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皇帝問他的話,崔鳴吉微微一愣,顯然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他還是反應過來,迅速回答,“不是很好,每天壓力都很大。三天中,微臣每天都要遭到幾次刺殺,而且都是晚上,因此這幾天都沒睡好。”
說到這,崔鳴吉微微苦笑一聲,臉上有些難過和無奈。
“哈哈,你還知道要睡覺,看來這壓力對你來說還在承受范圍之內么!”朱由校哈哈一笑,打趣了一句后,便帶著些嚴肅的問道,“想必這些謠言,你比朕要更清楚吧。”
崔鳴吉沉默不語,他自然比朱由校更加的清楚,畢竟這都是針對他的,而且因為這些謠言,他還遭受到了七八次刺殺。
“看來你已經清楚了如今你漢城內的情況,暗流涌動啊!”朱由校雙手比劃了下,“就好比一座火山,而如今你正在火山口!轟的一下,這座火山隨時都有可能把你炸的粉碎。”
這個比喻,讓崔鳴吉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畢竟這是自己的選擇,沒有什么好后悔的,而且,皇帝不會無緣無故的說起這種事來,肯定是有什么要交代的,現在只不過是敲打一二罷了。
以崔鳴吉的聰明程度,隱約間有了些許猜測,而他心底,也隱隱的有些期待,自己期許已久的東西,或許馬上就要落到自己手中。
“面對即將爆發的局面,解決辦法有兩種,一是因勢利導,誰其自然而為。”這句話,又一次讓本來稍稍平靜的崔鳴吉臉色難看起來。
為什么會有如今這樣的洶涌串聯,一是朝鮮內附,讓許多勛戚貴族不滿,而這個不滿,他們不敢針對大明的皇帝。畢竟那十萬軍隊不是吃素的,就算想要針對皇帝,他們也要有著這個本事。
于是,本身就參與極深的崔鳴吉就成了罪魁禍首,出賣朝鮮利益的幕后黑手。當然,事實其實也是這樣,這些謠言并沒有冤枉他。畢竟若不是他的教唆,李棕不會主動說內附這個請求,而他不說,朱由校既不會想起這個東西,就算想起,既沒有這個借口,也沒有這個法統和法理。強行兼并的話,會出現很多直接反抗的勢力,民間的輿論也不會如今這樣溫和了,而且矛頭都是對準的崔鳴吉,絲毫不干大明的事。
而這,也是朱由校知曉事情始末后,對崔鳴吉青睞有加的原因,畢竟對方等于是將一塊肥肉毫無后患的送了過來。
所以說,漢城的那些四處流傳的謠言也算不上謠言,也并沒有冤枉崔鳴吉,只能說是對真相的另類解讀。
不過,就算要用崔鳴吉,朱由校也要先看看對方的決心,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想要的,可不是如同永樂年間的交趾布政使司,連綿不斷的謀反會讓大明的精力無謂的浪費。
此刻,矛盾集中在了崔鳴吉的身上,只要將崔鳴吉丟出去解決,那么這股風潮自然迎刃而解,而大明也將收獲一個幾乎不會有什么反對的行省,但是,這并不是朱由校想看到的,一個老舊勢力交錯的朝鮮。
瞄了眼崔鳴吉有些發白的臉龐
,朱由校心頭有些愉快,繼續說道,“第二個方法,則是將這股即將噴薄而出的火焰,給覆滅掉,徹底的鎮壓下去。”
朱由校手掌一翻,做了個往下壓的比劃,配合上他忽然有些陰冷的語氣,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血腥和顫栗。
“你怎么選擇?”朱由校忽然有些冷漠的眼神看了過來,逼視崔鳴吉。
“微臣,選后面一種。”崔鳴吉微微低頭,表示恭敬。
其實這都是廢話,想要活下來,想要未來走的更遠,名字更加的響亮,那么他只能選擇后面那一種,更在明皇的屁股后頭,鎮壓朝鮮所有的反對聲音。
“后面一種?很明智的選擇。”朱由校對他的選擇并不意外,前面的崔鳴吉不可能選,而他之所以要點名,不過是敲打罷了,告訴他,你現在只能緊跟著我走,在沒有其他路了。
輕輕點了一句后,朱由校便微微抬起頭,以一種嘆詠的音調,輕輕的哼出了一句奇怪的短句,“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啊!”
