴鳴大聲說:“鳳鳴,你先給馬先生倒茶。花娘,您去熱飯。寶,你跟我先給你爹洗傷,隨後再治腿。”“娘,娘,那我呢?”馨喊。“你領(lǐng)著草玩兒去,別耽誤大人做事。”
馬利奇要帶郭濟(jì)財,看獄的士兵不同意,因爲(wèi)沒有五犬一郎的手令。馬利奇再找五犬,他知道,換郭一山用的是商鼎,換郭濟(jì)財也必須有古董,果然,當(dāng)他提出要帶郭濟(jì)財一塊走時,五犬一郎馬上回絕,說郭濟(jì)財承認(rèn)自己通共。夜長夢多。馬利奇不想糾纏。馬利奇把手裡的包放在五犬面前,“嗯!”五犬一愣,緩緩打開布包,一柄青銅短劍霍然跳出,“商王武丁的佩劍!”馬利奇微笑著。五犬急拿出短劍湊上燈光,貪婪的目光把臉都扯變了形:“馬先生,你我纔是真正的朋友!我的遵命:立即放人!”兩個僞軍慌慌張張跑過來:“報告太君,皇協(xié)軍小隊長呂二孬不見了!”“什麼?”五犬?dāng)E起頭。“太君,呂二孬跑了。”翻譯用日語回答。“什麼時候不見的?”五犬問。“今天下午。”“諒他也沒有逃遠(yuǎn),全城搜查!”五犬大聲喊。
洛陽城一時大亂,但直到深夜,也沒有見到呂二孬的影子。五犬一郎氣急敗壞,大步走進(jìn)了行刑室,他料定劉仙堂知道呂二孬的行蹤,他要親自審問他。
劉仙堂被吊在柱子上,兩個鬼子輪番打他:“你的,通共的?說!”劉仙堂堅決否認(rèn):“太君,我不通共!我是你們?nèi)毡救说呐笥眩 薄盎斓埃∪毡救藳]有你這樣的朋友!”鬼子喊過又打。“哎喲!我操您八輩祖宗,你們?nèi)毡救瞬蛔R好歹!”劉仙堂忽然大罵。
傍晚時分,早已不省人事的劉仙堂才被卸下來。過了幾個小時,劉仙堂漸漸甦醒過來。躺在溼涼的地上,劉仙堂直打哆嗦,現(xiàn)在正是秋天,不應(yīng)該這麼冷啊!劉仙堂忽然想起,他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又被吊了大半天,他想動動胳膊,可那胳膊根本不聽他的話,使了很大勁,胳膊才挪過來。他又蜷了蜷腿,兩條腿也像是人家的。孃的!他在心裡罵了一聲。就在這時候,鬼子五犬牽著狼狗走了進(jìn)來。整個屋裡似乎刷的一下全亮了。他連忙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把眼睜開。他以爲(wèi)是做夢呢,“汪汪!”兩聲狗叫告訴他,這不是夢!他看見了陳翻譯官,一股子力氣猛然躥出,他不禁大喊起來:“太君,太君!我是真的忠於大日本帝國的!我忠心耿耿,惟天可表!”
五犬不理他。五犬陰險地看著他的臉。那隻耷拉著尾巴的狼狗走過來,臉對臉地衝他大叫了兩聲。毛骨悚然!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沒毛的臉害怕有毛的臉。他一下子明白了王桃兒所以害怕他的真正原因!“太君……”他把臉朝向五犬。
“他的,招供的沒有?”五犬問。“沒有。”行刑的鬼子兵說,“他的叫喊,冤枉!”“冤枉?”五犬扭過頭來,“劉仙堂,郭一山的,你的,誣陷?”“沒有沒有!我的,實(shí)話!”劉仙堂也說起了生硬的漢語。五犬盯著他:“實(shí)話?游擊隊的,派你的,什麼的幹活?你的,實(shí)話!”劉仙堂大叫:“太君,你中了游擊隊的反間計了。我和游擊隊沒有聯(lián)繫。我恨游擊隊!我恨趙富賓!”“沒有聯(lián)繫?爲(wèi)什麼,游擊隊的伏擊,喊你的臥倒?而不喊,郭一山的臥倒?”“太君,這就是反間計。游擊隊的反間計呀!”劉仙堂大叫,“太君,太君,您要明鑑啊!不要錯殺了朋友啊!”
