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向南十里便是姚家村，幾年來，姚氏一家十幾個兄弟一直都藏身于這里。就在幾天前，姚氏十幾人已經秘密進入長安城隱藏下來，他們不知道，現在的朱氏一家卻不得不暫時安身在他們多年聚會過的酒肆里了。

匆匆出城之后，朱燦便一路駕車向南，有朱老三略微指點，不過一刻鐘，四人便已經到了姚家村頭的那個酒肆。這些年來，朱老三表面上不作為，但他暗地里卻和鄭阿生等人一樣將許多兄弟的情況了然于胸，因而也難怪他輕易便能找到這里。

匆匆將朱氏夫婦安頓好，朱燦又在一路前來的大路上小心蹲守了半刻鐘，直到確保無人跟來，這才略微放下心。

原本，他安排雪娘子在酒肆中保護朱氏夫婦，不過后者卻突然跟來，令朱燦略感詫異：

“師傅，你可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話音一頓，朱燦眉頭微揚，沉聲道：“對了，師傅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和前隋朝廷到底有什么關系，你本xing楊，莫非你是隋朝皇室族人？”

回想起剛才雪娘子透漏出的身世之謎，這已經是朱燦所能想到最好的解釋，以雪娘子的年紀來看，她的確有可能是前隋滅亡后所留下來的遺孤，這也恰好能說明雪娘子為什么處心積慮想要刺殺李淵。

雪娘子此刻大概二十歲左右，曾經，朱燦聽她講過，她自十歲起起便失去父母至親，在戰亂中輾轉來到長白山，之后便一直藏身于山中。現在想來，雪娘子失去至親的時間與前隋滅亡之期剛好吻合，而她在幼年便藏于深山，并苦練刀法近十年，甚至連性格都變得孤僻冷漠，這一切應該都和向大唐王朝李氏復仇脫不了關系。

對于朱燦的質疑，雪娘子并沒有直接回應，不過只需看她的神色，朱燦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誰能想到，在隋朝滅亡十年之后，這世間還存活著雪娘子這一位大隋公主！

此刻，想到雪娘子自幼年起便忍辱負重一心報仇，而這十年來又忍受著無盡的孤苦寂寞，朱燦便不由得一陣心痛，他想難怪雪娘子一直以來身份神秘，若不是自己恰巧穿越而來并成為她的徒兒，只怕至今也沒人能夠揭開她的身份了。

當然，相對于對雪娘子身份的震驚，朱燦更加擔憂的還是以后。看雪娘子現在的情況，她應該還沒有打算放棄復仇，然而姑且不說她日后能否如愿以償，就算她果真能殺死李淵又能怎樣呢？大隋王朝已經覆滅近十年了，前隋暴政早已失去天下人心，根本不可能東山再起，再加上近年來大唐朝越加穩固江山，而不久之后又將迎來開天辟地般的貞觀之治，雪娘子這樣做簡直沒有絲毫意義！

想到此處，朱燦不由得情緒激動起來：

“師傅，我不管你究竟是前隋王朝留下的哪位公主，總之你絕不能再去胡作非為了！”

事到如今，一切已經大致挑明，朱燦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和雪娘子把話挑明了說。

然而，聞言，雪娘子只是冷笑一聲，看向朱燦的目光也變得陰冷起來：

“荒謬！你豈能管得了我？”

“師傅，你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朱燦大急起來：“就算你武藝絕頂，就算你能夠拼死殺了李淵，可是那又如何！李氏大唐的江山已經坐穩，前隋王朝氣數已盡，你殺了李淵之后還有李世民，以他這樣一位絕代雄主，你的大隋王室更加不可能復興了！”

“嗯？阿燦，聽你話里的意思，似乎日后坐

上皇位的一定是李世民，而不是李建成了？”

當下，雪娘子微感詫異道：

“我記得當初你發現你爹娘他們的身份后便義無反顧地選擇加入李世民一邊，你到底憑什么這么自信？”

“我——”

朱燦話音一頓，有些難以開口。他心想原來雪娘子一直注意到這些細節，自己這位師傅有時看起來是一副諸事不關心的模樣，但有時卻會變得十分敏感細膩。

好在，雪娘子并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當下，只聽她冷冷一笑道：

“好了，阿燦，我現在不是跟你來跟你說這些的，我有另外一件要緊的事要告訴你，你想要知道嗎？”

雖然意識到雪娘子是在有意扯開話題，但朱燦還是露出疑惑的神色。

雪娘子轉頭看了朱燦一眼，平靜道：

“這件事是我昨夜入宮行刺李淵時發現的，那時我原本是想要趕去太極殿，不過在此之前卻無意間來到太子李建成所在的東宮，當時我曾親耳聽聞一件事，雖然最終沒有聽明白，但是想來應該是要暗中對付李世民的。”

“哦？你聽到了什么？”

聞言，朱燦不由得心中一震。

“我說過了，當時并沒有聽得太清楚，只有幾個字眼是他們反復提及，如‘明日大軍出征’，‘餞行宴會’，‘秦王’，還有‘昆明池’等等。”

雪娘子頓了頓，看著朱燦道：“阿燦，其實這些天來你所做的事情我也都了解一些，我知道你現在和秦王李世民的關系，而李建成他們應該要對秦王不利，所以這才將此事告訴你。”

