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對我們大隊人馬的到來表現出少有的意外。這群人里,黃微微算是她產后見她最多的人。至于何家瀟,每個星期從省城回來,兩個人見面也不說話。但他們之間有個默契,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只要是一個人在孩子的臉上親一口,另一個人一定要在這塊臉蛋上親一口。
兩個人的眉眼之間,似乎有千言萬語,但誰也不先開口。倒是我的宛如舅媽,完全變成了一個奶奶級的人物,摟著孫子疼愛有加,對他們兩個的舉動,根本沒放在眼里。
在我舅媽看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孩子這根紐帶,再怎么樣,也是打斷血脈連著筋的事。他們之間的復合,只是時間的問題,慢慢的水到渠成。
而我的小姨,之前與陳萌有過幾面之緣。互相之間,一點也不熟悉。
只有我,在陳萌生下孩子后,就再也沒見過她。
陳萌指著沙發叫我們坐。她產假還沒休完,提前上了班。
陳萌的辦公室里,擺著四張桌子。說明這個屋子里,至少有四個人在辦公。
她是衡岳日報的首席記者,辦公的環境卻不見得有多好。因此我大驚小怪地說:“陳萌,你這里這么多人辦公,這么能靜下心來寫稿子?”
陳萌淡淡的笑,給我們倒來幾杯茶。款款的走回到自己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問我道:“你們找我有事?”
小姨看著我,我看著黃微微。黃微微卻調轉頭去看何家瀟。
何家瀟聞言,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陳萌看我們都不做聲,就自己低下頭去,眼睛看著面前的一篇沒寫完的稿子,不時拿筆涂涂寫寫。
陳萌的態度不冷不熱,我們一時都不好開口,等著何家瀟說話。
何家瀟猶豫了半響,從身后提出一包省里帶回來的東西,放在陳萌的辦公桌上,打開包,一件一件從里面掏東西。
他一邊掏,一邊說:“這是孩子的衣服,這是孩子的鞋子。我還買了一頂帽子,特別好看,戴在我兒子頭上,必定光芒萬丈。”
陳萌本來冷著的臉綻開一絲微笑,她伸手把東西掃到一邊去,說道:“你給你兒子買的東西,拿給我看什么。”
何家瀟陪著笑臉說:“我不是給孩子媽先看看嘛。”
“我不看。”
“你不看,我兒子穿著也不舒服。”
“胡說八道。”陳萌抿嘴一笑,白了何家瀟一眼道:“有什么話,你就直接說。我還要寫稿,明天要上的。”
何家瀟遲疑一下說:“也沒什么大事,就一點小事。我哥、小姨她們非要找你。”
“什么事呢?”陳萌似乎滿有興趣地問,眼睛看到黃微微,說道:“你的主意吧?”
黃微微趕緊表白說不關她的事。她只是跟著一起來,沒想法。
陳萌打趣道:“他都說是陳風的主意了,難道你一點也不清楚?這么快就夫唱婦隨了,好呀。”
黃微微臉一紅道:“亂說。”
“我亂說了嗎?”陳萌看我一眼,把桌子上的一堆東西掃到一邊說:“什么事,為什么非得找我?”
我拍著馬屁說:“衡岳市里,你是一支筆。沒有你這一只筆,這事還真辦不了。”
“是嗎?”陳萌歪著頭微笑。她生了孩子后,身材并沒走樣,反而蘊藏著更多的嬌俏。
“需要我做什么嘛。”陳萌顯然不想再繼續打啞謎下去。
“前段時間我們春山縣不是破了一個大案嗎?”我覺得還是我來說比較好。
“知道。”
“我們來,就是這個事。”
“這個事,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是記者啊。”我得意洋洋地笑。
“我是記者沒錯,我們做記者的,也按行業分啊。你是想報道這個案子?”
我點點頭。
“跟你有關系嗎?”陳萌冷笑著說:“我記得你好像是春山縣的副縣長,這新聞報道的事,不歸你管吧?”
