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回廊?]
張煌吃驚地望著周遭的一切,不知為何,他隱約有種自感渺小的錯覺,一股莫名的大氣、肅穆的氣勢,讓張煌的心不由得七上八下。
“那……那是什么?”
張煌指著無數像振翅的飛鳥一樣翱翔著的書卷,嗓音略顯沙啞地問道。
第五宮元并沒有向張煌解釋,而是一揮衣袖。伴隨著他這個舉動,一卷仿佛活物一般的書卷頓時飛入了張煌的手中。
[看吧。]
第五宮元用眼神示意著張煌。
“……”張煌驚詫地望了一眼第五宮元,旋即又望了一眼手中那書卷,略一遲疑之后,便將其打開,仔細翻閱起來。
【王銘,男,延熹五年生于并州雁門郡武州縣,在家中弟兄排行第六,又稱王六。……幼時頑劣,遭村鄰所忌。光和元年,娶鄰村女趙氏,次年誕下一男兒,名為王興。光和五年時入伍并州衙門郡武州縣兵,因殺南匈奴一名巡邏騎隊長而受到嘉獎,拜為伯長。……光和七年,因其軍都伯張覃為南匈奴兵所殺,因位上任,拜都伯。中平年間,后丁原任并州刺史,王銘率軍擁護,為武州對匈奴兵都尉。……中平四年,并州刺史丁原為董卓所殺,此間南匈奴大舉攻打并州,銘率縣兵鄉勇八百,守陰館,戰敗,全軍皆死,雁門郡告破。】
“這是……”張煌吃驚地望著手中的書卷。
他發現,這一卷書冊通篇介紹了一個叫做‘王銘’的并州人的身世,從他降生到結婚生子、再到后來入伍邊軍,與南匈奴作戰,到最后英勇犧牲,為國捐軀,通篇詳細地記載了此人的生平。而不可思議的是,眼下明明只是光和期間,而書卷內卻記載了中平年間的事,甚至于,連十年后王銘英勇戰死的事亦記載得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張煌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想也是,若是眼前的這卷書當真記載著那個王銘的生平,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世間萬生萬物其實早有即定的宿命,而這,恰恰是張煌所不信的。
第五宮元仿佛是看出了張煌心中的狐疑,淡淡笑道,“挑一個你所熟悉的人吧,在心中憶其容貌,默念其姓名。”
[……]
張煌目不轉睛地望著第五宮元,然而半響也未能瞧出什么端倪來。猶豫了一下,他想起到了曾在泰山時的難民王大壯,一邊在心中回憶其容貌、一邊默念其姓名。
突然之間,那拱橋一般圍繞著張煌與第五宮元旋轉的天御回廊,那無數浮現于黑暗當中的書柜中綻放一絲毫光,待張煌反應過來時,便有一書卷飛入他手中。
“……”張煌當即翻開書卷,頓時,他的表情變得十分的復雜。原來,飛入他手中的那卷書冊,果真是記載著王大壯的生平。
【王大壯,男,永壽四年生于兗州泰山郡鉅平縣,因年幼時長得壯實,得名大壯。八歲時老父過世,侍奉母親至孝。……熹平二年時娶同村女子吳氏,次年誕下一女,取名翠兒。……光和六年時,鉅平縣數縣遭天災,全年顆粒無收。縣尉徐巽棄鉅平,攜縣名數千戶投奔泰山郡。同年,鉅平縣縣尉徐巽與泰山太守何應不合,反上泰山為寇。泰山太守何應假以無辜百姓充為賊兵,上報徐州府為功。王大壯與妻女三人遭牽連,被押解至費縣,為泰山郡縣尉王虎所害。正逢臧霸為救其父襲費縣,王大壯怒殺縣兵若干,投太平道。……中平元年,太平道起兵反漢,頭裹黃巾號為黃巾軍。王大壯為冀州黃巾小校,屬人公將軍張梁麾下……后皇甫嵩、朱儁征剿冀州黃巾,不敵戰死。】
[……]
眼瞅著手中的那一卷記載著王大壯生平的書冊,張煌的面色忽青忽白。與之前那個叫王銘的并州軍校一樣,這卷書冊中亦記載著王大壯的生平,甚至連未發生的事也記載地清清楚楚。
這種鐵一般的證據擺在面前,由不得張煌不信。可即便如此,張煌還是有些不信。
見此,第五宮元單手負背,另外一只手朝著張煌攤了攤,仿佛是表明他一點也不急,任憑張煌看到他親口承認為止。
望了一眼第五宮元那篤定的表情,張煌略一沉吟,忽然張口說道,“陳到、陳叔至!”
