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云走了,送人的子攸卻仍一臉哀戚地站在門口。她跟婉云相處的時(shí)日并不太長,婉云嫁到穆家不久,她就出嫁了??伤睦锩媸怯袔追窒矚g婉云的,她嫻淑溫柔,罕言寡語,為人謹(jǐn)慎心地單純,又能吟詩作賦,畫一手好蘭花——這些本事性情都是子攸學(xué)不來的??蓢@這樣的人竟然嫁給自己哥哥那樣的粗魯武夫,哥哥視女人不過是件玩意兒,整日里眠花宿柳不說,喝了酒更是喜歡折磨女人作樂。往常就有哥哥的姬妾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被打斷骨頭的,子攸也曾看不過,去跟爹爹說這些事,可爹爹總不以為意,說這樣更好,省的那些女人還想著勾搭穆家的少爺。
子攸想到惋惜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欲轉(zhuǎn)身回去,哪成想一頭撞在身后的人肩上?!鞍??!?
司馬昂被撞了一下,也從沉思中醒過來,“你混撞什么?”
子攸沒理他,呆愣愣地看著地上,剛才撞上的時(shí)候她頭上的玉簪滑脫了,摔在地上碎成了兩截。司馬昂也低頭向地上看去,有些過意不去,可那也不過就是一支玉簪罷了。
誰知道,只是一支玉簪而已——那是他司馬昂的想法,子攸定定地低著頭站在那里不動(dòng),司馬昂被她嚇著了,也只得陪著不動(dòng),忽然又看見有水珠從她面上劃下去。司馬昂一向把這子攸看做假小子,還不知道她也會(huì)哭,而且……而且就為了那么一直破簪子。平日里多少難聽的話譏諷給她聽,她都沒什么反應(yīng),今天卻為了根簪子哭了出來。
可是這錯(cuò)兒確是在他這兒,他本來就知道女孩子們就是這樣,有時(shí)候千金買來的東西丟了也未必怎么心疼,可有時(shí)候要心疼起東西來,連個(gè)針頭線腦都是好的。從前他不怎么把子攸當(dāng)做女孩子,多數(shù)時(shí)候只不過把她看成穆家的一個(gè)人,可今天不成了,他沒了往日的沉著,“不就……不就是根玉簪嗎?明日……明日賠給你十根就是了。”
哪知這話更惹惱了子攸,抬起一雙淚眼瞪他,“我又不是打小鼓穿街走巷收破爛的?!?
再想說什么,嗓子又哽了,也懶得跟他說,低頭把斷了的玉簪撿起來。司馬昂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有種踩了三個(gè)月大的小狗爪子感覺,心里邊有點(diǎn)不大舒坦。又看著她在袖子里掏來掏去,突然明白她是在找帕子,連忙把自己的取出來遞過去。子攸抽噎著,用他的帕子把玉簪包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走。
司馬昂拉住她,“等等?!?
子攸慍怒地轉(zhuǎn)回頭來,“我說了,不用你賠了。你難道不是皇家的子弟,而是西城的暴發(fā)戶嗎?”
司馬昂一愣,“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彼A送?,看到子攸不吭聲了,才低聲說,“今日婉云問你……問你那個(gè)事情,你為何要替我遮掩?!?
子攸咬住了嘴唇。瞪了他半晌。話轉(zhuǎn)到旁地上去了?!澳氵€聽人窗戶根兒了?”
司馬昂忽然笑了。一瞬間眼睛里沒有了往日地寒意。子攸就被那雙深邃地眼睛迷惑住了??吹糜行┦瘛2贿^司馬昂接著說。“不是我聽你地窗戶根。是你那會(huì)生了氣。喊得滿院子地人都聽到了?!?
子攸地臉騰地一下變得緋紅。眼淚沒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說話又沒說出來。一會(huì)兒功夫就連耳朵都紅了。司馬昂看著她啞然失笑。她沒敢抬頭看司馬昂。更不敢看院子里伺候地奴才。攥著碎玉簪低著頭跑了。直走到自己院子里。還覺得臉上發(fā)燒。
可還沒進(jìn)院門。就聽見里面在吵嚷。她皺皺眉頭。捏了捏自己地臉??纯礋岫韧柿藳]有。里面聽見六兒正在跟人吵得亂哄哄地。她也聽不清是為了什么。只得走進(jìn)去。
門外也沒有小丫鬟伺候。她只得自己掀開簾子。一眼看見滿院子地丫鬟婆子都在這兒呢。六兒站在中間正氣得滿面通紅。看見她進(jìn)來了。連忙過來?!靶〗?。您地翡翠鐲子丟了十只。奴婢就把她們都叫了來?,F(xiàn)在起贓。奴婢就不信。還能跑了賊?!?
