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征等了很久,沒有等到父母的電話。不相信洛洛那通電話打過去以后,姚爺會沒有和他爸媽說。父母沒有電話來,莫非是想讓他自己處理。
自己的選擇,自己處理。
陸征突然感到心里一松。
史慕青夜晚里,看著身邊睡著的晏子,手指把脖子上懸掛的珠子拿出來,看了又看。腦子里,盤旋著車禍那天,周司晨露出在她面前幫她擋著的那張臉。
是哪兒感覺熟悉了?
翻了個身,腦子隱隱約約有點兒疼。
結(jié)果,一晚上,她沒有睡好,起來時戴了兩個黑眼圈。早上,晏子起大早,由于睡在外側(cè),不想吵醒她,自己起來后刷牙洗臉,等看到她坐起來時,換著外出要穿的衣服,問:“吵醒你了嗎?”
“不,是我沒有睡著。”
“怎么,昨晚想誰了?怎么沒有睡著?”晏子湊近她臉前,仔細打量她兩個黑眼圈,心疼地說,“我有瓶救急的眼膏,給你擦擦黑眼圈吧。你今天用不用上班?”
“值夜班。本來要值一天班的,但是,后來調(diào)了,說只今晚上可以了。反正,我去到那里也是跟人值班。不過,早上需要到醫(yī)院里報到。”史慕青說完,接過她手里遞來的眼膏,一看德文,說,“你舅給你買的?”
“嗯,他托人帶給我,說我舅媽買的。”
“很貴吧?”
“多貴的東西,不都是拿來用的嗎?”晏子甩了甩頭發(fā),拿橡皮筋綁了個馬尾。
史慕青笑了笑:“你這話沒有錯。”
“我知道你憂慮什么。其實,我也蠻憂愁的。要不是我舅媽打電話來說我,我還真不想收。但是她說了,我連這點東西都不愿意收,是不是怕欠人情。”
其實不是在意東西貴,是怕欠人人情,還不了。
晏子說:“這么想是對的。可我舅媽說了,送這些東西真沒想過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他們是長輩,喜歡的東西看見,順便送一份給我這個外甥女用用。”
“你舅舅和舅媽對你好。”
“好是好,但是,我舅要我去他公司,我絕對不想去。”晏子道完這話,拍拍她肩頭,“我走了,你照顧好你自己。爺爺奶奶有什么事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可以打電話給黃叔或是我爸媽。”
“知道了。”
晏子沒有吃早餐,出了門,在門口,遇到了史爺爺要去買菜,于是一塊走。
史慕青刷完牙,洗把臉,對著鏡子梳著頭發(fā)。看時間差不多,決定出門自己買早餐,因此走到奶奶房間門口,往里頭看一下,見史奶奶還在睡覺,也就不打擾了,抬腳走出了家門。
早上天氣不錯,陽光暖洋洋的。史慕青找到樓下賣豆?jié){包子的小吃店,隨便買了兩個,手里拎著,邊吃邊喝,到公交車站等車。
車一會兒到了,趕著去上班上學的人很多,人群往上擠著。史慕青只得一塊擠,否則到醫(yī)院會遲到。
這都擠出了一身汗,剛站上車門,車門一關(guān),碰到她后腦勺,讓她突然腦袋又疼了下。
都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史慕青想。
到了醫(yī)院里,她是最慢到的,師兄在那兒點名的時候,她走在最后面進了辦公室。本來是周司晨點名,但是,周司晨去教授辦公室先忙著了,叫了個底下的后輩幫忙。這個師兄沒有周司晨好說話,所以,別看周司晨嘴巴不太好,可是,最少人家只是口上說說,并不真的罰人。
遲到的人,是要被扣分的,報到教授那兒,看到時候教授怎么扣實習成績。
師兄點著那幾個遲到的人,一個個記錄在案。
史慕青舉起手,分辯自己今天并沒有排到值班。
那師兄頭也不抬的:“你不用值班,你來干什么?如果你是因為休息依然積極到這里學習,怎么會遲到?”
史慕青說:“這樣說來,扶起人家的,都是把人家撞倒的了?”
