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人生識字憂患始(上)
不怪金氏反對,就易縣這個破地方,想讀書的沒幾個人。
偶爾有那么一兩個士紳,想讓自家的娃娃讀書了,要么送往通都大邑,要么就延請名師到家里,聘為西席。
孔方沒什么名氣,別說西席,連個凳子都輪不著。
無奈之下,只能盡量忽悠那些商販,讓他們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孔家教育一番,會寫個名字、會算個簡單的算術。
將來,記賬、算賬的時候都能派上用場。
只可惜,都是仨瓜倆棗的生意,有什么賬可記,又哪里需要算賬?
尤其是這幾年,戰火紛飛,做小生意的都不好活下去了,哪里還有閑錢給孩子報“興趣班”?
沒了生源,也就等于沒了生計。
偏生孔方又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廢物”,除了時不時地“子曰詩云”一下,什么掙錢的手藝都不會。
如果非要說有,那可能就是只剩下個窮講究的臭毛病了。
每次金氏一抱怨,孔方都拿一句唐詩(?)搪塞:“沙灘一躺三年半,大浪打來我翻身。”
機遇總是留給在等待的人,趙大錘來了,浪也就來了,而且還是驚濤駭浪。
趙大錘這個浪啊,波濤洶涌,波瀾壯闊,洶涌澎湃,又像是有無窮無盡的魔力,把其他的小浪,也給勾來了。
這不,天還沒擦黑,小浪,呃不,是住在東門的韓仁杰大官人,還有西門的石達大官人,就齊齊駕臨孔方的小破房子。
《陋室銘》里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只要有仙、有龍,你就是個糞堆子、茅坑子,也照樣會有大把的人來祭拜,糞神和坑神?
不管怎么說,孔方也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比糞堆、茅坑的味道總要強上許多。就是家里窮,實在是拿不出招待二位大官人的茶水。
金氏張嘴就來這么一句:“大官人,您二位來了呀!”
孔方臉一紅,一瞪眼給罵回去了:“婦道人家,毫無待客之道!還不速去備好茶水、糕點,讓我與二位暢談。”
茶水?
以前似乎是有過的。
糕點?
這是什么東西,我們好幾年沒見過了吧?
韓仁杰倒是灑脫,豪爽一笑:“先生無須客氣。你我既為桑梓,又都是讀書人,那可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關系。嫂夫人萬萬不用客氣,否則就是見外了,我可是要生氣的喲!”
石達也很豪爽:“嫂嫂您不用管了,我和哥哥有話要說,您先去歇著吧!”
忽然多出了兩個兄弟,孔方還有些不太適應。
以前你們要錢糧賦稅,各種欺負的時候,也沒見咱們有這個交情呀?什么時候……
是了,定然是那位貴人駕臨的事兒,傳到你們耳朵眼里了,你們倆就像狗聞著那啥一樣,就追到這里來了。
等等,這么想好像是在罵自己?
還別說,這狗鼻子就是靈。貴人前腳剛走,你們后腳就跟來了。這份執著、探索、追求,如果放在造福于民上,只怕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吧?
每個人說話都有自己的習慣。有的喜歡繞圈子,有的喜歡直來直去。
繞圈子的人,看不起直白的人,說他們是直腸子驢,沒城府。直來直去的人看不起彎彎繞的,說他們都是偽君子,滿嘴的謊話。
在孔方眼里,這兩個貨沒什么區別,要說有,也是強盜和騙子的差別。一個是明搶,在身體上折磨你。
另一個似乎好點,會說兩句好話,但也不過是在自恃身份、才智。真騙不了的時候,也是照搶不誤。
當然,從逐客的速度來說,直來直去的效率更高。
孔方就決定開門見山:“二位,咱們到底是不是兄弟、有沒有友情先不說了,好嗎?都是些誰都不相信的屁話,忒沒勁!
二位有什么事,直接說。如果用得著老夫,那就,不用張嘴。”
“呃……”
兩個人有點接不住了。
您這說話大喘氣的毛病,跟誰學的?
要不是皇爺讓我們來,你以為我會找你這個窮酸廢話?
