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燭火讓散發(fā)橘黃色光芒,巨大的餐桌上琳瑯滿目,有顏色明亮的糖醋里脊、熱氣騰騰的紅菜湯、鮮甜可口的菌菇燉烏雞……
模樣清麗的侍女們立在后方,偶爾為朱玄和徐老道替換堆滿的骨碟,這二人埋頭痛吃,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牧知白目光轉(zhuǎn)向右側(cè),卻發(fā)現(xiàn)陳知鏡沒動筷子,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憂愁。
“陳尚書只喝酒,莫非是飯菜不合心意?”牧知白問了一句。
陳知鏡搖頭嘆息,眉頭擰成一團,痛心疾首地說道:“非是飯菜不喝心意,而是想到大乾的局勢,便覺得沒什么胃口,只能借酒澆愁了。”
牧知白聞言也是放下筷子,搖頭道:“北方驍勇善戰(zhàn)的荒人,南方身軀龐大的蠻族與奸詐狡猾妖族,大乾鎮(zhèn)南候卻已隕落。”
“小侯爺或許還不知道,北方已經(jīng)宣布停戰(zhàn),以靖王為首的主和派強迫陛下,定下了求和書。”
“每年上貢白銀八十萬兩,絹一百萬匹,往后每年增加十萬,長此以往,苦的仍舊是天下百姓,那靖王不當人子!”
陳知鏡酒杯砸在桌面,額頭上青筋暴起,怒道:“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許首輔年事已高,儼然是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
靖王已經(jīng)逐步收取大權(quán),若是靖王坐上帝位,青云書院恐怕也保不住我……牧知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南方的情況也不樂觀。”朱玄擦拭油膩的嘴角,將碗中酒一口干了。
“侯爺雖然與妖蠻達成三年之約,可三年之后,瀾州定然是妖蠻囊中之物,奪下瀾州便可長驅(qū)直入,一路殺到京城。”
牧知白心頭微動,有些期待地問道:“老朱,我爹真的隕落了?”
朱玄抖了抖眉頭,不敢看牧知白的眼睛,低頭說道:“當日瀾河之戰(zhàn),侯爺一人對戰(zhàn)妖蠻三位三品不落下風。
但就在戰(zhàn)況焦灼之時,天空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我只看到妖蠻的三品強者倒飛,侯爺從天空落下時,已然氣息全無。
當時我本想接住侯爺,卻被妖族三品摩多搶先將侯爺?shù)氖w奪走,是我無能,還請小侯爺恕罪。”朱玄起身退后,單膝跪倒在地。
牧知白搖頭說道:“你已經(jīng)盡力了。”
陳知鏡再度飲酒,目光深沉地望向牧知白,“侯爺隕落,我們這一派必遭池魚之殃,刀已然架在脖子上了。”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牧知白拍著桌面,只覺得眉心沉痛,如今這個局面,說不得那天頭頂?shù)腻幍毒鸵湎隆?
朱玄仿佛回到侯爺隕落的那天,只覺得心頭堵著口氣,眼前發(fā)黑,也不知未來該往何處?
“是啊,行路難。”陳知鏡聽著牧知白的話,感覺前路昏暗不見光芒,鎮(zhèn)南候隕落,作為心腹的他官場路已然看到盡頭。
正在郁郁不樂之時,卻聽小侯爺語氣突然拔高,“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好詩!”
陳知鏡眼前一亮,只覺得心頭郁氣消散大半,前途未知,兇險萬分又當如何?
“總有乘長風破萬里浪,掛起云帆直破滄海的一天!”