一群人因她這話悶笑。
那師兄瞪她的眼神,把她記住了。
史慕青只得回頭想著怎么找周帥哥或是親自找教授辯解。
醫(yī)院的早上,每天都是差不多那樣。昨晚的護士與值班醫(yī)生報告情況,與白天的值班人員交接班,科室會議結(jié)束以后,科主任帶領(lǐng)全部人馬,有時候是這樣,有時候不是這樣,直接分成幾批,各個教授帶著各組的醫(yī)生,到病房里去查房了。查完房,教授吩咐底下的大夫書寫病例,開醫(yī)囑,然后,該上手術(shù)臺的去手術(shù)室。沒有安排手術(shù)的,在病房里繼續(xù)忙活著。
手術(shù)科室的話,一般都是有手術(shù)的,而且必須除休息日外每天排的滿滿的,因為這關(guān)系科室的業(yè)績,直接掛鉤到醫(yī)生的獎金工資。
史慕青跟隨大部隊查房。
因為今早上吳正淳有手術(shù),據(jù)說是很重要的一臺手術(shù),周司晨跟隨他去上手術(shù)了,所以才一直沒有看見周帥哥的影子。
這樣說來,陸同學也不在。原來人家陸同學同樣一心一意跟著吳教授的,一早跑手術(shù)室去了。
史慕青感覺自己落后了一大截。她也想看吳正淳怎么給人家開刀,因為,她奶奶的病,她指望吳正淳能不能幫忙給老人家怎么根治。結(jié)果,同樣是為親人求醫(yī)的周帥哥與陸同學走到了她前面。
不過,錯也有陰差陽錯的好處。像今天,帶大家查房的科室主任,一會兒不留意,走到了病區(qū)盡頭,史慕青跟著大家,才知道了這里還住著一個特殊的病人。
主任快走到單人病房的門口時,突然拍了下自己腦袋,笑道:“年紀大了,給忘了。走走走,這個病人是吳教授的,長年累月都一個樣,不用看了。”
史慕青跟著其他人好奇,然后,不知是哪位前輩說漏了嘴,說里面住的是個植物人。
植物人?
史慕青不是沒有見過,在原先醫(yī)院實習的時候,見過的。但是,這里奇怪在,這個病人的病歷,都是被吳教授鎖著的,像他們這些實習生,根本見不到。
“什么病人?都不能進去看嗎?”
“我勸你不要進去。人家說那病人家屬,在這個科工作的。”
兩句對話,聰明一點的,之前聽說一些風聲的,大致都可以猜到那是誰家的病人了。
史慕青走在大部隊最后,回頭望著那扇緊閉的好像從來不對外公開的房門,想著:那里面住的人,會是周帥哥的誰?
查完房,史慕青被分攤了工作,去幫一組病人換藥。走到護士站,找到個護士要了換藥包,要了碘酒酒精等東西,推著一輛換藥車,出發(fā)了。
腦外科的病人,大多數(shù)情緒比起一般科的病人而言,有些奇怪。比如,有些總是默默無聲一言不發(fā)的,有些,是一直對著你看。
不是精神病,精神病與腦科疾病還有些區(qū)別。
史慕青推著車子,來到個病房給病人換藥時,看見了老胡在收拾東西。老胡今天出院了,其實,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教授們勸他再住幾天,觀察情況。實際上是,怕他知道語蓉的消息后受到刺激了,再跑出去找語蓉。
“師兄。”史慕青叫了聲。
“哎。”老胡往包里塞著自己那兩件破衣服,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她,露出一絲苦笑,“出院了,其實,和沒出院差不多。”
老胡是這個科的學生,肯定是明天回這個科繼續(xù)工作了。
“師兄可以回去多休息幾天再回來。”史慕青說。
“不用了。教授們都知道我在這里躺了多久,躺到手腳都快廢了。要是再窩囊?guī)滋欤b裝樣子,人家教授直接不要我了。”老胡邊說,邊伸伸腳腿。接著,望到她推著換藥車,說:“你剛來,不太懂這里的規(guī)矩。來,我?guī)悖嬖V你該怎么做,才節(jié)省勞力物力。”
史慕青看老胡興致勃勃,正好自己也想學,也就沒有拒絕。這樣,忙活了一個上午后,老胡才拎了背包回宿舍整理東西。史慕青看著回去來不及了,今早那個記住她的師兄見她那么快干完活,還有老胡帶著,順便給她又布置了任務(wù)。
中午在科室里啃飯盒,史慕青一邊,往電腦里打醫(yī)囑,書寫病歷,都是別人的活,被那個師兄硬塞給她了。
史慕青不是傻著不會拒絕,只是想,自己初來乍到,要是能趁機多接觸點東西快點熟悉也好。有些人,想要工作,都沒有這個機會呢。
快到下午一點半鐘的時候,上午病人的手術(shù)陸續(xù)都做完了送下來了,最慢下來的,據(jù)說是吳正淳的病人,手術(shù)做到現(xiàn)在都沒有做完。
史慕青伸了個懶腰,看著墻上的鐘,不知道那是怎樣一個特殊的病人,做了這么久的手術(shù)。回頭,再望了眼值班室,教授們肯定都跑了,余下那些進修生實習生之類,能找到個地方睡覺趕緊都找個地兒打個盹兒。結(jié)果,諾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種情況,貌似哪兒有點不妙。史慕青剛這樣想。
護士忽然沖了進來,沖著她喊:“快,十三床病人,嘔吐了。”
史慕青站起身,拿著聽診器跟著護士往外跑時,記起:“通知值班的!”