韓仁杰還是想套套近乎,畢竟,這位孔方兄,似乎已經搭上了趙大錘的線,已經得到了許諾。
不像自己,白貼了兩個嬌滴滴的美人(他還不知道那兩個美人的底細),什么也沒撈著。
當然了,美人是別人送的,不花錢。不像石達那個蠢貨,白白花去了許多銀錢,同樣也沒得著半句話。
對手也一無所獲,韓仁杰的心里就平衡了許多,再去給孔方送禮的時候,也大方了許多。
“先生這華居,委實住不得了。一則有些破舊,與官體不相稱,二則辦起公務來也多有不便。
在下在西門剛好有一處房產,倒也雅致,又靠近書院。用來讀書和居住,都是極好的。”
先說完剛性需求,再推出學區房,韓仁杰這口才,不去當售樓小姐,委實有點屈才了。
孔方也有點意外,這是來賣房子的?
學區房雖好,也不要貪,呃不,是沒錢買啊!
勞資要是有那個財力,還至于用窩頭招待貴客嗎?
雖然搞不清楚陳俊和趙大錘的關系,但能和趙大錘卿卿我我的,必然也是簡在帝心的貴客了。
只可惜,沒能讓趙大錘也嘗嘗自家婆娘的手藝。
她蒸出來的窩頭,如果切成片……
算了,不想了,還是把這個賣房子的趕走吧。
別以為我得著趙皇爺的好東西,就想用你的房子換走,告訴你,千金不換!
韓仁杰笑道:“先生誤會了,不賣房子,我是要贈與先生……”
“不要!”孔方堅決拒絕。
我才不吃你這一套呢。
我要是平白無故地收了你的房子,外人看起來就會以為,我和你蛇鼠一窩,勾結在一起,說不定會干什么壞事。
人老成精,王八老了成龜,千年王八萬年龜嘛。
韓仁杰早有預料,也早有對策,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贈與先生暫住,也做為新辦縣學的校址。于公于私,都是不錯的選擇喲!”
孔方撓了撓頭:“新辦縣學當然是個大好事,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書院山長。”
“不,”韓仁杰搖搖頭,莫測高深地笑了,“你是!你是皇爺欽點的學正,易縣縣學學正!”
好吧,最后這一句這么繞,真難為韓仁杰能說得字正腔圓,不愧是繞圈子的高手。
可這也不對啊!
按照最新版大宋官制,縣學學正最多也就是個九品官,是最低級別的官員。在韓仁杰眼里,只怕連個屁都不算。
他用不著這么放低姿態,拉攏自己吧?
“呵呵,這不是,此一時彼一時嘛!”韓仁杰恬著臉笑了笑,“在下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先生手上了啊!”
說完,韓仁杰老淚縱橫,痛哭流涕,長拜不起。
孔方愣住了。
你在這搞什么鬼?
一個區區的學正,能掌握別人的生死,還能把你樹大根深的韓家給滅了族?
這也不是清明節燒紙錢的時候,你糊弄鬼呢?
“別理他!”石達一如既往的落井下石,“韓仁杰這個老匹夫,一向都是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男盜女娼,沒一句是真話!”
韓仁杰叫了起來:“石達,你個金狗!如今是我大宋的天下,你還敢在這里狺狺狂吠?只要先生報于皇爺,自有天軍降臨,斬下你的狗頭!”
“你個老狗,老遼狗,也敢罵老子?”
石達也是沒遮攔的好漢,擼起袖子,就準備加油干,干翻韓仁杰這個老匹夫!
你拿著老子的房子——以前曾經是你的,但現在它是我的——賣人情,還講不講一點江湖道義了?
賣人情,我自己不會賣嗎?
我也不說送給誰,也不說是暫住,我無償捐給官府,什么都不要。只要大宋能看見俺的拳拳赤子之心,我就死而無憾了!
您要知道,俺老石可是個老實人啊!
俺從來都沒說過,俺跟太祖的結義兄弟石守信是同宗的啊!
“哦!”孔方很驚奇,“這么說,石大官人也是忠義之后了?”
“呃,算不上算不上,但一筆寫不出兩個石字來,同宗應該是有的。”
“一筆寫不出,二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