牧知白端起酒杯,道:“陳尚書,我敬你一杯。”
“多謝小侯爺。”
……
靖王府。
皎潔的彎月被大片烏云遮蓋,天光立時變得昏暗。
煙水樓前是片湖泊,水域接近十三里,水霧飄蕩在湖面,模糊了島上起伏的山林。
靖王盤腿坐在木板搭建的平臺上,捧著根柄端有金色花紋的魚竿,左側(cè)放著乘了半桶水的木桶。
他一雙深邃、滄桑的眸子望著湖面。
戶部尚書周清平踩過青石小徑,朝靖王殿下彎腰行禮,正要說些什么,卻見對方微微搖頭。
他立刻噤若寒蟬。
約摸過去一刻鐘的時間,魚竿忽然彎曲,細軟的尖端猛烈地顫抖,靖王喜上眉梢,把持著魚竿與獵物僵持。
數(shù)個呼吸之后,靖王猛的抽起魚竿,一條約摸三十公分的白魚躍出水面,在木板上撲棱著。
“恭喜靖王殿下,這么大的白魚可不常見。”
靖王正要起身,周清平早已跑了過來,摘了魚鉤,將白魚小心翼翼地放進水桶,拱手道。
“此魚在水中甚是兇猛,最喜歡追食其他魚類,猶如山中猛虎一般,其領(lǐng)地周圍,絕無魚類敢靠近。”
靖王放下魚竿,擼起袖口,伸手將白魚抓在手中,掰開白魚的嘴,露出滿口細長的獠牙。
“你來得正好,嘗嘗我的手藝。”靖王伸手招了招,立刻有侍女搬來桌椅、碗筷等工具。
靖王拿了把銀白匕首,現(xiàn)場殺魚。
周清平立在旁邊,拱手道:“荒人那邊同意了我們的條件,代價是上貢的歲幣再加三十萬。”
靖王熟稔地破開魚肚,道:“這群黑皮豬當真貪得無厭,總有一天本王要親征北荒。”
他抬眸看了眼周清平,看不出什么表情地問道:“陛下那邊有什么消息?”
周清平斟酌著語氣,道:“昨夜陛下召見了白維心,這位青云書院的院長恐怕已經(jīng)站在她那邊。”
他語氣有些低沉,眼角擠出皺紋,繼續(xù)說道:“青云書院乃我大乾基石,朝中多數(shù)人都出自青云山,對我們來說是個不小的阻力。”
靖王并未回應,而是目光轉(zhuǎn)向遠處。
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周清平身后響起,“今夜之后,白鷺道院會逐漸取代青云書院,周尚書不必擔心書院弟子。”
周清平回頭望去,只見來人身穿灰色道袍,四十來歲的年紀,“白鷺道院吳清秋,見過靖王殿下。”
“被譽為白鷺道院三十年來第一人的吳清秋?”周清平神情詫異,傳說此人有望下任道首。
吳清秋臉上掛著的笑容,行禮道:“周尚書謬贊,道院弟子并無第一、第二這般說法。”
靖王將白魚切成片,晶瑩剔透的魚片擺在盤中,看了眼吳清秋,道:“坐下談,二位來嘗嘗我的手藝如何?”
周清平弓著腰為靖王拉開椅子,用袖口倉促擦拭后,笑道:“殿下,您先請。”
吳清秋坐在左手位置,笑而不語。
靖王夾了片魚肉,就著香蔥與陳醋放入口中,臉上頓時露出滿足的笑容,“吳道首對本王的禮物可還滿意?”
吳清秋嘴角浮現(xiàn)笑意,道:“道首仍在閉關(guān)中,但讓我多多感謝靖王殿下。”
“道首將來是我大乾棟梁,本王自當全力支持。”靖王滿意地點頭,進而眉頭微微蹙起,問道:“那個牧知白是怎么回事?”
“牧知白雙腿恢復,已然能夠修行,那日青云鐘響,便是他通過大儒的親傳考驗,拜了陳仁大儒為師。”
周清平說到此處,眉頭微微蹙起,道:“當日那首黑云壓城城欲摧,傳遍整個京城,酒館茶坊,甚至連軍營中都在談論,一時間名聲大噪。”
“聽說明日陳仁要舉行拜師宴?”靖王渾然不在意地說道:“吳清秋,本王聽說你的詩才能與陳仁齊名。”
吳清秋挺直腰背,笑瞇瞇地說道:“貧道與陳仁大儒偶有探討,不過聽說他最近狀態(tài)不佳,已經(jīng)許久未出過詩。”
“正好,你代本王給他送個見面禮。”靖王微微思索,朝周清平招了招手,“別讓牧知白有機會參加拜師宴。”
周清平眉頭微微抖動,神情疑惑地夾了生魚片,疑惑道:“那……送他上路?”
靖王頷首道:“做的干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