白天也有專門值班的醫(yī)生,但是,護士說:“值班的跑樓下急診去看病人了。急診沒有專門的腦外科醫(yī)生。”
“病床的主治醫(yī)生呢?”
“打電話要時間!”
護士這話說的也沒有錯。主治醫(yī)生都不在病區(qū),不知道跑哪里了。要打電話,等到對方抵達,黃金的搶救時機都過了。
腦外科的知識,史慕青記得,發(fā)生嘔吐,一般都是顱內(nèi)壓過高。此刻,只有希望不是病人腦子里面的血管爆了。
“打止吐針嗎?”護士問。
“先量血壓。”
護士推來搶救車,史慕青拿起血壓計給病人先量個血壓,見護士同時在驅(qū)趕那些圍觀的人。
家屬不肯走,雙腿像是在病房里扎了根,看著史慕青,問:“這個醫(yī)生以前沒有見過?是醫(yī)生嗎?”
這個時候,如果說史慕青只是個研究生,而且專業(yè)不是腦外科的,肯定要挨家屬的揍了。護士也機靈,點了點頭,并不答是或者不是。其實,所有醫(yī)科專業(yè),都是要在臨床上輪過的,實習過的,一般急救知識都能懂,最少能在正式醫(yī)院的醫(yī)生到來之前做一些搶救措施。
史慕青戴上聽筒,給躺在床上的老人量了血壓,一量,這個血壓上壓高到了兩百。急忙拿下聽筒,再拿小手電筒照老人的瞳孔,一邊對護士說:“準備降壓劑,通知二線,如果主治醫(yī)生和值班醫(yī)生沒到,找到哪個還在這里值班的教授都好。”
護士突然想起來,問:“找吳教師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史慕青用力點著頭,其實想說,能找到周帥哥或者老胡這樣的也行。因為她知道,像周帥哥老胡這些,都是過了醫(yī)生執(zhí)業(yè)資格考試的。她史慕青是搞病理的,雖然也考了同樣的執(zhí)照,但是,畢竟不是這個專科的,臨床經(jīng)驗不足。
護士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剛接到過電話,是樓上手術(shù)室打來病區(qū)的,通知他們準備迎接手術(shù)病人。吳正淳的病人手術(shù)做完了,要下來病區(qū)。
轉(zhuǎn)回身,護士沖出去給樓上手術(shù)室打電話,卻沒有察覺到那個病人家屬一直站在病房門口并沒有走遠,是一五一十把她們剛才的對話都聽進去了。
聽清楚史慕青不是這里的醫(yī)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醫(yī)生,而且看著年輕明擺是個實習的,那家屬沖了進來,抓起給老人查看瞳孔的史慕青的肩頭,迎頭給史慕青臉上一拳。
啊!
尖叫聲,在耳邊閃過,史慕青眼前一黑,栽倒了。
后來的事兒,史慕青都不記得了,腦袋里,像是跑進了一個大泥塘里,黑呼呼的,冒著泡兒。一些兒時的噩夢,不時地涌進了她的腦海里,她越沉越低,越沉越低,快到最底下的那一層,下面,究竟是埋藏了什么——一個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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