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閩吳互不侵犯20條》

浙江金華府城。

胡雪餘以視察商業(yè)的名義，抵達了這裡。

秘密會見了浙江巡撫王亶望派來的心腹特使。

此人年齡40左右，留著八字鬍，頭戴瓜皮帽，身穿淺藍(lán)長衫，清瘦矜持，笑語盈盈，

一見面就深深拱手到底：

“拜見胡前輩。”

“前輩之說何來？”

“在下於金光，乃是臺州府人士，家父家祖皆是耕種立命，家中有幾十畝薄田。”

胡雪餘笑了：

“可有功名？”

“慚愧，家祖是本縣廩生，家父一生未中，鬱鬱而終。在下14歲府試脫穎而出，之後鄉(xiāng)試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27歲那年，我再次落榜，大病一場，從此絕了科舉之心，專心做這幕僚事務(wù)。倒也逍遙自在。”

……

胡雪餘大笑：

“如此說來，我確可算作你的前輩。”

於金光又是謙遜的一拱手：

“論文章舉業(yè)，您是舉人。論幕府建樹，您是行業(yè)內(nèi)頭一等的師爺。論家鄉(xiāng)，紹興臺州乃是鄰居。”

“嗯。”胡雪餘點點頭，他打心眼裡認(rèn)可這一套，指著旁邊的椅子，“既是後輩，又是老鄉(xiāng)，請坐?！?

“謝前輩。”

於金光一撩長衫，優(yōu)雅的坐下。

再無之前的拘謹(jǐn)，而是很放鬆的靠著椅背就坐。

幾口茶之後，

胡雪餘開口了：

“既然都是吃同一碗飯的，我們就不必兜圈子了?！?

“是?！?

“我吳國對王大人的要求如下，一共20條！”

……

於金光雙手接過，仔細(xì)瀏覽了3遍。

他偷眼觀察了一下胡雪餘，見他壓根沒往自己這邊瞟，壓根沒有觀察自己的表情變化。

心裡便是一咯噔，

知道今日必有一場苦戰(zhàn)，談判恐怕不妙。

“前輩，恕在下直言。20條太苛刻了！”

“是嗎？”

胡雪餘何等老辣，壓根不接話。

如果逐條逐句的討價還價，氣勢上就輸了！直接擺出一副不想從細(xì)處聊的態(tài)度~

“前輩，光這第1條要求王大人割讓浙江全境的條款，就，就不現(xiàn)實?！?

“怎麼不現(xiàn)實？”

“如果浙江全丟了，我家大人即使升任閩浙總督，也要被罷官免職，甚至殺頭的?！?

胡雪餘慢條斯理的颳了刮茶葉：

“你不說，我不說，隔著3000裡的乾隆又怎麼會知道呢？”

“……”

見於金光語塞，胡雪餘又繼續(xù)補充道：

“王撫臺在把控屬下這方面還是頗有手腕的。當(dāng)初在甘肅，年年報旱災(zāi)要賑災(zāi)，賣了幾萬頂監(jiān)生的帽子，不也沒暴露嗎？接任者王廷贊還在依葫蘆畫瓢吧？”

“西北偏僻，交通不便，商路稀疏。浙江可不一樣，人多嘴雜。”

“那我作爲(wèi)前輩，給你出個主意？”

“請指教?！?

“我吳軍進駐城池，不插旗幟，不著軍服，衙門不掛牌子?！?

……

足足1個時辰，

屋內(nèi)的辯論時而大聲，時而小聲。

胡雪餘和於金光，倆師爺交鋒十分激烈。然而，卻沒有影響了交情。

到了午餐時候，

胡雪餘很有風(fēng)度的邀請：

“不如暫且休息，我們一同去吃點？”

“固所願也。”

飯桌上，

倆人又好似多年好友，聊的十分投機。

從美食、養(yǎng)生到當(dāng)今天下大事、家鄉(xiāng)的收成，什麼都是話題。

於金光還表達了他身爲(wèi)臺州師爺，經(jīng)常被紹興師爺排擠的尷尬。

胡雪餘哈哈大笑，也站在同鄉(xiāng)的立場上表達了無奈。

Wωω? тt kan? C〇 科舉競爭慘烈，人均又沒幾分田，紹興人就只能另謀出路，在幕僚這條賽道上發(fā)力了。

天下雖大，衙門雖多。

可一個縣衙也就僅有兩三個師爺?shù)目杖薄?

