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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劍

眼睛亮起的人,是楚原。

因爲,姬野平這姿勢他很熟悉。

年前燕老重出江湖,第一站就是到洗濤廬來見遊老,切蹉時,展示了一種長槍與鞭索結合的武功。

由於各自的特質不同,長槍和軟兵很難結合在一處形成互補,而燕老隱逸江湖之後,潛心研究二者的結合,卻創出了這樣一套從未有過的絕學,其名爲:回互龍槍術。

當他把這套龍槍術一使出來,遊老立刻就說:“你這不是武功。”

這話只有門裡人明白。燕凌雲出身於白蓮教,於佛法浸染頗多,這一點從他創武功的名稱中便看得出來。

萬事萬物都源出於佛性,世間是佛性的變相。而萬事萬物又各有其形其態其用,以萬象形成世間,有了世間,人才能從中參悟佛法。佛性與萬象之間的關係,說是相生或相依、相附都不夠全面準確,所以有了這樣一個詞:“回互”。

材質的軟與硬、招法的虛與實、變化的陰與陽,這些都是兵器的“萬象”,而兵器的“佛性”在於,通過實質性的接觸,對敵生理造成實質性的破壞。通過玩味其間的“回互”,進而參悟世間的回互,就是這套龍槍術的實質和目標。

當武功不再以殺傷爲主要目的,它就不再是武功,是什麼?是法。

佛門有佛法,道門有道法,法是準則,是規律,是門徑,是階梯,是真理。修行的過程,就是讓自身來驗證、符合法的過程,直到明心見性,我就是法,一舉一動,一念一行都符合,就無所謂修行。高層次的格鬥,就是兩個人相互比較誰更符合法的過程,我的驗證深,自然是我贏。輸的人只是輸給自己。更深入進去,就無所謂輸贏,因爲證法沒有輸贏,勝負不是目的。

古來有很多“槍法”傳世,像子龍十三槍、羅家槍、霸王槍等等,其實用槍法稱之是錯的,那只是槍術,它們都沒有到達法的層次。

燕凌雲的回互龍槍術卻是真正的槍法,用術字定名,是老人的謙詞。

姬野平是燕老帶大的,身上除了繼承姬家原傳槍術之外,也繼承了燕凌雲在軟兵上的絕學。因此年前燕老重回聚豪之際,只是簡單點撥一二,姬野平便把這套回互龍槍術學會了。

學會倒是學會,卻一直沒有合適的兵器與他的丈二紅槍配合,因爲這套槍一使出來威力無匹,上好精鋼打造的鏈子、九節鞭之類,幾招使下來就會當場崩斷,根本無法發揮出紅槍的威力。

龍波樹知道這事後,曾感嘆說,師父的匣中劍和傳給自己的金攥伏虎盤龍梢都是軟兵中的極品,但是軟中尤有鋼性,而且長度不夠,要與丈二紅槍配合,有一樣兵器最合適。

往下的話,他當時就沒說,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青鋒百鍊降龍索,然而這件寶兵,燕凌雲當年卻傳給了康懷。

早在康懷加入東廠之時,龍波樹就多次提出想代師清理門戶,收回此索,但燕凌雲不肯。

誰想到,今時今日,這條索竟然落在姬野平手上。

楚原忽然覺得有一種宿命感籠罩過來——眼前,姬野平的背影有著青銅般的厚重,威拔雄猛,猶如走下神殿的力士金剛。軍卒幹事們都被他的威勢所懾,在甲板上移蹭退避,像桌面上被淘氣孩子用一根麥桿吹開的水灘。

其餘各艦由鶴翼陣形已經轉爲扇面包圍狀態,船頭對著旗艦嚴陣以待,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楚原眼中世界有些模糊,彷彿看到一個身影和姬野平的背影正在重合。

——燕老,是你麼?你的英靈仍在?在佑護著我們除奸鏟惡,延續聚豪人的英雄血脈、濟世情懷……

“小心!”

