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實在是高!
對于李儒,張煌這回佩服地五體投地。
如果說前一回李儒在韓遂手中稍稍吃了些虧讓張煌大跌眼鏡,那么這一次,張煌由衷地覺得李儒真不愧是毒士,那真不是一丁點的毒。
那次董卓黑著臉從張溫的帥帳離開后,張煌就猜到他要報復。果不其然,回到住所后董卓立馬派親信給遠在隴西的李儒送信,詢問怎么樣才能狠狠地報復,發(fā)泄心中的怨氣。
其實在等待李儒回信的期間,董卓也曾私下跟張煌商量這件事,當時他們的計劃是故意打敗仗。
“寧可放棄這次向朝廷與何進大將軍證明能耐的絕佳機會,也絕不能叫周慎好過!”
這可是董卓的原話,此人素來是一位說一不二的雄主。
結(jié)果沒想到,董卓這邊的信剛剛送出,次日就收到了李儒派人送來的書信,并對有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作出了回應(yīng)。
簡直神鬼之才!
當時張煌驚駭?shù)夭铧c咬到自己舌頭。
原來,李儒時刻關(guān)注著朝廷的風向,當他聽說蕩寇將軍剛愎自用壞了三萬軍卻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責罰后,他便高瞻遠矚地認識到,蕩寇將軍周慎必定是何進大將軍推出來用以控制軍方的重要棋子。那么理所當然,待局勢出現(xiàn)轉(zhuǎn)機之時,何進大將軍必然會通過自己的勢力向作為主帥的張溫施壓。叫周慎摘得這場平叛戰(zhàn)役的最大功勞。
如此一來,董卓勢必會跟蕩寇將軍周慎勢同水火。依著李儒對董卓的了解,到時候董卓絕對咽不下這口惡氣。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將周慎拉下來。
這種同歸于盡似的手段,是李儒所不希望看到的。因此,他提前擬好了計策,派人送到了董卓手中。
值得一提的是,皇甫嵩那位本該是董卓最大勁敵的名將,李儒在信中只字未提,很顯然。李儒過半也早已料到皇甫嵩將會被何進大將軍所雪藏,就不需勞他費神了。
收到李儒書信的次日。蔫壞損的董卓便有意地放出了風聲,大意就是如今韓遂兵敗受挫、狼狽逃回金城,本就是斬奪功勛的大好機會,周慎又有孫堅輔佐。這種情況下就算是頭豬也斷然沒有輸?shù)目赡堋?
看似是酸溜溜的牢騷,但是董卓在這股謠言中竭力地抬高孫堅、貶低孫堅,不難猜測蕩寇將軍在得悉這股謠言后將會什么態(tài)度。
嫉恨董卓那是跑不了的,董卓也不在乎被他嫉恨,除此之外,本來與這件事沒什么交集的孫堅,十有八九也會被周慎記恨。
是的,離間!
李儒教董卓的第一計,就是離間蕩寇將軍周慎與副將孫堅的關(guān)系。不需要二人反目成仇。只要周慎對孫堅時心中有疙瘩,下意識地不想聽從孫堅的善意建議,這就足夠了。
至于其他的。李儒很嚴肅的在信中指出了一個被董卓所忽略的事實:真以為韓遂就沒有還手余力了么?
李儒在信中指出,先前韓遂敗給皇甫嵩那是必然的,其實就算換個人也能贏,只是不如皇甫嵩贏得那么漂亮而已。
為什么?
因為韓遂那十萬羌兵的后勤太吃力了。
要知道皇甫嵩那可是直接在家門口防守的,美陽的背后就是雒陽,糧草什么的根本不是問題。
而韓遂呢?
韓遂是屬于河首平漢王宋揚這股勢力的。這股勢力的老巢在武威郡與金城郡,驟然間叫韓遂跨越漢陽郡、扶風郡跟大漢朝廷打。在后勤的輸運上就已經(jīng)輸了一籌了。
因此,除非一鼓作氣地攻占下去,否則,只要羌兵士氣一瀉,那就沒有再取得戰(zhàn)果的可能了。
但是,如今韓遂兵敗后返回金城郡,那可是他的地盤,董卓跟周慎千里迢迢前往追擊,真當韓遂是軟柿子么?