“明日大軍出征，餞行宴會，昆明池！”

嘴里默默念著這幾個字，朱燦的臉色不由得一變，隨即問道：

“師傅，明天是什么時候？”

“嗯？六月初四，你問這個做什么？”雪娘子道。

“沒錯了，看來和歷史上所發生的細節果然差不了多少！”

此時，朱燦已經鎮定下來，臉上隨即浮現出一絲冷笑。事情和他后世所知的相差不遠，武德九年夏日，自烏城戰事傳出之后，大唐王朝的儲位之爭便徹底引燃了導火索，明日乃是六月初四，歷史上的這一天，李元吉將率領大軍出征，而在此之前太子黨便已經商議好對策，將在明日昆明池的餞行宴會上伏殺李世民！而這一切應該在關鍵時刻由秦王府設在東宮的臥底所知，并提前通知李世民，接下來便是影響歷史深遠的‘玄武門之變’了。

關于這些事情，朱燦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經了然于胸，只不過他深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引發其中的一些變故，甚至直接導致事情結果的更改。所幸，現在看來，歷史發展還是進入了它該有的正軌。

此時，朱燦心中難免萬分緊張，他明白，無論如何，自己現在都必須返回長安城中，畢竟在某些事情上歷史還是發生了變化，比如隱藏在東市的那三百幽州騎兵，就必須提前應對。還有現如今藏身于宜陽坊的那五百將士，這些人也必須在‘玄武門之變’中發揮作用，否則雖然李世民曾經有過承諾，但朱燦還是難免擔心朱老三等人日后的處境。

“明日就是大變之期，不知秦王殿下他們準備好了沒有，還有，在今夜之前，我必須要去找一次王震他們了……”

一邊沉吟，朱燦已經一邊返回到那酒肆當中。然而，見到剛剛安頓好的朱氏夫婦，他又不免猶豫起來，自己現在固然有許多事要做

，可是若要就此將朱氏夫婦拋在這里不管，卻著實是放心不下了。

朱燦正在掙扎著如何開口，朱氏夫婦見到他愁眉百結的模樣，卻早已知道了他的心思。

當下，朱老娘神色憔悴地臥在一張矮榻之上，一邊向朱燦笑了起來：

“二郎，爹娘知道你尚有許多事情要做，你不必擔心我們，這就回城去吧。”

一路顛簸，朱老娘的神色變得更加蒼白起來，渾身還在隱隱發抖著，好在朱老三及時生起一盆柴火，這拆使朱老娘略微好轉一些。

記憶中，無論何時，朱老娘都沒有對自己有過任何苛責和阻攔，當下，朱燦心中感動，咬咬牙道：

“老娘，老爹，孩兒要去做的事，你們果真都同意了嗎？”

朱老娘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微笑點了點頭道：

“二郎不必猶豫，爹娘早已想明白了，你盡管放手去做吧。你那日說的不錯，這天下只有讓秦王殿下做主才是最好的，你曾經答應了他的事，可不要讓他失望了。”

“可是你們——”

“哈哈哈哈，二郎你還在擔心我們嗎？”

此時，卻是朱老三不由得大笑起來：“臭小子，你老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入山為寇了，你還擔心我照顧不了你娘親嗎？放心吧，今日若不是放心不下你娘，我便和你一同進城去見老張他們了。你記住了，剛才我已在大門上留下記號，老張他們看到應該會很快趕來，你應該會在路上遇到他們。”

“嗯，孩兒明白。”朱燦鄭重點點頭。

朱老三的表態讓朱燦大為放心下來，看來他已經開始真正認同朱燦的做法了。

當下，朱燦眼含熱淚，向朱氏夫婦鄭重鞠了一躬。此去，他雖然有著先知先覺的強大優勢，但心中還是難免忐忑不安，歷史畢竟因自己而改變了一些，明日此時，也不知自己能否返回這里接朱氏夫婦入城去了。

很快，朱燦便拉著雪娘子走出酒肆，同時鄭重看著對方道：

“師傅，徒兒眼下無可奈何，只好將爹娘交給你照顧，徒兒知道你雖然受傷，但照顧他們二人應該綽綽有余，拜托你了。”

朱燦雙目緊緊盯著雪娘子，話語中明顯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話音一頓，朱燦還是忍不住說出口道：

“另外，師傅，徒兒請求您放棄向李唐王朝復仇的念頭，你相信我，明日過后大唐便會引來一個新的局面，只要你肯放下仇恨，我有把握請求秦王殿下不再追究你昨夜的所作所為，到時你完全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師傅，你自己好好保重，就當阿燦求你了！”

時間緊迫，朱燦已經來不及和雪娘子多說什么，但他的眼神里的關切之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當下，雪娘子不由得頗受感動，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太好了！多謝師傅！”

見到雪娘子點頭，朱燦大喜過望，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這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騎馬而去。很快，只見其沿著剛才來時的路縱馬狂奔，不多時便已不見了蹤影。

此時已經是夕陽時分，遙望著朱燦遠去的背影，雪娘子獨自一人站在酒肆外，默默佇立了許久。

她的臉上浮現出掙扎的神色，似乎在認真思考著朱燦剛才的話。

然而，片刻后，雪娘子終究是淡淡搖了搖頭，嘴里輕聲地說起來：

“阿燦，對不起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