紹興人只能聯(lián)合起來，狠狠的排擠一切外鄉(xiāng)籍貫的同行。甭說是外省師爺了，就算是臺州、寧波師爺也照擠不誤。

……

午後，

倆人的談話，火藥味十足。

20條當(dāng)中，有一條是吳軍必須佔領(lǐng)仙霞關(guān)。這遭到了於金光的激烈反對。

《邵武府志》載：

入閩有三道，建寧爲(wèi)險道，兩浙之所窺也。邵武爲(wèi)隘道，江西之所趨也。

仙霞關(guān)，就是三道之一。

由於地形的緣故，入閩的最方便的道路是走閩北。

從廣東、江西入閩，不能說完全不行，但確實困難翻倍。

“胡前輩，仙霞關(guān)若讓出去，吳軍則隨時可入閩。我家東翁夜裡還睡得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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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我吳國陛下英明神武，豈能縱容？”

“那豈不是說我們要任吳國宰割？”

“此言大謬。你家東翁現(xiàn)在就在待宰的羔羊。南面有總督陳祖洛彈劾，北邊有我吳國蓄勢待發(fā)的5萬大軍。哪一方，都能要了你和你主子的命。你若不信，儘可回程。談判若是不成，10日，我吳軍的刺刀必定洞穿浙南全境?！?

於金光的汗珠子都下來了。

狼狽擦拭了一會，嗓音發(fā)澀：

“仙霞關(guān)可讓。但溫州府和處州府北半部，還得我方實控?！?

……

胡雪餘展開地圖，在甌江處，劃下一道線：

“以此江爲(wèi)界，南面歸你。北面歸我?！?

“好。”

又是一條，最終達成。

20條十分細(xì)緻，以支持王亶望坐穩(wěn)閩浙總督的寶座爲(wèi)前提，雙方從此互不侵犯，商路正常往來。

吳國商人，可以在閩地自由暢行。

同樣，閩商也可在吳地暢行。

“臺州、衢州、處州、溫州約定的州縣，貴方進駐後，可否依舊插清廷旗幟？”

胡雪餘搖搖頭。

於金光不死心，又試探道：

“只在關(guān)隘處插旗，可否？”

胡雪餘琢磨了一下，豎起一個巴掌：

“只容5面。”

“謝謝前輩?！?

……

這20條裡面還有很多條款，分別涉及軍事、民生、官方溝通。

比如，

閩地若有超過百人的兵力調(diào)動，必須提前知會吳國。

吳國派3名觀察員駐福州、廈門、泉州。此舉是爲(wèi)了增加互信，消息互通有無。

吳國商人在閩犯事，必須移交，閩地衙門無權(quán)審判。

等等~

約束王亶望的有15條。

約束吳國的有5條，其中包括，

吳軍在浙南4府的常駐軍團，不得超過2000人。

入閩商隊不得攜帶兵器！安全由閩方負(fù)責(zé)。

吳國每年向閩地銷售火槍800支，用於武裝王亶望的督標(biāo)。

吳國不得收留閩方要犯。

以及必要時，需要配合閩方演戲糊弄朝廷等等。

……

“於師爺，伱可能替王亶望做主？” “胡前輩放心?！膘督鸸膺B忙表態(tài)，“東翁對在下信任有加，他的家我能當(dāng)一半?！?

“好，好?！?