只見第五宮元面上略顯驚訝,而與此同時,一卷封皮上寫著陳到、陳叔至的書冊飛入了張煌手中。
【陳到,字叔至,延熹四年升于豫州汝南郡。年幼時父母相繼離世,為同村人所周濟,得以存活。因年幼時身材矮小,為鄉童所欺。然陳到天賦異稟、氣力過人,每每將欺辱者痛打,逐漸為村中所不喜。……中平元年,太平道起兵反漢,致使天下大亂、盜賊死起。陳到孤身離村,殺賊濟世,為汝南享有盛譽的豪俠。……東漢興平元年,徐州牧陶謙舉薦劉備為豫州刺史,并讓劉備在小沛駐軍。兩年后,劉備投靠曹操,曹操讓劉備擔任豫州牧。期間,陳到慕名投奔劉備,得劉備賞識。劉備將得自陶謙的千余丹陽兵交予陳到。……建興年間,陳到擔任護軍、征西將軍,被封為亭侯。蜀漢建興四年,諸葛亮準備北伐,欲移軍漢中,永安太守李嚴移屯江州,留下護軍陳到鎮守永安,陳到被任命為永安都督,駐守于巴東郡,受李嚴統屬。……建興十三年末,逝世于永安都督任上。】(作者語:找資料的時候發現,陳到所率領的白眊軍,好像并不是由丹陽兵組成,而是西方的上等軍隊。不知道這西方是指的是哪里。好像劉備沒去過什么西地吧?難道是劉表給的?張濟攻荊州戰死時的西涼敗軍?還是說,是劉備入川后得到的西川兵?不能理解。)
“……”
眼瞅著那一字一行有關于陳到的生平記載,與自己記憶中并沒有太大的出入,張煌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他終于不得不相信擺在眼前的這個看似荒誕的事實:這天御回廊,果真是記載著天下萬生、萬物的始末。
“信了?”第五宮元帶著幾分調侃問道。
張煌微微點了點頭,見此,第五宮元略帶感慨地說道,“本來,這天御回廊是不得對人公示的,否則必定天下大亂。然而小友身份特殊,倒能算是例外,因此,看上一看倒是不打緊,不過,還請保證莫要透露出去。”
“在下謹記。”張煌點點頭同意了第五宮元的懇請,想想也是,倘若叫天下人得知他們的一生其實早記載于天御回廊,那還不弄得人心惶惶?不過同意之余,張煌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何國師覺得在下身份特殊?”
第五宮元目視著張煌良久,忽然眼眸閃過幾分捉狹之色,開口呼道,“張煌!”
張煌聞言微微一驚,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天御回廊這回并沒有飛出記載他張煌生平的簿冊。
“這算不算特殊?”望了一眼張煌,第五宮元笑呵呵地說道,“天御回廊,記載有天道之下萬生、萬物始末,然唯獨沒有小友你。小友生在天道之下,活于天地之間,卻不受天道所制……不知小友作何想法?”
張煌心中咯噔一下,連面色亦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畢竟第五宮元所指的,恰恰正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可就在他尋思著該如何騙過第五宮元時,卻見這位儒士擺了擺手,笑呵呵地說道,“罷了罷了,小友的過往,貧道不感興,就不必花心思想法子欺瞞貧道了。貧道在意的,只是小友的日后……”
張煌被第五宮元說破心中想法,不由得面色微紅,不過倒也因此放下心來,不解問道,“為何仙師對在下如此重視?”可能是逐漸意識到對方的不可思議,張煌在言語中逐漸變得恭敬起來。
“重視么?”第五宮元微嘆了一口氣,忽然岔開話題問道,“在廣陵郡時,你等遇到輸耳了吧?”
