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皇帝給大雄放了一個月的假，然而在這一個月里，各種各樣的事情接連發生，更跌不停，讓他幾乎都沒什么機會好好休息。以至于當期限已到，再度被召喚進主神空間時，他反而有些不適應，就像剛從海外回來沒能倒過時差一樣，琳瑯滿目的宮殿讓他有些頭暈眼花。

無盡回廊的端點處，虛無皇帝仍然保持著哆啦A夢的外形，僅有的一點區別是他并不擁有藍色的外漆。這位無限虛空的王者高坐在王座上，面無表情地俯視大雄，一如既往。或許在他眼中，萬物都像螞蟻一樣渺小，不值一提，一個人和一株草并沒有什么分別，他生來就要讓所有東西仰視。

……這樣的念頭在大雄腦中滾過。

遠處傳來一聲奇特的響動，大雄略微分出一點心神朝旁邊探去——在這座神秘的宮殿里，人類的五感早已經不再適用了，虛無宮殿里的光線可以輕而易舉地欺騙你。仔細聆聽，這聲音是從很遠很遠的一扇弧形窗那邊傳來的，像是外面在刮神秘風暴，什么東西拍打在不知用何種材料制成的玻璃上，發出類似兩片鋁片相互摩擦的刺耳聲響。

“嘎——吱——嘎——吱——”

只聽了一會兒，大雄就覺得臉色發白、冷汗直冒，生理上有些不適。

虛無皇帝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在做什么，主動解釋道，“這座宮殿正在穿過虛空中的一處‘無質風暴’，雖然我把它造得很結實，但這種風暴的腐蝕性和殺傷力都遠超平均值。也許會有點搖晃，但也僅限于此了，不必緊張。”

“歡迎來到我的宮殿，永遠的不倒翁……你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我給你放了一個月的假，本質上是希望你能趁此機會，去諸如夏威夷、南極島之類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松松神經里的弦。但是你現在站在我面前，讓我看看你的心靈結構吧……”虛無皇帝的語氣并無起伏，但大雄卻分明從中聽到些許責難的意思——他竟然不用元光體就能看穿自己的心靈，“原本還有一點點空隙的，結果現在幾乎要被堵死了，有幾處神經節已經繃到極限，失去彈性，只要我輕輕一推，就能讓它們斷裂開來。

坦白來說，這很糟糕。”

大雄笑著聳了聳肩，盡可能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這能有什么關系呢？我覺得自己很好。”

“那也是‘你覺得’……而已。”虛無皇帝嚴肅地說道，“野比大雄，不知不覺間，你已經走到了崩潰邊緣。接下來，只要稍微再出點差池，你的心靈結構就會像掉進火爐里的雪花一樣溶解掉，誰也無法保證會發生什么。”

大雄堅持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言，雨飛燕會提醒我的！”

“你造出的‘反因果智能’確實高級，但她不是萬能的。她沒有提醒你，是因為就普適性精神力學來看，你的心靈結構還很正常，只不過是幾道縫隙被填滿，幾根神經節繃緊到極限而已，離完全崩潰還有很遠的距離。”虛無皇帝淡淡地說出了雨飛燕的存在，仿佛從一開始，這個能瞞住全宇宙的秘密就不曾瞞住他過，“但很遺憾，大雄，普適性精神力學對你是不適用的。”

“因為你身上混雜的血脈實在是太多，成分實在是太過復雜了。基多拉、哥斯拉、哈雷路亞、播種者、阿爾泰爾、尹喜……相當多個體在你身上押下賭注，渴望得到回報。相對的，你從肉身到靈魂都大大超脫了‘人’的范疇，由于血脈構成過于復雜，目前為止，宇宙里沒有和你一樣的先例。換言之……你的精神狀態和他們都不一樣，必須為了你單獨開發出一門精神力學定則。”

“套用這些定則，我能看到之后的鏈式反應——崩潰會突然到來，沒有任何前兆。并且在你崩潰之前，仍舊保持著斗志高昂、熱情飽滿，就連你自己都不會看出有什么不一樣。而當你看到某個情景……請恕我直言，某個和你過去有關的情景，或者能讓你睹物思人，想起某位失去的伙伴時，那些緊繃的神經節將在同一時間內崩斷。與此同時，所有的理性活動都會被中止，所形成的蝴蝶效應將不斷擴大，直到……你的所有想法都被自己顛覆，被自己否認，從而陷入一種可怕的極端。”