楚原只顧著看姬野平,聽到燕臨淵這聲呼喊的同時,才察覺出身後動靜不對,猛回頭,就見康懷已然重新翻上撞角,兩手抖一根大繩撲躍而起,正向自己頸間套來。

間不容髮,他驚得一吸氣間,大繩已經套上了頸子,康懷空中腳往前踹,背往後撐,猛地挺身一拉——早在那聲“小心”響起之前的剎那,姬野平聽聲辨位已感知到有人扒船往上爬——自己從上游放下來的小船擠擠茬茬在旗艦下紮成一片,康懷落下去沒有入水聲,顯然是落在了這上面。

心隨念轉,身形如電,腰間一擰處,降龍索甩起來帶動紅槍掛嘯飛出,在康懷腳往前踹的時刻,槍尖恰好越過楚原的肩頭,康懷隱約感覺一道紅光奔自己來了,情知不好,驚急間借挺身之力,拼命後仰——槍頭擦著小腹而過,穿衣直上腮邊——連慶幸還來不及,姬野平那邊兩膀晃圓,往回一帶——降龍索繃直一線,扯動丈二紅槍回彈,槍纓內的抓鉤“撲”地一聲,正掛在康懷右鎖骨上,將他帶得往前一撲,摔跌在地!

楚原順勢欺身而上,膝頂腰眼,指戳其背,連點康懷三道大穴,將其控在手中。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臟跳得很快——姬野平的出手變化極大,也許憑著這套龍槍術,他真的可以與郭書榮華一爭雄長!

長索一彈,紅槍回手,姬野平轉過身來,眼掃船樓:“姓郭的,船樓狹窄,動起手來容易傷到家眷,姬爺不想再佔你便宜,下來吧!”

“嗡——”

常思豪耳內一鼓,腦中轟鳴,只覺天地皆暗,雙頰刺痛,幾近窒息。剛纔姬野平往船樓上掃時,目光只在自己臉上一掠即過,那種鄙夷到極點的無視已讓人夠難接受,而“家眷”這個詞簡直是——郭書榮華只是微微一笑,向旁邊打了個手勢。

程連安這才意識到天色暗了,趕忙吩咐掌火。

“刷刷刷刷——”

各船上火把紛紛亮起,姬野平身上青銅般的冷色覆呈暖紅。甲板上馮泉曉、雲邊清、風鴻野的屍體雕像般拉扯著光影,陸荒橋趴在血灘中,背上的盧泰亨既粘且硬,扳之不下,而且毒素已經透過傷口傳遞過來,令他口舌腫脹,說不清言語,口裡只是嗚嗚嚶嚶。曾仕權和胡風、何夕穿破船樓,已經打到船尾去了,前甲板上一下子顯得有些冷清。

秋空凝肅,大江沉流,郭書榮華擡頭望去,月光被持傘的衣影切破,投散出一片深具動感的清輝。

他笑道:“蕭兄,一起來吧?”

這話出口,在場人中,幾乎有九成意外。火黎孤溫、索南嘉措相互瞧了一眼,都停止了唸經。俗話說狹路相逢勇者勝,江晚等人的死令姬野平倍積哀勇,如今手中兩樣寶兵合璧,從對康懷一擊得手的形態來看,他的氣質也漸歸於沉靜,這正是將身心調整到最佳戰態的表現。郭督公畢竟中了暗器帶傷在身,這樣安安閒閒已屬託大,若再加上蕭今拾月……

只見蕭今拾月在逆光中笑答道:“追尾者豬,搏影雙輸,這時候咱們好像真的不該打架,倒該喝點酒纔是。”

郭書榮華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可惜真正托杯在手的人只有一個。”

