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章
銅羊關上的房舍都是不適宜居住的,這會兒外頭有些陰天,屋裡面就陰暗得非得點燈不可了齊烈大步走回到子攸的門前,在門口低聲稟告了自己的到來,等了一會兒,才聽見子攸輕輕的聲音叫他進去。屋裡面,柳葉仍舊無聲無息地睡在牀上,睡著了似的。王妃就站在一邊,神情裡帶著淡淡的疲倦悲傷,他想說點什麼,想跟王妃說這裡是戰場,有了戰爭就會有人死亡,那是天數,是命定的。可是他知道自己嘴笨,若是那樣直說了,說不定反而會讓王妃難過,只好先稟告他要說的話。
“王妃娘娘,搜遍了整個銅羊關也沒有找到鍾莫雨,想來她已經設法出城去了,銅羊關雖然是個銅牆鐵關,可是要困住她那樣的江湖俠客卻是不容易的。”齊烈低聲說。
“江湖俠客?”子攸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什麼江湖俠客?呵呵。”
“哼,人心隔肚皮,這句話確沒說錯。”齊烈接過了子攸的話,“真想不到鍾無風的妹妹竟然是這樣的人,平日裡看她行事,確有些過逾,可是總以爲那不是女子的驕縱,誰知道她竟然做了這樣的事。真是可恨之極。”
子攸搖搖頭,她站得久了,腿都有些酸了,也或許是因爲她到底也是重傷痊癒之後不久,身子不比往日了。她在屋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隨她去吧,要走就讓她走。可我真想知道,她走了能去哪?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吧。”
“剛到戰場上的人都是這樣的。”齊烈忽然前後不搭地說了一句。
子攸擡起頭來,沒有聽明白齊烈的話。
齊烈有些緊張,不過還是接著說了下去,“我們剛到戰場上來的時候,總是覺得身邊死了人都是自己的錯。我想王爺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他曾經說過,金吾衛雖然可恨,可是他們地生死都在他的手上,他不謹慎不行,不大膽又不行。”
子攸的手指攥住了衣袖,她的心裡本來空空落落的,可是突然聽見齊烈轉述司馬昂的話,卻覺得暖了一些,舒服了一些。齊烈接著說道,“不是不在乎死,哪一個將軍都不會那麼冷血。可是死了的,不管如何,都已經死了。活著的卻還活著,要爲活著的人著想,纔是戰場上地生存之道,也是唯一的勝利之道。”
她咬住了嘴脣。疼痛從脣上絲絲縷縷地傳開。她原以爲自己已經死了一半了。可是現在卻現原來自己還能感覺到疼痛。
“王妃娘娘。”齊烈又說道。“沈將軍已經來找過您兩次了。他們搶在咱們前頭抓到了蕭國棟。蕭國棟本來不承認自己跟叛變地事情有關係。但是被一同參與兵變地同夥給供了出來。這傢伙就狗急跳牆了。竟然說這事兒是王爺指使地。不過王妃娘娘不要著急。我看沈將軍是個好人。他是單獨審問蕭國棟地。沒有外人聽到蕭國棟地胡言亂語。哦。就連關押地時候。沈將軍也是把蕭國棟單獨關押在一個地方。不許任何人探視地。但是……王妃娘娘是不是也該過問一下這件事。”
子攸點點頭。“齊大哥說地對。我是該去見見沈放。他做地很好。不過那個蕭國棟不能再留著了。”
“是。沈放已經將關押蕭國棟地地方告訴了我。我想他地意思也是叫咱們自行解決這件事。不過還是要王妃娘娘去跟沈將軍通通氣。”齊烈答道。他早就想去殺了那個蕭國棟了。
“他是該死。”子攸回頭看了看柳葉。他還是一點要醒來地意思都沒有。“叫妥當人守著柳葉。還有。”子攸停了停。她想起了更多地事。想得有些頭疼。“蕭國棟必須是吊死地。自己上吊而死。齊大哥。你明白我地意思嗎?”