“地劍輸耳?”張煌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不過在望了一眼第五宮元后,心中的戒心倒是減退了幾分,點點頭老老實實地說道,“不錯,我等離開廣陵郡時恰巧遇到地劍輸耳,若不是孫堅相助,我等一行人恐怕就死在輸耳手中了!……仙師跟輸耳是一伙的?”
見張煌言語中有些火氣,第五宮元擺擺手笑著說道,“小友先別忙著興師問罪。……小友以為,輸耳為何要殺你?”
“那家伙口口聲聲說我是什么世間奸邪,世間萬惡。”張煌余怒未消地撇了撇嘴。
第五宮元輕嘆了一口氣,點頭說道,“輸耳,本乃心性純良之輩,并未惡人,他那般說你,對他而言也沒有錯……”
“什么意思?”張煌狐疑地望了一眼第五宮元。
見此,第五宮元抬手一指張煌手中那卷記載著陳到生平的簿冊,說道,“看一遍,小友就會明白。”
“在下不是看過了么?”
“再看一遍。”第五宮元高深莫測地說道。
張煌狐疑地望了一眼面前的儒士,再次翻開記載著陳到生平的簿冊,僅僅瞅了幾眼,他面色便是微變。
【陳到,字叔至,延熹四年升于豫州汝南郡。年幼時父母相繼離世,為同村人所周濟,得以存活。因年幼時身材矮小,為鄉童所欺。然陳到天賦異稟、氣力過人,每每將欺辱者痛打,逐漸為村中所不喜。……光和五年末,張煌路經村中,為張煌說動,出村結伴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后又遇李通、徐福,組為義軍‘黑羽鴉’,自稱先鋒將。光和六年,助臧霸救出其父臧戒,殺泰山太守何應。該年秋,路經廣陵郡,參伍廣陵軍對許昭叛亂軍的戰役,得程普傳授槍術。因戰功升為伯長,后因與丹陽兵內杠而被削職。光和七年初,與黑羽鴉一眾來到洛陽,機緣巧合拜雒陽劍師王越愛徒史阿為師兄,學習劍術。】
[阿到這小子什么時候勾搭了王越的愛徒了?]
張煌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即便是這會兒,他依然對未能從王越那邊學到劍術而暗自遺憾,可誰曾想到,陳到不聲不響地就勾搭了人家王越最出眾的愛徒史阿,向其學習劍術。
[我說這小子今日怎么大清早的就沒人了,原來是跑去勾搭史阿了……這個混小子,真是不仗義!]
張煌頗有些郁悶地咂了咂嘴。不過看在陳到一向唯他馬首是瞻,他倒也不好跟陳到計較,只是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身為首領的自己,有朝一日可莫要被弟兄們比下去了,還是要更加努力才行。
而這時,第五宮元開口說道,“想必小友也應該有所醒悟才是。不錯,前一回你所見到的,乃是小友的那位同伴,陳到、陳叔至原本的生平宿命,可在遇到小友之后,他的一生便由此改變了……”
言下之意,前一回張煌所瞧見的那一篇記載,那是歷史中陳到的生平,是沒有遇到他張煌的情況下陳到的一生經歷;而后一回張煌所瞧見的,則是陳到在遇到他張煌后的經歷。
[啊?]
張煌詫異地望了一眼第五宮元,這才意識到眼下可不是埋汰陳到不仗義的時候,連忙將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丟掉,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免得叫第五宮元看破他在這會兒竟然還能走神。
“怎么沒了?”張煌忽然詫異地問道。
原來,張煌疑惑地發現,陳到向史阿學習劍術,這已經是簿冊上所記載的最后一列了,再無之后的任何記載。第五宮元聞言輕笑了一聲,淡淡說道,“還未發生,何在記載?”
“可是之前……”張煌滿臉不解之色,要知道之前像王銘、王大壯等人,他們甚至連什么時候死都記載地清清楚楚,哪怕那是數月、數年乃是許多年后的事。
仿佛是看穿了張煌的心思,第五宮元正色說道,“陳到可不比王銘、王大壯二人,他乃小友至親的同伴、摯友,與小友相處甚是親密,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天御回廊,也難勘測其一生……小友如今應該明白,輸耳為何要殺你了吧?”