人們聽得眼有些直,覺得他們倆好像都瘋了。

常思豪也一直覺得他們倆說話五不搭八、怪異到極點,可是這會兒,忽然間就懂了。

現在蕭今拾月在桅桿高處,姬野平在甲板低處,自己和郭書榮華在中間。蕭今拾月話裡的意思是:在他的角度看郭、姬二人,就像追自己尾巴轉的小豬、和自己影子搏鬥的人。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而郭書榮華的意思大概是:有朝廷就有叛黨,正如人和影子同時的存在,而你這個“明月”離人間太遠了,可能有些想法很好,但是永遠無法執行。至於蕭今拾月所說的酒,到他這裡則變成了權力的象徵——酒只有一杯,政權也只容一個。而能喝酒的人,也只能是我。

蕭今拾月笑道:“嗜酒何嘗不是戀豆。督公天馬行空,一向雅緻高標,何時變得如此俗了?”

郭書榮華道:“皇恩浩蕩,駑馬當千里;萬民託重,不行也須行。酒桌上持杯麪對滿堂賓客和主人的期待,喝不動也放不下的悲哀,只怕蕭兄要多經些應酬,才能懂得。榮華自問不是酒徒,然而空對明月清影,又有誰知我心?”

四字入耳,令常思豪的心抽了一下。

——誰知我心?在彈劍閣中,聽鄭盟主諄諄切切要自己留意絕響的時候,“誰知我心?”在隆慶舉杯,“請”自己幫俞老將軍平滅聚豪閣的時候,“誰知我心?”種種誤會下,自己在水棺中死裡逃生,又被馮泉曉等罵爲東廠走狗的時候,“誰知我心?”遠的不說,就說剛纔姬野平的那一句“家眷”——誰知我心?

此時此刻,最懂這感覺的人正是自己,也許,只有自己。

難道他這話是對我說的?

常思豪的心忽然很亂。

腦中又回想起東廠大宴上,聽他唱“官居東廠自榮華”的時刻。

聞多鄙屑,知我嗟訝……

與這個人接觸愈多,似乎就發現以前對他的誤解越多,可是發現的越多,反而越分不清哪些是他的真,哪些是他的假。

因爲這個人太聰明,以至於讓人覺得,他做所有事一定都有算計、有理由的。

如果早料到了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才針對這想法,提前說出這種話的話……

“啊呀,”蕭今拾月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朝督公討酒,你卻敬上來一杯淚光,苦苦的可教人怎麼喝呢?”

郭書榮華也笑了:“杯裡乾坤大,收得淚光,也收容得月光。至於是苦是甜,何妨嚐嚐看。”

蕭今拾月笑道:“明月照大江、明月照鬆崗,都是好句。明月鑽酒杯——那可沒趣兒得很了。”說話間衣影一晃,身隨竹傘從月光中飄飄搖搖,落至甲板之上。

這二人的對答在姬野平聽來都是夢話,可是他卻一直靜靜地聽著,表現出異於平常的穩重。他知道,在之前的戰鬥中自己消耗了太多的體力,片刻的調息,將有助於接下來的爆發。而且康懷雖然在控,以東廠的狠辣,仍然可以不管不顧地開銃放弩,自己死在這裡是小,如不能親手與郭書榮華一搏,必致終生之憾。

此刻調息已定,狀態正佳,蕭今拾月落下來就在自己身邊,他側過眼來打量,內心忽然覺得有些不妥。

姬野平:“這場仗和你無關,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你走吧。”語態強硬,聲色沉雄,竟然帶有幾分命令意味。

蕭今拾月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誰要幫你?我是來和小郭比劍的。”

姬野平盯他片刻:“好,那我先來!”

蕭今拾月:“不行。”

姬野平又有些怒了:“什麼不行!”

蕭今拾月道:“因爲這樣的話,待會兒他再和我比劍,就更不公平。”

這話的意思顯而易見:郭書榮華中了暗器帶傷,比劍之前和姬野平打,會再消耗體力。

當然還有個潛臺詞,那就是:“你一定輸。”

姬野平的火“騰”地又冒上來,側身一躍,拉開距離,挾紅槍一抖長索,喝道:“好!那我先和你打!”

