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已經不是一副畫,那是一片幽暗深藍的海底,海水流動著,一束束暖黃色的陽光穿透水面,隨著水波而輕輕晃動著。
靜謐。
幽深。
安寧。
一段過往已經終結,疲憊如海水般侵襲包裹著身軀,感覺一陣窒息,忍不住想要陷入深深的沉睡。
重壓絕望之下一切都不重要了,讓一切都結束吧,只想下沉下沉再下沉,直到沉入無邊的黑暗,那裡,似乎有什麼在吸引著,到了那裡,似乎便迴歸了自然,一片安寧。
身體逐漸變冷,感覺也慢慢消失,但一切都那麼平靜,平靜到自然而然的想閉上雙眼,彷彿那裡纔是歸宿,那裡有個懷抱,能永遠安睡。
但無意間擡起頭,水面透下來的陽光是那般迷人,光影交錯,那預示著蛻變與新生的陽光,在幽深的海水中,彷彿稍縱即逝,卻瞬間照亮了心田,千絲萬縷,不自覺的想要伸出手,那是對生的渴望。
生與死之間,即將做出選擇。
恰恰是這種即將做出選擇的剎那,感覺是那般美妙,稍縱即逝。
而那一剎那,好像永遠的定格在了畫中。
那一刻的心裡,既有死亡前的平靜,又有一種新生的喜悅。
光影迷離,宛若夢幻。
大片的幽深冷寂,是那般靜謐,讓人平靜。
而只有那一點點透過水麪的斑駁陽光,帶來的一絲喜悅,向死而生。
看著這幅畫,人們彷彿都不約而同的回到曾經遭受過重壓絕望之際,而後,瞬間共情,進入了這幅畫中,感受脫離一切的平靜,之後,不約而同的伸出手,去觸摸那一點點的陽光,那是對生的渴望,對新生的喜悅。
看著這幅畫,彷彿曾經的傷痛都被洗滌,治癒,眼前,只剩下對生命的嚮往,和新的開始。
所有人,幾乎都舉著手,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之後,吸入一口新鮮的空氣,吐故納新,眼中,盛滿喜悅的光芒,好像在這一瞬間,睡了滿足的一大覺,清晨醒來,精氣神滿滿,眼睛亮晶晶的,尚帶著淚光。
之後,人們如夢方醒,和周圍的人相視,會心一笑。
那副畫靜靜的顯示在屏幕上,海水彷彿在靜謐的流動,陽光彷彿在跳著生命之舞。
靜謐了片刻之後,會場中忽然爆發瞭如雷的掌聲。
觀衆席和直播間的觀衆們一片讚美之聲:
“太感動了”“我好像被吸進畫中了”“好治癒嗚嗚嗚”
“我本來今天很煩躁,很絕望,但看了這幅畫,我彷彿走進了死生的一剎那,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我要對過去說再見,看完這幅畫以後,我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洗滌了一遍,如同一個新生的嬰兒,我要做新的自己。”
“太奇妙了,我彷彿能感覺到冰涼的海水包圍著自己,很舒服,但是擡頭就看到了那從水面上透過來的陽光,太美了,太驚豔了,人果然最喜歡光明的東西,我想要那道光,我也想讓自己成爲那道光。”
“剛和前男友分手,我覺得自己快死了,看了這幅畫,感覺瞬間被治癒了,讓他滾吧,我要去找新的陽光小哥哥!”