齊烈一怔。一時間沒明白過來。“可是他……”
子攸咳嗽了起來,好一陣才平息下來,她低聲說道,“不要讓仵作看出來,不要給穆建黎留下把柄。”
烈答應了一聲,想著自己還是心不夠細,確實該如此辦才妥當,“只不過還是把他地腦袋砍下來才解氣。”他看見子攸看了他一眼,連忙又解釋道,“我只是說說,我送王妃娘娘到沈放那邊兒去,然後我再去給王妃娘娘辦差。”
“我自己過去就行,你去……”子攸又想了想,“罷了,要取他性命也不急這一刻,咱們先去見見沈放,然後我還要見見這個蕭國棟,他可真是能耐啊,居然真敢把蠻子招進來。”
“王妃娘娘有什麼話只管叫我去問他,免得
他又要生氣。”齊烈答道,其實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國棟一眼。
子攸卻只是固執地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話。齊烈吩咐了幾個妥當的人守著柳葉這裡,免地再生枝節,又叫了幾個信得過,跟自己一起隨王妃出去。
沈放那邊已經恭候多時了,他原本是個書生,跟一板一眼的武將不同,可說是油滑地很。他上次見著王妃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貌若天仙的小姑娘挺有意思,本來很想有機會跟她攀談一次。
可是這一次終於見著了,卻覺她不像兵變的那天晚上那樣有精神,眼神有些暗淡,神情也略有些飄忽。他想起來好像這幾日聽見金吾衛那邊說,王妃那裡死了個至親,所以見她這樣倒也覺得可以理解。想到她畢竟也就是個十七八歲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罷了,遇見生離死別那樣的事,也難免要傷心失意。
他也就納悶,大將軍是怎麼想的,怎麼捨得把自己這麼千嬌百媚的小女兒派到這種地方來守城呢?他雖然看過了她手中的兵符,可是還是覺得難以相信。他一生都耗在銅羊關這個破地方了,也沒顧得上娶妻生子,雖然他才四十歲,也也想到若是自己能得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兒,那可決計是捨不得把她送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的。不過他也不想真就那麼聽她的話,把這麼重要的一個城池交給她管著,呵呵,這也不是她的王府,她想當家就當家。她問他什麼,他都答的不詳細,也不想告訴她太多,生怕她把這裡都弄明白瞭然後給自己添亂。叛變的事雖然是她先現的,可是叛變的人本來就是他們王府帶來的人,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也不算她有本事。
沈放就這麼三心二意不找邊際地想著,一面還跟王妃說話,幾句話過去,他就覺自己不得不謹慎些了。這個王妃丫頭看著似乎是神情有些飄忽,也不知道心思在哪呢,可說出的話,一句是一句,沒一句閒話,多少意思都在話裡頭呢,既不明說,也不多說。偶爾套他一句話,他一不小心就被她逮住了,泄露了不少他本來不想說的事,讓他心頭好不尷尬。不過看她雖然是大將軍的千金,王爺的王妃,倒不裝腔作勢的壓人,有時候話說的多了,估摸著他有些難堪了,立時就把話頭轉回去了。
挺有意思,沈放又想起那個總是沉默的王爺,這一對璧人倒有意思的緊。
他這一走神,話又沒收住,不小心說出來蠻子並沒有全部被殺死,其中有一個貴族模樣的蠻子被俘虜了。
“沈將軍審問結果如何?我聽說蠻子生性粗野耿直,都是不易被降服的,縱然被抓住了,若是沒有本事,也別想從他嘴裡探出消息來。這就像馴馬一樣,馬的性子雖然不同,可那也是分人的。”子攸輕聲說道,眼裡並沒有不屑,那模樣好像只是在隨意攀談,可是就是讓人隱隱覺得她是在嫌棄沈放無能。
沈放就算是個四十多歲的書生將軍,閱歷豐富,可他也是男人,被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姑娘輕聲慢語地形容成無能之輩,他也有點受不住,站起身在屋裡一邊踱步一邊說道,“現在還沒審出結果來,是因爲會蠻語的人大多都被澹臺將軍帶走了,餘下幾個又在兵變的那天晚上被殺了。說是審問,可也跟對牛彈琴差不多,我說的他不懂,他就算說了,我也聽不懂。”
“哦,原來是這樣。”子攸點了點頭,同情地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沈將軍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呢?哦,對,我這幾日身子不好,沒早來見見沈將軍,是我的不是了。”
沈放還在想,早跟你說你就能有辦法麼?就聽見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小丫頭說道,“既然爹爹讓我也在這兒守城,我就該爲將軍分憂。將軍就請把這個俘虜交給我來審吧。”
沈放吃了一驚,想到這丫頭還真不簡單,怎麼來的時候準備的這麼齊全,連懂蠻子話的人都找好了,“王妃娘娘那裡有這樣的能人,不如借給末將用用,王妃身子單弱,實在不敢隨意勞動王妃娘娘。”
子攸微微笑了笑,“不勞動我也不成啊。我若不親自去審問那個蠻族俘虜,那誰去問他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