蕭今拾月笑了:“好主意,這樣待會兒就公平了。”

眼見姬野平氣得要瘋,楚原大急剛想出言阻止,忽然衣袂掛風聲響,燕氏父女飛身落在左弦,燕臨淵張手喝道:“且慢!郭書榮華這是看透了你們,邀你們雙戰於他,其實正等於挑撥了二虎相爭!以你們兩個的腦子,難道還不明白麼!”

說完再看二人表情,蕭今拾月呵呵仍笑,姬野平怒眼依舊如燈。

人們立刻會意:他倆顯然什麼都懂,只是由於性情所致,即便明白也都要按著這條路走下去!

燕臨淵表情有些痛苦,手掩胸膛,咳出了一聲無奈,側過臉來仰望船樓:“郭督公,今時今日,我算真正見識了你的厲害之處。”

卻見郭書榮華俯瞰下來,臉上笑容淡定而寂寞,以一種說不上是欣賞、寬慰還是哀羨的姿態道:“別這麼說。有了這樣的人,江湖才美。是他們讓我見到了真正的江湖。”

燕臨淵發出苦苦一笑,轉過身來面對蕭今拾月:“蕭公子,我和小女在東山鎮劫囚,寡不敵衆,幸有公子出手相助,才能反敗爲勝拿下呂涼。這一份人情,所有的聚豪兄弟都會記在心上。”

衆人心裡明白:這話看似是對蕭今拾月說,其實卻是說給姬野平聽的,因爲“所有的聚豪兄弟”,必然也包括他,而拿槍去捅恩人的事,這紅臉漢子必然做不出來。郭書榮華一句話挑起來的爭鬥,燕臨淵也用一句話給解了,看來雖然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他這份老辣倒沒丟下。

蕭今拾月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他只是伸著腳,把體重換承到另一條腿上,捻著傘柄懶懶地笑道:“啊呀,不是記恩就是記仇,記它幹什麼,好好的腦子,倒不如多記兩本菜譜來得有用呢。”

共同走了這一路,燕臨淵對他這些早也習慣了,說道:“公子是否在乎並無所謂,但該說的話,燕某還是要說。公子所爲,原非有意針對東廠、針對官府,與我等大不相同。剛纔郭督公杯中收月之喻,想必公子也聽得明白,只要公子此時肯回頭,還是有路可走,遠好過和我們一樣萬劫不復。”

“哈哈哈哈,”蕭今拾月抑制不住地發出一串大笑,瞧著郭書榮華道:“小郭啊,這些人連話都聽不明白,可見是真的不懂你,那句‘誰知我心’,你是真說對了,真真地說對了。”

郭書榮華道:“所幸有蕭兄,不過,這樣就更可惜。”

蕭今拾月笑道:“別別別,這些已足夠我們慶幸,世事如此,又有什麼可惜呢?來罷,話說多了,倒捨不得了。”

郭書榮華一笑,向常思豪微微頜首,飛身形落下甲板。程連安躬腰往右挪了半步,守在常思豪左側。

見郭書榮華下來,燕臨淵表情立轉凝重,側閃在姬野平身前。

郭書榮華持劍在甲板上緩緩前踱,距蕭今拾月約兩丈三尺處定步,與他和姬、燕二人形成三角對峙。

蕭今拾月打量著他:“啊呀,剛纔督公在高處頗顯身材,現今站在一起,原來和我也差不多。”

郭書榮華劍交左手,笑道:“這話倒該由榮華來說。”

蕭今拾月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這便是冰河劍麼?鋼色青森森的,顯得倒很乾淨。”

郭書榮華道:“乾淨的不止是劍。”

蕭今拾月笑了:“那可難得。”隔了一隔,又道:“我還是覺得不公平。”

郭書榮華也笑了:“我若說自己是左撇子,你是否會好過些?”