這一針見血的判斷,即便是董卓看了也是許久默然不語,提不出反駁的話來。畢竟韓遂在隴西時可是讓他與李儒都吃了虧,那絕對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
想通了此事后,董卓便按照李儒的計劃展開了行動:在放出謠言離間了周慎與孫堅的關(guān)系后,獨領(lǐng)大軍屁顛屁顛地猛趕百余里路,深入敵軍腹地跑到周慎前面去了,免得到時候韓遂偷襲周慎軍時,他董卓還得猶豫究竟是救還是不救。
什么?你說憑什么斷定韓遂會先對付董卓?
這很簡單,如果董卓與周慎兩軍相距不遠,相信韓遂絕不會傻傻得送上門去;但倘若兩軍相隔甚遠,“各個擊破”素來就是歷來將帥最慣用的計策。
至于為什么韓遂會先對付周慎而不是董卓,呵呵,一個是不知所謂的手下敗將,一個是打過好幾次交道的難纏家伙,只要韓遂不傻就必定會挑選容易對付的周慎下手。
毋庸置疑!
事態(tài)的發(fā)展不出李儒的預料,周慎不聽孫堅的建議,終于再度遭到敗仗,而董卓呢,純粹就是在韓遂的地盤溜達了一圈跑路。另外董卓跑路的時候,韓遂也沒有派兵追擊,顯然后者是清楚董卓的難纏的,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沒跟董卓糾纏,畢竟韓遂回到金城后首先要做的,是解決在他地盤挑事的涼州刺史耿鄙跟漢陽太守傅燮,而不是董卓這個明擺著過來打醬油的惡蛟。
這就是默契!
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韓遂與董卓都不會輕易激怒對方。畢竟今日的敵人極有可能就是明日的盟友,就拿董卓來說,只要韓遂不拿他的隴西下手,韓遂發(fā)展得越強大,對于董卓的隴西而言其實愈發(fā)有利。這就是所謂的養(yǎng)寇自重!
至于韓遂多半是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就睜只眼閉只眼放走了董卓,畢竟董卓跟他可談不上真正的敵人。在日后很長一段日子內(nèi),他們還是鄰居,鬧得太僵不利于雙方各自的發(fā)展。
于是乎,董卓屁事沒有,周慎卻成了韓遂殺雞儆猴的對象,用以震懾大漢朝廷繼續(xù)派兵來圍剿他。
這下董卓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在連番兩次戰(zhàn)敗的情況下。就算何進大將軍也保不住蕩寇將軍周慎。退一步說,就算能保住。難道何進還會器重周慎不成?要知道在這次進兵追擊的事件中,損兵折將狼狽而回的周慎,已成為不傷一兵一卒便從韓遂十萬大軍中脫身的董卓的最佳陪襯。
不過關(guān)于這件事,張煌也有些疑惑。那就是李儒為什么會支持董卓的做法。
后來再次見到李儒的時候,李儒對張煌做出了解釋:就當時的局勢而言,除非朝廷花費巨大人力物力,一個城一個城地跟韓遂打,否則單靠偷襲是斷然不可能取勝的,畢竟金城、武威是韓遂的地盤,在那里跟韓遂作戰(zhàn)難度不亞于韓遂先前攻美陽。
可問題是,如今的朝廷因為“黃禍”的關(guān)系元氣大傷,根本沒有余力與韓遂展開如此大規(guī)模的交鋒。
因此當時李儒斷定。朝廷大軍反攻韓遂、邊章叛亂軍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而已,一旦確認武威、金城兩郡難以攻克,朝廷勢必會見好就收。反正西涼亂也不是亂一兩天了,不差那么一會,沒瞧見司徒崔烈都有意向說服天子放棄涼州了么?
說白了一句話,只要韓遂等叛逆好好呆在西涼別生事,朝廷是不可能耗費巨力去跟韓遂拼的。
也就是說,就算董卓與周慎前期取得了什么優(yōu)勢。也于事無補,因為朝廷沒有財力人力再支撐一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
既然如此。李儒索性也就不想著如何在戰(zhàn)役中讓董卓大放光彩了,他采取了另外一種凸顯董卓的方式:既然無法抬高董卓,那就把周慎拉下來,同樣可判高下!
而這,恰恰就是張煌佩服李儒,由衷感慨李儒不愧是毒士的真正原因。
就好像有個笑話里說的,當兩個人被一只熊追的時候,其實沒必要跑得多快,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足夠了。
打不贏敵人,就坑友軍!