“就為這么點事?”張煌頓時哭笑不得。
“這么點事?”第五宮元皺了皺眉,旋即嘆息道,“看來你還未領悟到你自身的可怕……”說著,他點點頭,忽然問張煌道,“在來雒陽之前,你等曾路經潁川,與潁川書院的郭嘉、郭奉孝互為知己,甚是親密,對吧?”
一提到郭嘉,張煌心中便泛起陣陣遺憾,點點頭一臉惋惜地說道,“可惜最終還是沒能說服奉孝兄加入我黑羽鴉啊……”
“……”第五宮元的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在搖了搖頭后,他抬起右手,喝道,“曹操、曹孟德!”
伴隨著他一聲呼喚,天御回廊中飛出了記載著曹操生平的簿冊,飛入張煌的手中。
“看!”第五宮元淡淡說道。
其實不必他說,張煌便有翻看的心思,畢竟這可是未來中原霸主曹操的生平記載啊。
“嘖嘖,孟德兄年幼時跟袁紹、袁術果然干過這事啊,夜里翻墻闖入婚房,偷看新娘……我這算不算是侵犯隱私啊?嘿嘿……”
不得不說,哪怕是張煌也難免有八卦的心思,在瞧見許多秘不外傳的曹操的隱私后,樂地在那偷笑不止。
“咳!”第五宮元聞言面上一黑,在咳嗽了一聲后,一拂衣袖,頓時,張煌手中那關于曹操記載的簿冊撲啦啦地向后連翻了數十頁,急得張煌不由得叫道,“仙師、仙師,我還未看完那段呢……”
“……”第五宮元黑著臉不做理睬。
見此,張煌撓了撓頭,怏怏地望向第五宮元叫他仔細觀閱的那一篇,正是曹操與袁紹決定誰才是北方霸主地位的官渡之戰前后。
張煌粗略地翻了幾頁,畢竟官渡之戰這種著名的戰役,他早就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曹操在敵數倍強于己的情況下,聽取了謀士郭嘉的建議,拒不投降于袁紹,隨后在夏侯惇、夏侯淵、荀攸、荀彧等眾多猛將智囊的傾力相助下,于烏巢一役一舉逆轉了戰局,打敗了袁紹。
“再看!”第五宮元一拂衣袖道。
因為有過先例,張煌這回倒也不詫異,低頭再看了一遍官渡之戰的前后記載。這震驚地發現,這回并沒有出現郭嘉說服曹操不要投降于袁紹的事跡,在沒有郭嘉那‘十勝十敗’一番話堅定信心,曹操幾無打敗袁紹的信心,竟按照袁紹的所說,將長子為人質,投降于袁紹,使袁紹成為北方的霸主。然后,袁紹與曹操一同揮軍南下,將當時未成氣候的東吳孫氏,荊州的劉表、劉備,西川的劉璋,西涼的馬騰韓遂等等全部擊敗,以至于短短二十年,袁紹便攻破了所有的諸侯。緊接著,耳根子軟的袁紹在底下一些人的慫恿下篡位為帝,取代大漢天子當了皇帝。
然而袁紹優柔寡斷的性格注定他無法成為殺伐果斷的帝王,本要大興的寒門未能振興,本就已經腐朽的士族還是把持了國家,以至于袁紹雖立了新朝,但國家還是那樣腐朽不堪。而在袁紹死后,國家立馬就分裂再度變成亂世。但是這回,卻沒有再出現張煌耳熟能詳的西晉,也沒有什么所謂的唐宋元明清,那些出現的國號,皆是張煌從未聽說過的。
這一切,瞧得張煌目瞪口呆。
望了一眼略有些失魂落魄的張煌,第五宮元長長嘆息了一聲。
“眼下你應該有所領略了吧,你自身的可怕!……哪怕是招攬與不招攬郭嘉的一個舉動,便能攪亂整個天下大勢,并,禍及日后!”
“……”張煌默然不語。
此時此刻的他,終于明白地劍輸耳為何要殺他。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