蕭今拾月:“可你不是。”

“我不是。”郭書榮華道:“不過,那也沒什麼區別,因爲……”他的笑容忽然有些迷人:“我左右打法可以互換。”

一瞬間,常思豪、燕臨淵、姬野平、楚原以及稍遠處的“討逆羣俠”們臉上都喪失了表情。

凡是練武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人體器官多是對稱而生,可是左右靈拙不同,從十幾歲開始往往就能發現變化。比如左右腳的大小、左右腿支撐的力度、左右牙齒的磨損程度等等,都會呈現出一邊倒的特性。手是最靈活的部分,有人經過練習,可以達到雙手同時書寫,但仔細觀察即可知道,這種“同時”,其實是肢體對固有線路的記憶動作,是練成了,然後按部就班地畫出來,並非真正的與思維同步。武功不同於書寫,雙手能寫字,是因爲字的“路徑”是固定的,武功卻是因敵而發,隨攻防轉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循。

武功是運用人體的學問,也不可避免地要順應人體的特徵,幾乎所有的武功都要求習練者側身對敵,其原因就在於要隱藏和保護自己笨拙的一面。拳諺講“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師父”,因爲步法一精就能繞開正面,直攻側面,以己之強,攻敵之弱,恰如田忌賽馬時,以中馬對敵劣馬,使敵之上馬無處發揮,這樣就做到了以小搏大。

倘若人能將左右肢體練通,達到完全的和諧一致,就等於沒有了弱點,屆時在他面前,所有攻防步法近乎於失效。

這一刻,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郭書榮華的臉上,這才恍然大悟般地發現,原來他笑容迷人的原因竟是這樣——他的臉上,不光是眉目,就連這一笑時嘴角的斜度都極爲對稱!

人體的不對稱,有些是後天,有些是先天,完全對稱的機率,是幾十萬分之一。【現代有記錄顯世並廣爲人知的只有一位:日本女演員香椎由宇,而且只是面部對稱】當人意識到不對稱已經形成,並且想要調整時,需要精細著自己,利用意識和動作微調身體,令偏生偏長的肌肉復原歸位,或是調動不常用的肌肉強壯起來。這需要極大的毅力。

因爲偏差源於習慣,習慣是一點一滴養成,改變習慣也要從一點一滴做起。

習慣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有些是淺移默化、不知不覺,要發現已然不易,何況去改。

而且人的注意力又時常散於身外,不能夠時時安靜地觀照。

武者爲練打法互換就要先做到完全對稱,須得從日常生活做起,每時每刻神不離身,一咀一嚼,一動一靜,都要在神識控制範圍之內,保持身體高度的平衡。道門講守一,佛門講觀自在,都是在修這個神,換言之就是修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但這東西練時容易常時難,靜時容易動時難。人可以做出通天事業,在日常生活中想把心安在腔子裡,別說一天,就是一時一刻也不容易。何況佛道兩家只修“神不離位”,還不修“對稱平衡”。

肌肉尚可以通過煅練調節,但骨骼調節起來極難,偏差大一點的,再怎麼集中精神也是白費功夫。所以武師教徒弟,要先看“根骨”如何,根骨好,是指先天對稱性好,很多人不知就裡,把“根骨奇佳”當場面話掛在嘴邊,就說成了泛泛之談。

武功是素質和技巧的合體,練習越多人便越強,但是,一天中人要吃飯喝水做事,真正練功的時間並不多。所以功夫就像燒一會兒歇一會兒的壺,水有熱度,總是不開。要是一個人能練到左右打法可以互換,說明此人不單在練功時,而且在日常中也能做到注意力完全高度集中,時時刻刻協調身心,不曾有過一時的懈怠,相當於火力不斷地燒水,這個功夫實在太大了。

功夫大,差距就大,而且時間愈長愈明顯,打個比方:同樣活十年,你可能還在燒溫吞水,人家卻早已在鍊鋼了——正因爲懂這道理,所以聽了郭書榮華這一句話,楚原和姬野平才這麼驚訝,同時也才明白遊老爲什麼會敗在他手上。那絕對不是年齡問題!