事實證明,李儒的眼光果然毒辣。
就在董卓與周慎分別返回張溫的大軍不久,朝廷便傳來了消息:不必再追擊叛軍,盡可能地收復扶風郡。
而同期,韓遂似乎也意識到他們根基不穩(wěn),因此也不再奢望攻打雒陽,緊鑼密鼓地在漢陽郡以及扶風郡西部鞏固勢力,增筑關(guān)隘、屯扎守軍,跟大漢朝廷劃地而治。
見韓遂主動偃旗息鼓,大漢朝廷果然沒有再作進攻,不到一個月,主帥張溫便被召回雒陽,另外七成的軍隊也被召回,剩下的軍隊,由護羌校尉夏育接管,代替張溫在扶風郡駐守,防止韓遂再次進犯。
雙方破有默契地選擇了休戰(zhàn),至于涼州刺史耿鄙與漢陽太守傅燮,他們?nèi)栽诟n遂作戰(zhàn),希望能恢復地方上的中央主權(quán),但是朝廷都選擇了休戰(zhàn),誰也不看好他們。
誰都看得出來,此戰(zhàn)朝廷沒有取得預想的成效,因此就不準備再打下去了,至于還在為此努力的耿鄙、傅燮二人,他們相當于是被朝廷給放棄了。
當然了,不排除他倆若是做得好的話,朝廷還會再次起兵圍剿韓遂,但遺憾的是,韓遂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言歸正傳,張溫被召回雒陽后,董卓等人在跟護羌校尉夏育交割了軍隊后也陸續(xù)回京師復命,包括在此戰(zhàn)中兩戰(zhàn)兩敗毫無寸功的蕩寇將軍周慎。
眼瞅著周慎發(fā)須凌亂、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狼狽模樣,董卓的心中很是痛快,恨不得暢笑幾聲。
可眾人中卻唯獨有一人留了下來,那便是左將軍皇甫嵩,在朝廷最近一次發(fā)下的任命中,皇甫嵩被受命駐守皇室陵園,理由是防止有像韓遂那樣狼子野心的惡徒再打皇陵的主意。
可誰都猜到這只是一個借口,不用想都能明白。皇甫嵩作為此戰(zhàn)中最耀眼的功臣,何進大將軍是絕對不會再將他召回京師的。
美其名曰是代天子盡孝,事實上不過是變相的發(fā)配、貶職。不出意外的話。在何進大將軍徹底掌控軍方之前,只要朝廷日后沒有什么大的變故,皇甫嵩是斷然沒有可能再回到京師了。
對于這位勁敵的落寞下場,饒是董卓也是唏噓感慨不已。明明是朝中最擅軍略的將軍,卻用以替天子守陵園,實在是可笑之極!
然而就在董卓替勁敵皇甫嵩感到惋惜的時候,作為當事人的皇甫嵩卻在惋惜另外一個人。
“可惜了傅燮!”
那是張煌在臨離開前向皇甫嵩告別時。皇甫嵩不經(jīng)意時所發(fā)出的感慨。在這些日子里,說實話張煌從皇甫嵩這里學到了很多。尤其是皇甫嵩那“主以陽謀、輔以詭譎”的核心用兵思想。既然受到恩惠,張煌就理當禮待皇甫嵩,臨走前親自向皇甫嵩告別是最起碼的。
“傅燮?新任的漢陽太守?”張煌疑惑地問道,言語中有些不以為意。畢竟他可沒怎么聽說過此人。
皇甫嵩似乎是看出了張煌心中的不以為意,搖搖頭正色說道:“此前討黃巾時,此人曾是我軍中司馬……”
軍中司馬?軍司馬?!
張煌微微一愣,旋即在信中立馬將傅燮的看法拔高了幾分。
皇甫嵩的參軍,而且還是被皇甫嵩所稱贊的,那可了不得啊!