說完,他便拂袖而走,徒留下崔鳴吉一個人發呆。
半晌后,崔鳴吉回過神來,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皇宮。
原訓練大將李興立的府邸中,崔鳴吉和他兩人相對而坐,小幾上擺著些許酒菜。這是如今崔鳴吉的住處了,他自己的府邸防備太差,根本攔不住層出不窮的刺客,也只有在這里,漢城第一武將的府邸上,他才是安全的。
在當夜的叛亂中,李興立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提供了對西人黨的武力支持,而能說動李興立,崔鳴吉是關鍵。畢竟當時光海君的嫡系,朝中的領議政大臣樸承宗和李興立是姻親關系,而這樣的情況下,崔鳴吉能說動對方,可見這兩人關系之深厚,遠非常人所能想象。
李興立是典型的武將,性子粗疏,但饒是如此,他也看出了此刻崔鳴吉的不對勁,只見對方雙眼無神,神光散亂,并無焦距。
手中吃菜的動作也只是本能反應,整個人早就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忽然,崔鳴吉咽下了一口菜后,嘴唇蠕動,一句話被他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李興立仔細一聽,確實有些迷惑。
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啊!
這是什么意思?李興立丈二摸不著頭腦,不過他搞不清這些儒士文臣的東西,想了想沒明白后,便也不強求,開始吃吃喝喝,好不快哉。
“你說,這是句話是什么意思?”
“啊?”正吃得不亦樂乎的李興立乍然聽到這問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嘴中含著菜,驚愕的抬起來。
看他這樣子,崔鳴吉沒好氣的翻白眼道,“我是說,這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你問我啊!”使勁咽下口中的酒菜后,李興立奇怪的答道。
“這屋子中就咱們兩個人,不問你問誰?”崔鳴吉有些不耐,他想了半天也不太確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嘿,真稀奇啊,你這飽讀詩書的陽明學子竟然問我這大老
粗。”李興立擦了擦手,放下筷子,“不過,你既然問我,那我就好好的思考下。”
說著,他就將注意力轉到了那句話上,“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啊!”邊想著,他還念叨了出來。
“哎!”崔鳴吉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在屋子中來回踱步。
“有了!”忽然,李興立一拍大腿,興奮的大叫道,“我想明白了。”
“嗯?”崔鳴吉疑惑的看了過去,卻將后者一臉興奮激動的站起身來,指著外面的土地大聲嚷嚷。
“你看,冬天的時候,這一片土地都是被雪覆蓋的,所以是白茫茫的,看起來很干凈,對你說這話的人估計是在贊嘆我們的家冬天干凈好看吧。”李興立似模似樣的解釋著。
“家,冬天,干凈,好看。”崔鳴吉喃喃自語著,眼神逐漸深邃起來,忽然,他似乎是想通了似得,整個人渾身一顫抖,就要軟軟的往下倒去。
“你怎么了?”李興立立刻過去攙扶對方坐下。
“我想我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了。”崔鳴吉苦笑著坐下。
“明白就明白唄,至于這樣么,被嚇得都站不住了。”李興立滿不在乎的說道,“你們儒士啊,聰明是聰明,就是膽氣太薄,不經嚇。”
“你不明白。”崔鳴吉搖頭,說出一句讓李興立大驚失色的話,“這句話,是今天我覲見大明皇帝時候,對方說的。”
“大明皇帝?!”李興立瞪大了眼睛,然后轉為深思。他不是蠢人,想反,他的政治敏感度十分的敏銳,不然也不能坐上訓練大將的位置,而且能夠把握時機的站好隊。
崔鳴吉能夠想通的事情,他也很快即解讀出來,畢竟這句話的另類含義,還是他提供給對方的。在聯想下崔鳴吉干的事情,和這些天漢城的局勢以及說這句話人的身份,這背后的蘊含的寓意簡直聳人聽聞。
“皇帝,要清洗整個漢城,不,整個朝鮮么?”李興立臉色蒼白,艱難的吐出了這么一句話。以他見慣了生死和廝殺的性子,一想到這樣的政治清洗都如此作態,可見其殘酷程度。
“是的。”崔鳴吉憋悶的從牙縫中吐出兩個字。
“你的總督任命什么時候下來?”李興立雙眼無神的問道。
“明天。”
“那我呢?”
“朝鮮城防將軍,少將軍銜,相當于正三品。”
“呵呵,正三品,好大的官啊!”李興立滿臉的冷笑。
“你可以拒絕的。”崔鳴吉默然道。
“我能拒絕么!我敢拒絕么!”李興立憤然。
“是啊,我們別無選擇!”
崔鳴吉抬頭望向天空,神色寂寥,這就是投誠吧,想要得到皇帝的信任,就要拿出分量足夠的投名狀。這投名狀越重,那么自己最后得到的就越多。
“那么,我會超乎你的想象的!”他握緊拳頭在心中吶喊道。
【作者題外話】:繼續努力,加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