“這幅畫明明沒有主人公,但我覺得自己就是畫的主人公。”
“嗚嗚,熱淚盈眶,好感動”
“我要給滿分”“我也是”“必須的”……
“這是魔術嗎?那是什麼噴霧?這麼神奇”“是啊,是啊,明明之前那麼醜的一幅畫,怎麼噴了噴霧以後,便大變樣了?”“好奇+1”……
“我知道了,那是反色噴霧”……
溫淵兮看著面前的畫作,沒錯,她用了反色噴霧,這是二十年前新研製出來的產品,能夠將顏色變成色輪上與其成一百八十度的互補色。
之前她雖然確定了畫作的內容,但是後來畫練習作品時,畫布全部塗成深藍色很顯髒,而且不好畫出細微的色調變化和層次,這一直困擾著她。
直到那天在酒吧跟賀瀾聊到繪畫的發展時,她才突然想起反色噴霧。
在作畫過程中,偶爾會遇到某種顏料突然用完而沒有準備的情況,反色噴霧就是爲了這種需求而研發的,有了反色噴霧,某種顏料用完時,只要用這種顏色的互補色繪畫,之後噴上反色噴霧就可以了。
而溫淵兮要畫的大片的深藍色,換成互補色橙黃色後,會更乾淨,也更容易畫出細微的變化。
於是再次練習時,她便乾脆將本來應該用藍色顏料的部分塗成各種橙色和黃色,而橙黃色的陽光則塗成藍色,果然,這樣一來她在進行細微色調的描繪時更加得心應手。
噴上噴霧變成互補色之後,無論是藍色的海水還是橙色陽光都顯得十分清透乾淨而層次分明,能夠看到其中細微的顏色變化,呈現出的畫面更加逼真生動。
她練了幾次,都很成功,如果不是今天場館中的燈光干擾,她本能在比賽結束前五分鐘便畫完的,還好,最後趕上了。
大概熟能生巧,這幅正式的作品比練習作品效果還要完美。
觀衆區,已經看出其中端倪的觀衆也已經解釋了其中的奧妙,讚美驚歎聲紛至沓來。
賀瀾看著這幅畫入了神,回過神後,發現自己竟然伸出手,想要去夠畫中的陽光,愣了愣,放下手,看向溫淵兮。
看來,他小看她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一副畫作驚豔到了,更是很久,沒有被一個人驚豔到了。
溫淵兮背對著他,看著畫,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賀瀾笑了,伸出手,輕輕的拍了下溫淵兮的肩膀。
溫淵兮轉過身,見到身後的賀瀾,驚訝的睜大雙眼,剛要問你怎麼在這,賀瀾便輕輕噓了一聲,輕聲道:“畫的很棒。”
說完,對溫淵兮笑著眨眨眼,向聚齊在1號參賽者的其他九位評委走去。
雖然溫淵兮的畫作十分引人矚目,但評分還是要按照順序來。
二十多分鐘後,評委們來到虞詩夢身邊。
此刻,觀衆的綜合評分已經確定,98分。
評委們看著畫作,討論著評分。
賀瀾看著這幅名爲《詩夢》的畫作,這幅畫風明顯仿照了衛妍菲的畫作,唯美浪漫,色彩絢麗豐富,構圖、光影、筆觸等也十分優秀,但給人的感覺,這些色彩美則美矣,卻不是那麼協調,看上去有些凌亂、做作,有些色彩甚至喧賓奪主,只這一點,就和衛妍菲的那些名畫相去甚遠。
顯然,其他評委和他的觀點相近,最終評委得分80分。
觀衆和評委綜合得分:89分。
虞詩夢鬆了一口氣,89分,和她的預想差不多。
溫淵兮看了看這幅畫,又看了看虞詩夢,若有所思。
賀瀾和評委們來到溫淵兮面前,賀瀾笑著看了她一眼,溫淵兮站在畫作旁邊,給他們讓開地方。
過了一會兒,一名年紀稍長的評委們站出來,給出了綜合點評:
“色彩和形式的和諧,從嚴格意義而言,必須以觸及人類靈魂爲原則。這幅名爲《蛻變》的畫作,很顯然滿足了這一點。
它思索了生與死這對永恆的主題,從中生出蛻變,並將做出選擇的那一刻留在了畫作之中,創造出彷彿能令人瞬間進入畫作中的奇特氛圍。
光影、明暗的處理十分優秀,細微的不同色調多層次鋪陳很好的體現出真實的空間感,使整幅畫作彷彿流動了起來。
筆法生動,獨創性的使用了反色噴霧,使得原本厚重深沉的色彩顯得明亮輕盈,空間透視感極好。
畫面構圖完美,色調冷暖交錯,氛圍靜謐,令人如臨其境,引人共鳴和思索,是一副難得的佳作。
最終評委得分:100分。
觀衆的綜合評分:100分。
觀衆和評委綜合得分:100分。”
評分結果一出,場館中立刻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
賀瀾對溫淵兮笑了笑,和評委們一起走向下一位選手。
溫淵兮向觀衆席看去,只見溫邪和管家都已經站起身,對著她的方向高舉雙手開心的歡呼著,只有旺財還是一臉悶悶不樂。
溫淵兮笑了,衝著他們揮了揮手。
她眼裡,只有溫邪和旺財他們,因而,沒能注意到旁邊虞詩夢盯著畫作,掩藏的很好的充滿嫉恨的眼神。
虞詩夢快要氣死了,她本來以爲這個女人不過是個漂亮的花瓶,沒想到……
怎麼可能?雖然初賽的畫作並不是她最滿意的,但是,她一直是藝術圈同輩中被認爲最有可能接近衛妍菲成就的人。
可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卻一下到達了天花板,將她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89分,明明在專業評委來說已經很高的分數,可現在被這個女人的100分一對比,看起來卻更像是一個笑話!