雙方終於談妥了，

胡雪餘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蓋了鮮紅的私人印章。

“前輩，可否用吳王的璽？”

胡雪餘笑道：

“這種不上臺面的事，怎麼能牽扯進陛下呢？你放心，我乃是吳國重臣兼國丈，分量想必是夠了?！?

於金光無奈，拱手：

“是。”

不再磨嘰，簽字畫押一條龍。用的是巡撫金印，鮮紅清晰。

望著白紙黑字的《閩吳互不侵犯20條》，倆人都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身爲(wèi)謀士，對上有交代了。

“於老弟，喝一杯？”

“在下正有此意。家鄉(xiāng)的親眷族人還要勞煩胡大人照顧一二。”

……

城外一處山坡涼亭，曲水流觴之處。

倆人對坐喝酒賦詩，筷子敲擊酒館伴奏。讀書人的投緣。

半酣之時，

倆人聊起了天下大事。

胡雪餘笑道：

“你認(rèn)爲(wèi)，這天下終會落入何人之手？”

“吳王割江而治，當(dāng)有7成勝算。入主紫禁城，或有5成勝算。然而只怕最終疆域要大縮水，時間也會極度漫長。”

“何也？”

“在下研究過貴軍的作戰(zhàn)特點，在南方優(yōu)勢極大。且清廷的駐防八旗在南方數(shù)量偏少。所以在下認(rèn)爲(wèi)，吳王在南方的最大的敵手或是死忠士紳、西南蠻兵?！?

胡雪餘沒有表態(tài)，只是細(xì)細(xì)的嚼著涼拌野菜。

於金光也是想賣弄一下他的才華，以便略留後路。

畢竟謀士嘛，這是本能。

他又說道：

“中原千里沃野，吳國大軍雖火器犀利，可面對反覆衝殺的八旗馬隊，依舊危機重重。即使清廷敗了，依舊可以在關(guān)外或西北偏安一隅。就好比前明之漠北蒙古，漢朝之匈奴，想來不好對付?！?

……

“於老弟之言，頗爲(wèi)高遠(yuǎn)。日後各爲(wèi)其主之餘，亦可多多來往。對了，等我吳國的食鹽進入閩地，閩地的木材進入?yún)菄?，你餘氏族人皆可分一杯羹。”

“謝胡前輩。”

雙方打仗，不影響爲(wèi)家族多掙家當(dāng)。

畢竟仗總有打完的那一天，日子還得照舊過，無論大王旗是否變幻，銀子都是不變的。

胡雪餘釋放出來的善意，

於金光立馬就接受了，雙方心照不宣。

胡氏和吳國深度捆綁，已經(jīng)不再算地方家族了，而是休慼與共的後族。

而於氏不同，

倘若將來有一天，王亶望倒了，於氏未必會殉葬。

……

自古爭霸，

一方敗亡，主公斷然是沒有活路的。

而謀士只要身段柔軟一些，依舊可以在新主公帳下吃飯。

謀士這種生物，看似智謀百出，作用巨大。實際上好比纏繞在大樹上的藤蔓，單獨存在沒有任何威脅性（賈詡這種玩意除外）。

主公賢，則謀士耀眼。

主公昏，則謀士碌碌無爲(wèi)。

所以，

每一個勝利者，都會以最寬容的姿態(tài)接納敵方的謀士，就和接納敵人帳內(nèi)的妻妾一個道理。

無非，花點銀錢養(yǎng)著罷了。

心懷舊主也好，真心改換門庭也好，都無所謂。

謀士做不了主公。因爲(wèi)他們雖然智力領(lǐng)先，但是缺少一樣關(guān)鍵因素——決斷能力，還缺少一種關(guān)鍵氣質(zhì)：匪氣！

這個道理，胡雪餘懂！於金光似懂非懂！

……

南昌城。

持續(xù)數(shù)日的攻城行動，被按下了暫停鍵。

江西巡撫吳志誠，終於鬆了一口氣。

俯瞰四周，

只見吳軍營寨連綿，井然有序，紅黑軍服的吳軍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吳匪怎麼突然停止攻城了？”