很多東廠幹事們也是此刻才明白,爲何當初曹老大與督公同吃同住,仍然殺不了他。

此時此刻,只有一個人的臉上還有笑容。

這笑容也依舊如孩子般天真。

蕭今拾月。

“打法互換……”他叨唸著問:“誰教你的?”

郭書榮華:“練成的人才能教,你覺得誰能教我?”

蕭今拾月沒了聲音。

練成打法互換並且顯世爲人所知者,倒有一位:天山養志塾第十二任總塾長——林若斯。可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百劍盟草創之時,五嶽聚英,四海匯劍,蔚爲壯觀,當時有人盛讚“古有林若斯,今有韋天姿。天姿真獨傲,誰見有斯時。”一句話卻把韋老盟主驚下座來,連說自己這點微末本事,哪敢和林老劍客相提並論。

人們自然都說當得起,但也知韋老決非誇張。

林若斯一生未練武功,卻成就了絕世武功,此事古來少有。

武功有兩條路,學練走的是繼承之路。然而選擇繼承者,腳下有可能是巨人的肩,也有可能是駝子的背。

成就武功還有一條路,就是不練武功。

不練武功,練什麼?

練知己。

古人之所以能夠創拳,是因爲那個時候很少娛樂,所以能有時間靜下心來觀察生活、體察自我。後世少有宗師,不是人變了,是心亂了。

一拳打來,常人都會本能性地閃避,但往往不夠利索,在柴上劃一道線,斧頭下去,偏偏就劈它不準,這就是身體自控力差,彷彿一枝“不整齊軍”,大帥下令,士卒不聽使喚,換言之,便是不知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瞭解自己,是武功的初基,更是高境,彷彿樓梯,踩的步步都是臺階,體會全在腳底,走過來卻發現已在雲端了。人體四肢軀幹都一樣,所以知己便能知彼。不練武功,直接去感知自己、認識自己,進而能夠更有效地利用自己,反而等於抓住了核心。

左右打法互換,是知己功夫到了家,武功只是它的副產品。和這種人比武,等於螳螂誤以車輪爲敵,其實車只是工具,而人的路在前方,視野裡有著更爲廣闊的天地。

常思豪在武功理論方面較爲薄弱,之所以也會明白這些,是因爲他知道,樁功的目的之一就是體察自我,就是找對稱平衡。寶福老人一上來就直指核心,給了自己真正的東西。當懂了樁是求什麼之後,自己幾乎就沒再練過,時間也不允許,但就只是在行走坐臥中帶著些“拳意樁意”,已經讓自己在動手的場合裡多數能應付得過去。而這種帶著拳意生活的狀態,在世人看來,真的算不上是在練武。

同時他還清楚一件事:有一個人知己知彼的功夫也練到了家,甚至早已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也許這種境界,更在左右打法互換之上。

現在,他眼睛直直地想——與郭書榮華動手,至少自己是不成的,只怕姬野平也不成,也許,夠資格的就只有甲板上這個吃西瓜不吐籽的傢伙。因爲常人無法戰勝天才,能戰勝天才的只有瘋子,而蕭今拾月,簡直是瘋子中的天才、天才中的瘋子……

“打法互換,打法互換……”

只見蕭今拾月半失神的樣子似乎又有了些瘋意,喃喃地道:“這可比什麼神功絕技都稀罕得很。”

郭書榮華淡然道:“世上原沒有神功絕技,有的只有努力和天分罷。”

蕭今拾月點頭笑著,手握傘柄將窮奇劍緩緩拔出:“說得好。我一向覺得自己很有天分,魔了四五年,也不知努力得夠不夠。”