“確實不歸我管。”我嘆口氣說:“陳記者,你注意到了沒?這個案件,沒有一家新聞媒體報道。”
“不報道有幾個原因。”陳萌輕輕敲著辦公桌說:“要么就是偵查階段,公安機關不提供采訪報道。要么就是領導意思,不報道。”
“我估計是后者。”我說,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指著小姨說:“本來這件事,跟我們沒半點關系。但這事已經牽涉到小姨了。而且,小姨還被他們羈押了幾天。”
“是嗎?”陳萌聲音高了許多,眼睛去看小姨,說:“你小姨這么跟這個案子牽上了關系?”
“一言難盡。”我說,抽出煙來,想要點火。
何家瀟從我手里一把奪過去煙,指著陳萌說:“才生產的人,能抽你的二手煙嗎?”
陳萌大度地一揮手道:“沒事,你抽你的。”
何家瀟被她一說,訕訕地笑,走到一邊去了。
我卻不好意思點火了,想把煙收起來。
沒想到陳萌卻從辦公桌里摸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支扔給我,自己點著了一支,微笑著說:“我這人有個壞毛病,一想事就要抽幾口。不抽,腦子里就一塌糊涂。”
何家瀟大驚小怪地說:“你懷孩子的時候,也抽?”
“抽又怎么了?你沒看到我兒子健康活潑得很嗎?”陳萌白他一眼道:“我又沒生個缺胳膊少腿的。”
何家瀟雙手合十,朝天拜道:“感謝老天。”
黃微微抿嘴一笑說:“何家瀟,你感謝老天,難道是老天給你生了個兒子?”
何家瀟訕笑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陳萌手一揮道:“你回來了,還不去看兒子,呆著這里說什么閑話啊。”
何家瀟愣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手忙腳亂收拾著桌子上散亂的東西說:“我先回去了,我得去看我兒子。你們有什么事,就直接給萌萌說。她會幫的。”
陳萌不耐煩地說:“何家瀟,你是什么人哪?給我做主了?”
何家瀟嬉笑道:“我是孩子他爹。”
說完,提著一包東西,一溜煙跑了。
何家瀟一走,黃微微問道:“萌萌,你們接下來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就這樣唄。”
“你一直做個單親媽媽?”
“不行嗎?”陳萌冷冷笑道:“我這人命不好。就是個單親的命,不像你,夫唱婦隨,舉案齊眉。”
黃微微被她一搶白,頓時漲紅了臉,又不好發作,拿眼看著我。
我避開她們的這個話題說:“陳記者,你看著報道的事……。”
陳萌仿佛回過神一般,為難地說:“這個案子要報道,也是政法口記者的事。你也知道,我是負責時政類的,不歸我這邊啊。”
陳萌直接了當的推脫,讓我們一下懵了。
“要不,我幫你們找負責政法口的同事過來?”
“不用了。”我也干脆拒絕。
“我還要告訴你們,報道寫好了,不一定能發得出。現在新聞管制比較嚴,要審批才可以放。”
“負責審批的應該是宣傳部吧?”我問。
“是的。也不全是,有事東西,還需要涉事單位同意。”
陳萌列舉出來一大堆理由,讓我們頓時如墜深淵。
小姨首先不高興了,黑著臉說:“我就說吧,還不如我去上訪。我就不相信了,這個世界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陳萌顯然吃了一驚,問道:“小姨你去上訪了?”
小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也是沒辦法。”
陳萌收住笑,嚴肅認真地問:“小姨,你到底是什么事,還要去上訪?”
小姨臉一紅,囁嚅著說:“就這事啊。”
“所以,你們來找我?”
“我們不找你,小姨的事就沒地方說理去。上訪能訪出一個結果嗎?要是上訪都有用,天下多少事,還會有冤屈?”黃微微憤憤不平地說。
陳萌反而笑了,道:“微微,虧你還是個國家干部呢。”
黃微微一點也不難為情,撅著嘴說:“國家干部也是人啊!”
陳萌沉吟半響,嘆口氣道:“這篇報道我可以寫,但能不能發出來,我就沒半點把握了。”
我聞言大喜,笑道:“你只管寫,發不發,我自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