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朱銘富這樣有著三進宮履歷的老號子,想要隨時弄到煙也有著堪比宋祖德罵贏郭德綱一般的難度(近乎癡心妄想)。
煙固然難弄,但也不是絕對沒希望。偶爾郭保坤還是會悄悄的扔進來一兩截獄警們抽剩的較長的煙頭。每當這個時候葉皓東的室友們就要大顯身手了。
大約是葉皓東進駐看守所三四天后的一個下午,人犯們放風結束回到獄室。郭保坤在走廊里打掃衛生,路過6號獄室時,朱銘富滿臉堆笑:“郭哥,這幾天哥幾個旱死了,您發發慈悲賞根兒炮吧。”
郭保坤哼了一聲后:“狗I日I的,就你小子事兒多,滾蛋,沒有!”說著話,卻從門上的小窗口丟進兩根沒抽幾口的煙頭來。然后便若無其事的吹著口哨離開了。
“老于,搓個火!”
朱銘富飛快的拾起煙頭,仔細的收起其中一支,看來是打算留待以后癮犯時享用。撕開另一支煙卷兒,把里邊的煙絲倒在從炕洞里掏出的一小片兒紙上,動作嫻熟的卷成了一根兒純手工的紙煙。據說這樣的煙抽起來比較過癮。葉皓東見證了他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全過程。但他卷煙的手法固然精妙,卻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兒,讓葉皓東倍感新鮮的是老于‘搓火’的過程。
搓火,這是個新名詞。葉皓東知道古人鉆木取火,但搓火,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們會怎么干?
老于麻利地躥下炕,從一個炕洞中取出個紙疊的小盒子,里面有些煙灰,放好。又從疊成被垛中的褥子里拽出一點棉花,撕扯成薄薄的一片,倒少許煙灰在上面。之后,把這一小片棉花細細地捻成小棒槌,把里面的煙灰搓實了。他拿起一只鞋子,雙手用鞋底按住小棒槌,用力迅速地前后搓動。搓不了幾下,兩只手突然往外一推,再松開手,取出小棒槌,抖一抖,吹一吹,小棒槌中間就冒出一股黑煙,點著了!
葉皓東看的喜形于色十分過癮。好家伙,把摩擦產生熱能的原理應用的如此嫻熟,真是了不起的絕活兒!看那意思,煙灰應該是起個催化劑的作用,發明這手兒的人絕對是個人才。
煙卷好了,火也搓著了,朱銘富盤腿坐在自己鋪上,煙灰盒由老于放在他膝前,以攢住煙灰供下次搓火時用。
老朱先問了葉皓東抽不抽煙,盡管倍感好奇有些躍躍欲試,但葉皓東還是克制住了嘗嘗這純手工制品是什么味道的欲望,他清楚自己沒什么煙癮,可屋子里這伙人卻已經個個露出了久旱逢甘霖的表情。君子不奪人所愛。還是回頭自己親自弄根煙,再親手操練一下吧。
葉皓東保持著客氣的微笑:“謝了,朱老哥,我不會抽煙,你們過癮吧。”
朱銘富沒再想讓,他瞇著眼抽開了那支“卷煙”,其他人都極度渴望地盯著那繚繞的煙霧。
細細的一根“卷煙”(號子里稱為“一炮”),很快就被老朱抽了近一半,他意猶未盡地呷呷嘴,把剩下的煙頭遞給身邊的老于,后者趕忙使勁抽兩口再遞給下一個,直到剩下不到一厘米長,手指都燙得捏不住了,還有忝陪末座的人忙不迭從笤帚上拽下一根細桿,一折為二,夾著小煙頭猛抽——號子里管這個叫“人參、燕窩、煙屁股”,又叫“煙頭燙手,狠抽幾口”。
過完癮的老朱笑著跟好奇寶寶似地葉皓東聊起了他們剛才一系列舉動里的道道。
似乎是有意要幫葉皓東彌補剛才沒親自操練的遺憾。不知什么時候郭保坤再次走到6號監舍門前,低沉嘶啞的聲音在6號監舍的眾人犯耳中宛如天籟:“老弟,你抽煙嗎?”