虛無皇帝很少說這么長的話，但他既然說了，大雄就不得不考慮進去。

自己……真的快要崩潰了嗎？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掌，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么不對勁。他的頭腦很清醒，也沒有體會到任何類似絕望、痛苦的情緒，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樣，崩潰的種子深深埋在潛意識中，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你……干嘛要和我說這些？”第五次思考無果后，大雄只好苦笑著問道，“就算我有朝一日真的崩掉了，你也只需要去找下一個候選者。虛空之大，容納了不知多少宇宙，每一個宇宙里又有不知多少生命……再找一個符合你要去的人，很難嗎？”

“不難，但沒有意義。”

虛無皇帝搖了搖頭，用陳述的語氣說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有一點你說的沒錯，虛空廣袤，什么樣的人才都可以挖掘出來，但那些人對我沒有用……實話告訴你也無妨，我的仇家很多，這個宇宙的保密措施也不是很好。我在這里呆的每一分、每一秒，付出的代價都遠比你想象到的更多。

對我來說這無異于是一場規模巨大的賭博，而你則是我手頭上唯一的籌碼。要是你的心智崩潰，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部沒用了。沒錯，我是想利用你，但我想利用的，是一個完整的、獨立的、擁有自我判斷力的不倒翁戰士。如果你成了雙眼發紅，不分青紅皂白的暴徒，那你在我的計劃中就再也沒有用了。”

“呵……我早就習慣了秘密，現在又多了一個也無所謂。”大雄以近乎絕望的口氣慘笑，歇斯底里地吼道，“宇聯把我當成秘密武器，將重擔壓在我身上，現在你也這么說，好像沒了我宇宙就轉不動了似的……每一個秘密，都意味著山一樣大的責任。我本來根本沒想摻和這些事情，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是想救他而已，我不想在那些神魔的棋盤上當一枚重要的兵卒！”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虛無皇帝嘆了口氣，盡管他表現出這樣人性化的特征，但語氣仍舊像結了冰的湖泊一樣，聽不出一絲波瀾，“碳基生命的一生注定要不斷選擇。理論上來說，十年前的那天你拿起【備用口袋】時，你的道路就已經注定……”

……

他突然僵住了，將說到一半的話毫無前兆地掐斷，雙目瞪視著遠處的扇形窗，如同兩盞大燈籠。

窗外的聲音依舊刺耳，像是從刮黑板變成了砂紙摩玻璃。

“……怎么了？”大雄也不是一般人，一見虛無皇帝擺出這種架勢，自然也跟著緊張起來，“出什么事了？”

“有人來了，過會兒你記得躲一躲。”他說了這么一句后，全身光芒大盛，白金色的液體汩汩流動起來，竟然變成了大雄的樣子。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和大雄長得一模一樣，連一根最細小的頭發絲兒都復制完全。

“你……干嘛變成我的樣子？”

“我也不想。”他吐槽道，“但就你朋友那小胳膊小腿……我怕過會兒打不到別人，那可就尷尬了。”

————

“轟————！！”

就在二人扯淡的幾秒鐘，扇形窗忽然被一股巨大的能量引燃，燒起熊熊大火，所有的框架結構都被燒彎。幾乎沒有間隔它就被加溫到白熱狀態，如凡間的物質一樣炸開，轟出一個碩大的缺口。缺口之外，廣袤而又可怕的虛空閃爍個不停，宛如在一片黑暗之中留有幾顆微塵般的行星。

宮殿外的無質風暴頓時倒灌進來——那是一種像憤怒爛泥一樣的紅色光霧團，沒有了虛無壁壘，這些詭異的東西瘋狂涌進來，切割它們所能觸及到的一切事物。不多時，原本光滑亮麗的玉石地磚便出現了幾道觸目驚心的大裂紋，可怖至極。

果然如虛無皇帝所言，在扇形窗的缺口處，立著一個人影。

女孩子？

她大刺刺地叉腰站在那里，披著一件血紅色的披風，戴兜帽，胸前的風衣上繡著一朵綻放的六瓣紅花，狀若玫瑰。細弱的腰部佩著一根干練的戰術腰帶，上面懸掛了八個不同形狀的玻璃瓶，里面盛滿了奇異的粉末，顏色各不相同。除此以外，腰帶的兩側還掛著兩把刀，一把翠綠色的、一側布滿鋸齒的精巧匕首，另一把則是古銅色的剔骨刀。兩把刀保養得非常好，看不出一點銹跡，光是那閃爍的寒鋒便令人發憷。