“末將也不知?！睋針?biāo)的一名參將老實回答道。

就在半個時辰前，

南昌城牆1處被轟塌，幸虧城牆厚實，碎磚瓦礫一時間堆的足夠高。

而吳志誠又從阿桂處早得到了提醒，需防吳軍一種威力巨大的攻城重炮。故而提前準(zhǔn)備了大量的木製盾車，塞門刀車封堵缺口。

這才勉強擋住了吳軍後續(xù)的進攻。

第4軍團傷亡400餘人，悻悻而歸。

實際上，如果換成悍不畏的第2軍團來打，缺口一現(xiàn)，毫不猶豫的全員全速衝鋒，恐怕南昌城這會就破了。

總指揮黃肆心中窩火。

一時間有些懷念在第2軍團率兵打仗的日子。

自己一聲令下，年輕的士兵們立馬端起刺刀衝鋒，像潮水一般迅猛。

淮西人向來如此，生死看淡，不服就幹。

哪兒像現(xiàn)在第4軍團這幫人，又要準(zhǔn)備盾車，又要彎著腰散開，衝鋒路上不停左顧右盼，尋找可以躲避箭矢炮子的障礙物。

噩夢~

……

“總指揮，你在琢磨什麼？”

副總指揮李小五端著兩海碗蓋著紅燒肉的米飯過來了。

黃肆接過，呼啦啦扒了一口。

含糊不清的抱怨道：

“我想打個報告，把楊遇春和他麾下甲士營調(diào)過來。”

李小五笑了：

“我勸你還是算了，老苗肯定不答應(yīng)，楊遇春的甲士營是他的心頭肉。”

黃肆搖搖頭，無奈的繼續(xù)扒飯，澆了肉湯的白米飯?zhí)貏e香。

就連後勤區(qū)別都是如此大。第4軍團只供應(yīng)大米，第2軍團只供應(yīng)白麪。

吃到一半，

帳門被掀開，軍需官進來了，欲言又止。

“總指揮，有件事不知道妥不妥當(dāng)?！?

“說！”

“弟兄們都說，南昌城清軍兵力足，城牆厚，不如多來幾門重炮，轟上十天半個月的。把城牆都轟平了，到時候~”

黃肆被氣的一口飯堵在嗓子眼，咕嘟咕嘟灌了兩口茶。

暴罵道：

“滾出去，滾~”

軍需官抱頭鼠竄，悻悻的離開了大帳。

……

“總指揮，你也別生氣?！?

突然，帳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倆人對視一眼，心中一咯噔。軍營中縱馬狂奔，非緊急傳令騎士不敢如此。

果然，

一名騎士風(fēng)塵僕僕衝進來，單膝跪地：

“陛下有令?！?

拆開火漆封印，倆人看完了急件，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黃肆皺眉：

“陛下說，若已取南昌，則暫停進攻。若未取下，也暫停，等待水師攜帶重炮趕至。配合訓(xùn)練署組建冷兵器軍團，改變以往的全火器化作戰(zhàn)模式。每戰(zhàn)以正規(guī)軍團壓陣，逐步拼光江西清軍兵力。咱們的火藥已經(jīng)如此緊缺了嗎？”

李小五是在春節(jié)後返回前線的。

他和張承業(yè)那少年聊過，大致知道一些內(nèi)情，默默說道：

“應(yīng)該是的。硝石供應(yīng)跟不上，一座硝石礦抵得上數(shù)萬畝硝田的產(chǎn)量。我軍不缺鋼鐵，不缺人命，但是缺火藥?！?

黃肆低聲說道：

“陛下有沒有考慮過，奇襲控制四川老君山硝礦？”

“不可能！”李小五斬鐵截釘，“我看過地圖，做不到。除非在兩湖區(qū)域發(fā)現(xiàn)一座臨近長江航線的硝礦，或有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