一干丫鬟婆子剛才還爭得臉紅脖子粗呢。這會(huì)兒都不言語了。只看著子攸。
子攸笑了笑,“就是十只鐲子沒了,用得著這么興師動(dòng)眾么?可能就是這里的哪位媽媽、姐姐跟我開個(gè)玩笑罷了?!?
丫鬟婆子都低著頭說不敢那樣欺瞞主子。六月惱了,“小姐,沒有那樣的話,他們平日里一個(gè)個(gè)懶得忒不成樣子,小姐要支使他們,他們哪一次不是歪聲喪氣,半天不動(dòng)地方的?小姐,咱們?cè)诩視r(shí)哪受過這等氣?”
一個(gè)婆子哼了一聲,“我們王府里,必然是比不得大將軍府的?!?
六月恨得過去一巴掌招呼到那婆子臉上,“你睜開眼睛看看,上面坐的是你王妃娘娘,你是什么狗奴才,就敢這么說話?”
那婆子不敢回手,可也沒有恭順的意思,只拿眼瞪著六兒。六兒氣得不行,“小姐,若說他們都是這府里的,咱們管不了他們的好歹,那奴婢就去回姑爺?shù)墓芗遥镜挂纯词遣皇枪脿敵尚目v著這些奴才欺負(fù)主子。”
“行了,六兒?!弊迂茸∷?,“你也太浮躁了。十個(gè)鐲子,丟了就丟了罷,橫豎那么些東西我也戴不著。我想可能是你們下邊站的哪個(gè)人一時(shí)短了錢使,所以就拿了去,這回我也就不跟你們計(jì)較了。不過你們這些下人也要知道個(gè)好歹,不要得寸進(jìn)尺。咱們都有些分寸,彼此存幾分臉面,這樣天長日久的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若只管這么吵鬧起來,我就只得叫人去回你們管家了。丟了我的東西,你們管家不能不管,等搗扯得大發(fā)了,也不過驚動(dòng)王爺,他大不了說我一句矯情,可惜你們就要挨打受罰,討些沒臉了。”
有個(gè)丫鬟先跪下了,“王妃娘娘,您都說這話了,我們?cè)俨恢纻€(gè)進(jìn)退也不是人了。論理我們這些奴才素日都不大成樣子了,可奴婢還是知道個(gè)羞恥的,不愿替人背賊名,奴婢情愿讓娘娘審我們,也好叫那個(gè)偷雞摸狗的賊被抓出來,別再連累我們沒臉?!?
子攸倒沒想到有這樣一個(gè)人物,可她還是不大想生事,“你倒有些意思,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罷,這事就過去了。”
六兒也跪下了,“小姐,您這次縱了他們,下次他們必然越發(fā)放肆。”
子攸實(shí)在不想惹是非了,“你起來,去給方才被你打的那位老人家斟茶謝罪。人家也好大的年紀(jì),你一個(gè)毛孩子怎么這樣不知禮。”
六兒賭氣去外邊烹茶,正看見司馬昂在門口,只得收起氣惱,“王爺這么早回來了?我們這兒正熱鬧著呢?!?
司馬昂本是跟著子攸回內(nèi)室的,見到里邊吵擾就沒進(jìn)來,這會(huì)已經(jīng)聽了半日里頭的話了,他搖搖頭,“你們娘娘倒是好性子?!?
“可不就是好性子由著人欺負(fù)嘛。”六兒正一肚子火氣,順著司馬昂的話就說下去了,“這些奴才平日里沒一個(gè)是好的。我們娘娘為什么日日都出去不在府里?他們那些狗奴才最知道了。王爺您平日里白天也不來家,他們到了飯時(shí)就只撿些不堪的剩飯剩菜端過來,叫娘娘怎么吃?我們兩個(gè)陪嫁過來的奴才只得拿著主子的錢托人去外邊買來東西吃,這些奴才還到處說我們輕狂,說王府里的東西我們不吃,浪著去外邊買吃食……還有他們素日拿小姐……”
“六兒,你跟誰說話呢?你給我進(jìn)來?!弊迂鼪]聽清她說什么,就喝了她一聲,把她的話打斷了。
六兒憋屈的眼淚都下來了,趕著小聲說,“王爺您就算瞧不上我們小姐,可也犯不上叫人這么作踐她?!?
子攸自己掀了簾子出來,“難不成你還真把司馬昂的管家找來……”她一眼看見是司馬昂,后頭的話哽在了喉頭。
司馬昂沒有跟她說話,直接走了進(jìn)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登時(shí)如臨大敵,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子攸看了他一眼,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來,司馬昂一向有些城府的。六兒給他端上茶來,他就慢悠悠喝了會(huì)茶,底下的人久等不到他發(fā)落,越發(fā)害怕,連子攸都沒來由地跟著提心吊膽。差不多喝了一盞茶,司馬昂才開口,吩咐六兒,“去叫管家過來吧。”
“要不然就算了吧,他們不過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子攸在旁邊嘀咕了一聲,被司馬昂看了一眼,立刻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