可惡!
很快,評委評完了一百名參賽者的畫作,溫淵兮以最高分的成績進入了複賽。
下一組選手馬上就要進場了,溫淵兮跟著衆人退場,走到會場入口的時候,等在那裡的賀瀾攔住了她。
賀瀾低頭看著臉色微紅的溫淵兮,笑道:“我申請加了你的好友,稍後通過一下。”
大概是環境不同,心情也十分美麗,溫淵兮此刻也不像在酒吧時那般緊張,而是十分大方的拿出手機,看到好友申請中寫的賀瀾兩個字,點了通過,擡頭對賀瀾笑道:“通過了,我們回聊,賀瀾~”
賀瀾笑道:“好。”
賀瀾看著和他擦肩而過的溫淵兮的背影,摸摸嘴角。
所以,這是要改變策略了嗎?不扮演純情小白兔了?開始層層深入,展現開朗大方的人設了?
有趣。
就在這時,兩個人擋住了溫淵兮的去路。
是虞詩夢和衛妍菲。
衛妍菲看著溫淵兮,“好久不見。”
溫淵兮停住腳步,看看衛妍菲,又看看明顯哭過了的虞詩夢,笑道:“不介紹一下嗎?”
這裡沒有觀衆,虞詩夢也不再裝了,怒道:“你怎麼這麼沒禮貌?這是你跟前輩說話的態度嗎?”
溫淵兮笑笑,沒說話。
然而她這樣無視的態度更加激怒了虞詩夢,“你!”
衛妍菲道:“詩夢,住口。”
“小姨?”虞詩夢看向衛妍菲,一臉委屈。
衛妍菲沒有理她,而是對溫淵兮道:“這是我的外甥女,虞詩夢。”而後對虞詩夢道:“詩夢,這是你未來姨夫的前妻,溫淵兮。”
虞詩夢驚詫的看向溫淵兮:“什麼,她就是鳳叔叔家那個醜八怪老女人?”
溫淵兮笑道:“原來是你的外甥女,怪不得都這麼大了,還如此討人嫌而不自知呢。”
說著,就要繞過她們往前走。
衛妍菲道:“你想做的事,不會成功的。如果不想身敗名裂,我勸你還是,儘早退出。”
溫淵兮停住腳步,看向衛妍菲,笑道:“會不會身敗名裂我不確定,不過,不用擔心,到時我會去牢裡看望你的。”
衛妍菲:“……”
剛剛反應過來的虞詩夢:“你這個老女人……”
“你們在說什麼?”
這時,察覺這邊氛圍不對的賀瀾走了過來,笑道:“妍菲,你不是說決賽的時候再出席嗎?今天怎麼過來了?是不放心詩夢嗎?”
衛妍菲笑道:“沒有,只是過來看看。”
賀瀾看了看溫淵兮,“你們認識?”
衛妍菲:“老友重逢,敘敘舊。”
溫淵兮:“以前的情敵,過來找茬順便威脅我的。”
感覺自己誤入修羅場的賀瀾:“……”
這是……又化身小辣椒了?
到底哪一個纔是你本來的樣子呢?
你是否也像那副畫一般,有著那麼多的層次,打算一層一層的展現給我看?
不過也好,這樣更加生動迷人了。
賀瀾一直覺得欣賞女人就像是欣賞一幅畫,可這也是他第一次欣賞這麼複雜的畫作。
溫淵兮對賀瀾道:“先回去了,回聊~”
說完,邁開腳步,瀟灑的離開了。
賀瀾笑著搖搖頭。
看來,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啊。
鳳楠飛遠遠的看著溫淵兮瀟灑沉著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天的這幅畫雖然很好,可是和他拿給衛妍菲的那些畫作相比,畫風完全不同。
既然來了,她爲什麼不沿用自己以往的畫風呢?
難道,她有什麼殺手鐗?
鳳楠飛笑了,他嘆息一聲,有些後悔當年從來沒有好好的瞭解過溫淵兮,以至於他現在開始不確定,自己所謂的“唯一人證”的身份,是否真有那麼重要。
拉著厚重窗簾的客廳中,容歲晏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面佔據了一整面牆的投影,上面顯示著大賽現場的直播實況。
他按了下遙控,投影定格在那副名爲《蛻變》的畫作上。
容歲晏的皮膚很白,眼睛很黑,黑的透不進一絲光芒。
此刻,那雙陰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這幅畫。
之後,不知不覺的,竟然向著畫中的陽光,伸出了手。
過了好久,他愣住了。
而後,呵呵輕笑出聲,繼而,聲調越來越高,最終變成哈哈大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