得郭保坤叫聲老弟,這份殊榮除了葉皓東,整個5號大院也沒第二位。葉皓東看著同號子幾人渴求的目光,哪里會說不會:“正想這口兒呢,老哥哥要是有最好多給幾根兒。”
小窗口外扔進來兩根完整的過濾嘴兒,都寶牌。
“煙不好,你別嫌,這里也就這條件,還不能給多了,多了容易惹事兒,老哥哥每天都過來,老弟你要隨時吱聲。”郭保坤說完又悄悄離開了。
葉皓東微笑著拾起地上在這個環境里,近乎奢侈的都寶牌香煙,眼睛瞬間掃過眾人的臉,哥幾個臉上都是掩不住的渴望和羨慕,不患無而患不均,葉皓東的特殊待遇的確招人嫉妒。
好在,葉皓東并沒打算吃獨食,他先是將一根煙分給了頭鋪朱銘富,然后也學著朱銘富的樣子撕開了另一支煙,看起來是打算也卷一支純手工地紙煙,一旁的黃毛兒看明白他的意圖,對這位爺的好奇心已經領教過的黃毛兒積極的從炕洞里掏出一小片兒紙,遞了過來。葉皓東按照朱銘富的操作步驟卷了半天,終于大功告成,只是制作過程和出來的成品比之朱銘富前者那支,無論是時間還是質量都有天淵之別,更可氣的是,這廝在卷制過程中還萬惡的浪費了幾許煙絲。
完成了卷煙,接下來該搓火了。早有眼色不次于黃毛兒的林大山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先前的那個煙灰盒及小棉花片兒。葉皓東接過來,學著老于先前做的樣子,捻好小棉花棒后,也拿起一只鞋子,用力搓起來。可惜,他顯然只學了皮毛而未得搓火的要詣。連續復制了幾下老于的動作,卻始終沒見小棉花棒里冒出黑煙來。眾人再也憋不住,紛紛露出老師傅看學徒笨手笨腳才會有的笑容來,就連肩負著放哨重任的邵偉亦忍不住笑道:“東子老大你別搓了,就你那手勁兒,再搓火沒搓成,鞋底兒倒先沒了。”
葉皓東不在意,嘿嘿一笑:“看著容易,感情也是個技術活兒。”
“就你能?放你的哨得了,出了差錯讓你小子再服一回水土。”一旁早看的技癢的朱銘富也來湊趣兒:“呵呵,兄弟這活兒沒個三五天別想掌握,你看哥哥給你露一手。”
葉皓東一笑:“正要請教你呢。”
只見朱銘富也拽了點棉花,在里面放了點煙灰,用手搓成條后,拿了一只其他人認為鞋底紋路不清、不好搓火的舊鞋,之后,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墻上,更不是用雙手而是用單手,前后幾下搓瓷實棉絮后,再隨便用力拉了拉,接著輕輕一甩棉棒,明火竟然冒了出來!頭鋪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葉皓東看的過癮,哈哈大笑起來。將煙點著后,像模像樣的卻只抽了一口,不僅是因為他想把煙留給同號內更需要煙的其他人,還一因為這種純手工制品實在是……夠嗆!
搓火兒事件告一段落的半個多月后,葉皓東終于告別了眾獄友,離開了這個帶給他許多新奇有趣的經歷的小孤山看守所。前方等待他的下一站將是位于市中心區域的城東少管所。
少年管教所,是對已滿14周歲未滿18周歲的少年犯進行教育、挽救、改造的場所。簡稱少管所。
它是具華夏國特色的勞動改造機關之一。
少管所,由各省、市、自治區司法機關直接管轄,設所長一人、政委一人,副所長、副政委若干人。
這個地方跟監獄最大的不同之處除了被關押人員的年輕化外,另一處特殊的地方就是它還有個教育培訓功能。
該職能機構除有與監獄、勞動改造管教隊基本相同的設置外,還要設置必要的教研機構,配備教師。根據《華夏共和國監獄法》的規定,少年犯管教所應當著重對少年犯進行政治教育,道德和基本的文化與生產技術教育。根據少年犯的特點,在照顧‘葉皓東們’生長發育的情況下,讓他們從事‘輕微’的勞動,采取誘導、關懷、鼓勵、感化的方法,進行適合少年犯心理和生理特點的德、智、美、體的全面教育,促使他們思想轉化,早日改造成為有利于社會的新人。
一九九四年四月五日,清明節的這一天,葉皓東和少管所老人兒黃毛兒一起被轉押至城東少管所。
一路上,黃毛兒都在給葉皓東講解著少管所與看守所之間的不同。在他的循循善誘下葉皓東得以提前知曉許多關于少管所的重要信息。
在少管所,找干部要喊:報告管教!那里執行的是準軍事化管理。每天都要出早操,內務(就是被子,一般自帶,假如沒有,少管所會給發一床軍被。)要疊的四四方方,宿舍內必須擺放整齊,有任何事情必須先報告,另外還要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例如加工一些工廠里常用的抹布和棉紗。沒休沒止的活兒每天都得干一上午,干活的時候管教干部甚至還不讓說笑。這種活計能否給少管所帶來多少經濟效益黃毛兒不知道。但這種活兒對消磨少年犯們鮮活得近乎暴戾的心態大概是蠻有作用的,那情形能讓跳脫輕狂的少年們如老僧入定。吃完中餐,少年犯們也學習。唱歌,唱革命歌曲,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們好喜歡,人民政府愛……還讀書,讀少管所規則條例,讀治安管理條例,讀刑法。不但要讀,還要逐條逐條背誦。黃毛兒記憶力不錯,那東西難不住他,但有些人就不行,背不下來往往急得哭。是真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背誦一邊在管教干部面前流淚。少管所每天下午會有兩節極其無聊的文化課,少年犯們按照輟學時的年級劃分成幾個班,會有外來的持貴賓卡的教師進來授課,這是多數少年犯最不喜歡的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