郭書榮華看著他:“怎麼不夠,劍榜上前九名都是你。”

“哈。”

隨著一聲輕笑,窮奇劍完全脫鞘,劍體黝黑,窄如棱刺,望之,令人頓覺邪氣凜然。

郭書榮華手中的“冰河劍”緩緩前斜,青色的劍身予人一種並非鋼體的印象,彷彿是一段晴日裡裁取的天空。

蕭今拾月將傘背起。

周遭火把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涼意在人們脊縫兒裡流竄著,大夥兒一時都分不清這涼意是源自深秋的晚風,還是這二人的劍底。

郭書榮華的眼神,卻如融光走水般向旁邊流去。

這看似風情萬種的一眼,在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作派,卻在瞬間裡令站在他對面的人都勾起一種情緒,一種相形而下、自慚自哀的情緒,就好像街上的賤民爲了一睹尊顏,在擁擠中衝撞了王子的車駕,而王子反而微笑著看過來,沒有埋怨,沒有責怪,只是靜靜地等待人們散開。這種風度讓人普遍而自發地想到自己的失禮,進而從內心裡退生出一種剋制來,開始厭惡自我的粗俗,繼而想要自覺地、禮貌地退開,爲自己保留一點生而爲人的體面。

姬野平礙於恩情無法與蕭今拾月動手,因此心裡早下了搶先出擊的念頭,他全身蓄勢,整個人好像燒紅的鋼鐵,精氣神都已提到極限,郭書榮華這一瞥掃來,好像點在鋼爐上的一滴水,令他立刻就炸了!

他腳下一挫,催動身形突進——忽然“蓬”地一把,臂彎被什麼挎住——與此同時就覺周身驟然一漾,空氣波動如水,緊跟著眼前一派雪光,鋪天蓋地!

第七章 炮震俺答第三章 心燈亮第五章 協力第四章 定風波第一章 禮下於人第二章 活死人第四章 自由的心第六章 老傢伙第六章 痛別第一章 童心指月第三章 論勇讀星第二章 聽戲第四章 方家談第五章 是非第八章 杯內長天第二章 伺候第五章 義士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五章 舊時義第三章 論勇讀星第七章 陰謀詭計第四章 文章會第三章 神蹟第二章 佛子第十章 少主逞威第四章 戳肋第一章 護院第四章 刀刀見肉第五章 對攻第十章 醫語第四章 迷藏第一章 豪富第二章 忠僕第十章 暗陷第三章 臨風觀雪第一章 蚯蚓第三章 立議第一章 童心指月第二章 傳薪有人第五章 翻著襪第三章 生突變第七章 陽關三疊第六章 誆語第一章 噱頭第七章 陰謀詭計第五章 真人第二章 哪吒下凡第十章 痛逝第四章 孫子第四章 解惑第六章 黑洞第五章 打燈謎第六章 冷齒第五章 漸入佳境第十章 陷阱第三章 廠衛第十章 鴿子的心第四章 兩相知第十章 巧妙安排第九章 一言第十章 受審第八章 膽子第五章 重逢第六章 又現奇人第七章 全孝義第八章 名無虛第三章 逝水如斯第一章 難猜難解第七章 琢與磨第十章 發難第一章 哭與笑第五章 洪水猛獸第四章 刀氣縱橫第四章 問答第四章 瘋子第二章 大上壽第三章 赤裸羔羊第十章 交鋒第十章 妙手良醫第二章 聽戲第五章 渾人第八章 故園第二章 誰的肉第三章 推斷第三章 林中月影第十章 用我第六章 唱曲第八章 招待第九章 鏡花水月第六章 應該的第十章 夜探敵營第十章 解翳第十章 爭峰第九章 三棒鼓第七章 一碗飯第七章 算賬第九章 揹我第七章 作戲第九章 空門第三章 手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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