在歷史中,當皇甫嵩討伐黃巾的時候,有兩位智勇雙全的俊杰擔任輔助他,一個是參軍、漢陽人閻忠。一個便是軍司馬、北地人傅燮。
皇甫嵩對閻忠不喜,因為這家伙純粹拍馬屁拍在馬腿上,竟在皇甫嵩順利討滅黃巾的時候建議皇甫嵩趁機擁兵自重。把握機會南面制霸。
想皇甫嵩對朝廷、對天子那是何等忠心的人?他重斥了閻忠,閻忠面紅耳赤地逃走了,結(jié)果逃到西涼,成為了涼州名士,那是就連韓遂都要劫走脅迫其擔任叛軍主帥的名士,可想而知其本事。不過閻忠寧死不從。憤恨而死,自己把自己給氣死了。
另外一個就是如今的漢陽太守傅燮。在歷史中,此人跟皇甫嵩一樣硬骨氣,拒絕向宦官交納賄賂,兼之又屢次向天子劉宏彈劾宦官,非但名氣十分響亮,而且可以稱得上是“簡在帝心”,是劉宏心中極少數(shù)全心信任的官員。
但是這位傅燮傅大爺太過于剛正,哪怕在屢次得罪宦官后,宦官頭子趙忠派弟弟城門校尉趙延去拉攏他、威脅他,他照樣不給對方好臉色,反過來義正言辭地教訓趙延。
于是乎在傅燮當朝言辭批判了司徒崔烈意圖放棄西涼的提議后,趙忠見機不可失,便設(shè)計將傅燮調(diào)出京師,遷為涼州漢陽郡太守。
跟涼州刺史耿鄙那種剛愎自用的家伙不同,傅燮的確是難得的俊才,上任后體恤百姓、招安叛亂的羌人,不少羌人都被他感動,前往漢陽歸降,一時間成為韓遂最忌憚的對手,不除不快。
后來當涼州刺史耿鄙急功近利,卻因為軍中內(nèi)訌而死。極不可思議的是,當與韓遂一伙的叛軍頭子王國攻打傅燮時,王國手底下竟有數(shù)千羌騎在城外磕頭請求傅燮出城投降,甚至于,王國亦派前任酒泉郡太守黃衍進城勸降,結(jié)果傅燮寧死不降,最終戰(zhàn)死城頭。
事后,耿鄙的部下馬騰也投靠韓遂,與韓遂共同推舉王國偉帥,首次掌握了整個涼州。
而皇甫嵩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才重新被朝廷啟用,繼續(xù)充當救火角色再次出兵涼州,征討王國。
可惜當時因為何進大將軍被殺的關(guān)系,協(xié)助皇甫嵩的董卓被召回京師,于是未能徹底剿滅涼州的叛軍勢力。
在告辭的時候,張煌終于忍不住向皇甫嵩詢問了一個深埋他心中許久的疑問。
“將軍在潁川、汝南時,為何要筑‘京觀’?”
驟然聽到這個問題,饒是皇甫嵩也不由吃了一驚,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張煌異常嚴肅的表情。
張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皇甫嵩。不知為何他竟有些緊張,可能是他潛意識地害怕從皇甫嵩口中聽到他不愿意聽到的回答。
良久,皇甫嵩緩緩吐出兩個字來:“造勢!”
“造勢?”
皇甫嵩長長吐了口氣,負背著雙手徐徐說道:“當時天下黃巾號稱百萬,我與朱儁手中僅數(shù)萬,非厲懲不足以震懾賊眾!……我要讓賊眾牢記,我皇甫嵩嗜殺無道,面朝我者,盡殺之!”
張煌心中不由得苦笑,皇甫嵩這種做法無外乎是想提高自己的惡名,叫黃巾軍在遇到他時心驚膽戰(zhàn)、再無戰(zhàn)意而已。
“俘虜呢?”
皇甫嵩聞言又看了張煌一眼,平靜地說道:“當時我軍晝夜急行,且軍中僅三日口糧,留下俘虜多有不便,故盡屠之。”
聽著皇甫嵩平靜的回答,張煌的心情很是復雜。記得當時他在看到那些下場悲慘的黃巾士卒時氣憤填膺,可如今聽到皇甫嵩這中規(guī)中矩的回答,他卻生不起一絲憎恨皇甫嵩的念頭來。
就像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一樣,作為將軍,他們理當首先為自己的部下盡責,為自己的國家盡責,為自己的主君盡責。必要時,殺伐果斷,這才是將軍!
將軍有過一絲的愧疚么?
張煌是很想詢問這個疑問的,但是他不敢,因為他怕皇甫嵩從中看出些什么來。
不過張煌可以憑借對皇甫嵩的了解自己猜出答案。
哪怕會有猶豫或憐憫,但是為了奪得勝利盡早結(jié)束戰(zhàn)爭,即便叫皇甫嵩再殺更多的敵兵,他也會殺,因為,這是一位真正的將軍。
“告辭了,將軍!”
“唔。……轉(zhuǎn)告董仲穎,周慎多行不義難赦之,然他……好自為之罷!”
“呵呵,好的。”
張煌笑呵呵地點了點頭,不過心思卻又飛到了另外一處。
因為明日,他借著董卓的關(guān)系便要再次踏足京師雒陽,那個當初他狼狽逃離的龍虎匯聚之地。
在那里,有他此生最大的仇敵,第五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