五犬圍著劉仙堂轉(zhuǎn)了半圈:“趙富賓的看病,你的證明?嘿嘿,趙富賓根本沒有生病!伏擊大日本皇軍的,就是他!我再問你,你的表弟,呂二孬,他的,跑哪裡去了?”“呂二孬?呂二孬跑了?”劉仙堂一臉驚恐。五犬大叫:“你的,說?”“太君,呂二孬跑哪裡去了,我真的不知道!”“嘿嘿嘿嘿,”五犬奸笑幾聲,手指著自己,“你的,看病的,謀害太君……”劉仙堂表白著:“沒有沒有,我是好心,我還沒有看完,你就喊起來了……”“劉仙堂,良心的,大大的壞了!”五犬走上前,死盯著劉仙堂。“太君,我的良心,大大的好!”劉仙堂努力做出笑臉。五犬大叫:“大大的壞!”劉仙堂也叫:“大大的好!”“壞!”“好!”“壞!你讓游擊隊的,殺死我大日本帝國,十三名勇士!你的,大大的壞,死了死了的!”五犬喊著,一鬆手裡的繩子,狼狗呼地?fù)涞絼⑾商蒙砩希扉L舌頭舔他的臉。劉仙堂驚叫一聲倒在地上。
“劉仙堂,你的,游擊隊的,什麼的幹活,說!”五犬喊叫著。劉仙堂慢慢地坐起來:“太君,我真的是你的朋友!”五犬一聲叫喊。狼狗撲上去咬下劉仙堂一塊兒肉。“哎喲!哎喲!”劉仙堂慘叫著。五犬喝住狗。“劉仙堂,你的不說,我要讓你做我的狗食,一口一口的,吃下肚子,變成狗糞!”
劉仙堂忽然笑了,他慢慢地坐起來,手指著五犬破口大罵:“五犬一郎,你個大閨女養(yǎng)的王八蛋!老子就是游擊隊,老子就是,就是專門誘騙你們?nèi)毡竟碜由袭?dāng)?shù)模」銈內(nèi)毡救硕际堑嗄锷俚臑觚斖醢说埃也倌銈儼溯呑孀冢∥摇⑽覄⑾商脙裳凼悄嗟白印㈠e把虎狼當(dāng)狗耍了……”“嘿嘿嘿嘿!”五犬獰笑著,“劉仙堂,我要讓你變成狗屎,從這裡鑽進(jìn)去,從這裡鑽出來。”他比劃著自己的嘴和屁股。
狼狗再次撲上來。劉仙堂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王桃兒從門縫兒裡看見劉仙堂帶鬼子進(jìn)村,就知道事情已不可收拾。她哆嗦了一陣子,就決定帶兒子逃走。顧不得多想,她拿了幾個鍋餅,扯著兒子就往外跑。家裡的羊叫喚起來。“娘,娘等等我!”永旺拐過頭,牽了羊就往外跑,兩隻半大的羊羔子在院裡撒著歡,看見娘被牽走,尥著蹶子追過來。王桃兒帶兒子跑到閨女花家。當(dāng)親家聽說劉仙堂帶鬼子血洗平樂,聽說鎮(zhèn)子裡死了老少三口人,劉仙堂和郭一山都被抓走,就毫不客氣地把她孃兒倆攆了出來。女兒花哭著送了孃兒倆三裡地。她知道劉仙堂惹了大禍,劉家犯了衆(zhòng)怒,但她還是決定帶兒子回來給死者送行。
她想用孝女一樣的一身重孝來表示她真誠的謝罪,希求鄉(xiāng)鄰們能對她孃兒倆給予寬容!鄉(xiāng)親們把她孃兒倆攆出公祭場她感覺應(yīng)該,她不恨鄉(xiāng)親們,甚至她還感謝鄉(xiāng)親們的厚道和寬容:他們還允許她孃兒倆在平樂住啊!所以在夜間她和兒子再一次來到十字路口化紙叩謝。可是,這幾天,她還是感到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以前村裡人老遠(yuǎn)就打招呼,現(xiàn)在,她給人打招呼人家都不願答應(yīng)。今天早上,她提了罐子去井裡打水,孫大頭也在打水,他已經(jīng)打滿了一筲,正在往上提第二筲。王桃兒笑著給大頭說話:“孫叔,打水啊?”孫大頭提出水來,看著王桃兒,故意裝不認(rèn)識,說:“你是?二鬼子家的?”王桃兒一愣,猛地撒手,連繩帶罐子掉進(jìn)了井裡。孫大頭多好的人,竟然沒半點(diǎn)兒懊悔,挑著水筲大模大樣地走了。王桃兒正愣著,郭四更挑著水筲又來了,一看王桃兒在,扭臉就走,王油饃提了個水桶問:“哎,咋不打了?”郭四更故意大聲喊:“井水臭了!都回去吧,井水臭了!”王桃兒回到家,淚水怎麼也擦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