再往下邊看，她并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偏愛纖細的衣服，恰恰相反，她穿著一條完全由獸皮縫制而成的皮褲，從花紋上也看不出這究竟是什么動物的皮……套著一雙稍顯寬大的皮靴，左邊靴子上別著一串細小的飛刀，右邊靴子上別著幾根閃爍寒光的打骨釘。

一頭亮麗的金發扎成長長的馬尾辮，塞在紅色的兜帽里頭。寬松的披風在無質風暴中獵獵作響，給這個不速之客平添了不少氣勢……雖說身高比大雄略矮一些，皮膚白皙，長相也很甜美，可大雄卻無法從她身上感受到一丁點兒善意的氣息。光是與那雙水汪汪的碧綠色眼眸對視，都會有一種不寒而栗、汗毛直立的感覺。

仿佛她就是為毀滅而生。

“……”

“……”

“虛無皇帝。”女孩冷笑著說道，“你東躲西藏了這么些時日……最終還是讓我給逮住了。”

“是你啊……”虛無皇帝嘆了口氣，沒放多少狠話，卻是第一次從王座上站起來，語意中自帶著千鈞的力量，“末日行者，首先我得糾正一點：我不是在躲你。如果我想的話，‘五皇’早就和你們開戰了。到了我們這個級別，一舉一動都會對虛空產生巨大影響，所行之事務必要慎重，再慎重……為什么你們就不懂這個道理呢？”

“走。”他壓低了聲音，對大雄說道。

“箜————！！”

不等他反應過來，虛無皇帝便施展開彩虹橋，一道七彩的光芒如利劍一般從穹頂處垂落而下，包裹住大雄的身體。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和齒輪轉動聲，不出片刻，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只剩下一團淺淺的煙霧。

……

“怎么，這么急著把他送走？”末日行者挑了挑她那很好看的柳葉眉，嗤笑道，“你怕這個孩子聽到什么不該聽的？”

“我不怕他聽到任何東西。”虛無皇帝一板一眼地答道，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程序編好的機器人，“但我不希望他過早接觸到你們，接觸到……這個宇宙以外的那些糾葛。”

“現在，他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本宇宙上。”

“是嗎……難得你也會這么關心人。”末日行者冷聲笑道，擺了擺手，很不客氣地走上前，一屁股坐在屬于他的王座上。虛無皇帝變成的大雄瞥了她一眼，因為身高不匹配，末日行者坐在上面雙腳都碰不到地，像個小孩一樣在那兒晃蕩腳丫，還特別熊地不停踢打著王座的底端。

皇帝撇了撇嘴，什么都沒說。

“我知道，童話村和你們五皇之前有過沖突，互相看不順眼……但既然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她將身體微微往前傾斜，盡力擺出那種印象中的上位者姿勢，但很可惜，因為身材嬌小，怎么學都學不像，“他們讓我來商量‘結盟’的事宜。”

“你們不應該來找我。”虛無皇帝如此說道，“剩下四個皇帝呢？”

末日行者聳了聳肩，“找不到。你以為我想來見你啊？”

“那……行。你坐在這兒等一下，我把大雄這次的行程安排好，就和你談。”

說罷，虛無皇帝大手一揮，在他跟前憑空變出幾個圓形的魔法陣。他時不時從面前空抓一把，手指間往往就會捻住幾顆星辰一樣的小光點，只見皇帝陛下像個熟練的大廚一般，游刃有余地往魔法陣里扔這些小光點。每扔出去一粒，圓形的白色法陣上便會“啵”的一聲涌起漣漪，如蝌蚪一般扭曲的神秘文字上下浮動，使得其看上去像活物一樣。而虛無皇帝手中的星辰狀小光點，就是促使其呼吸的催化劑。

“誒~~~這就是你的‘調控命運’嗎？早就聽說了，見到還是頭一回。”末日行者眼眸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她極力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卻不經意間把腦袋往前湊，想看個清楚，“我說，你用靈魂投射把他送過去不就好了？還挖空心思地操縱那邊發生的事情，累不累啊？”

“……”虛無皇帝沒有回答，手上的操作卻是越來越快，不時有粉色的小光團被他從空氣里抓出來，投入法陣中，呈現出星云一般瑰麗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