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日本通商產業(yè)省大樓空曠的走廊裡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庭野貴久啪的一聲推開了風越信吾辦公室的大門。
風越信吾是通產省機械情報產業(yè)局下屬電子工業(yè)科裡的一名系長,四十二歲的他雖然難免有了一些老態(tài),卻仍然給人以一種老而彌堅的感覺。他的衣著總是整理的一絲不茍,雙目堅定有神,手臂結實有力,無時無刻不彰顯出一種澎湃的激情。
“庭野桑,什麼事情讓你這麼著急?”風越信吾從文件上擡起頭,看著正在喘氣的庭野貴久。
“系長,我從海關的朋友那邊聽到一個消息。”庭野貴久坐在風越信吾辦公桌的對面,憊懶的解開脖子上的領帶,用手扇著風說道:“東芝集團下屬的東芝陶瓷出口給了中國一批200mm規(guī)格電子級單晶爐,這可是咱們通產省明令禁止的!”
“哦?具體怎麼情況你清楚嗎?”風越信吾皺著眉頭問道。
“不清楚,只知道東芝這筆生意已經(jīng)簽訂了協(xié)議,馬上就要裝船運到中國去了。”
“他們什麼時候走?”
“很快,我的朋友正在盡力拖延。”
東京港口,日本海關及關稅局。
“西丸賢治,這批貨物有什麼問題嗎?”通關處的課長山本智腆著如同孕婦的大肚子,虎視眈眈的看著西丸賢治。
“課長,這份通關文件裡涉及到東芝陶瓷的200mm電子級單晶爐,是通產省明文建議不要出口到中國的設備。我認爲海關作爲國家鎖匙,應該拒絕這種違規(guī)行爲。”西丸賢治端著出口清單說道。
“通產省明文建議的?”山本智敲著桌子,伸出手接過出口清單仔細的看了起來。
“既然是通產省明文建議的,爲何仍然拿到了出口手續(xù)?”山本智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向西丸賢治求問一樣。
“我想應該是東芝動用了它的影響力吧,這些資本家爲了錢總是不在乎出賣國家利益。”西丸賢治憤憤的回答道。
“咳咳。”山本智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搖頭笑道:“西丸桑不要把別人想的太壞嘛,這太失禮了!”
“嗨!”西丸賢治連忙低頭道歉道:“是我太過忘形了。不過,這個文件還請課長您行使權力,駁回了吧。”
“這個嘛。”山本智嘩啦嘩啦的將文件翻到最後,搖了搖頭說道:“我們海關本身還是政府機構,行事最重要的是遵循法治。這個200mm電子級單晶爐設備,雖然是通產省明文建議不應出口的設備,但畢竟只是行業(yè)自律文件,以此作爲海關執(zhí)法標準,未免不合規(guī)定啊。”
“但是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批設備落入中國人的手裡吧?”西丸賢治急道。
“西丸桑,和一些設備比起來,你不覺得公務員濫用權力對法制的破壞更加危險嗎?”山本智將文件在桌子上一摔,橫眉怒目道。
“你,你這是國賊行爲!”西丸賢治滿腔報國的熱忱,哪裡受得了他這幅官僚強調。
“喲,那你是想以下克上,天誅我這國賊嗎?”山本智奚笑道。
“山本君言重了,我想他不是那個意思。”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在辦公室外突然響了起來。
“鄙人通產省電子工業(yè)科系長風越信吾,這位是庭野貴久。”風越信吾強勢的推開門,自我介紹道。
……
周碩和吳浩在海關的辦事處已經(jīng)等了一個多小時了,雖然辦事處裡靚麗溫柔的女事務員不斷的爲兩人送上茶水和新鮮的瓜果,卻仍然讓人等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突然,招待室的大門打開,呼啦啦的從外面走進來四個日本官員。
這讓原本以爲已經(jīng)萬事俱備的周碩有些訝異,看向了打頭的一個人。
“周君你好,我是風越信吾,通產省的官員。”風越信吾那極富侵略性的眼神,上下的掃視著周碩。
“風越君你好,不知道通產省的官員爲什麼會出現(xiàn)在海關的大樓裡?”周碩站起身來,抿著嘴問道。
“關於你運往中國的10套200mm電子級單晶爐設備,有些問題希望你能回答。請問,這些設備你是從哪裡得到的?”風越信吾避開周碩的質問,乾脆開門見山道。
周碩盯著他看了一眼,說道:“是從日本各家公司收購組裝的。”
東芝陶瓷終究還是要點臉面的,雖然出口手續(xù)之類都是通過他們的關係辦理,但是名義上來說這事兒和他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這也是佐藤信介和小野大浦的一點自保之道。反正本質上這個說法倒也不算錯,東芝陶瓷除了自己生產石英坩堝以外,就是個組裝商。
“你是中國人,可能不知道從日本出口這些設備到中國,是違反我們政府規(guī)定的。看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這次我們可以不追究你的責任,但是這些設備的出口是不可能了。”風越信吾冷冷的說道。
周碩奇道:“如果這些設備是不許出口的,那我的海關手續(xù)是怎麼辦下來的?”
“這是我們內部工作的一些問題。”風越信吾支支吾吾的說道:“不過這輪不到你來管,我代表日本政府通產省通知你,你必須收回對設備出口的申請。”
周碩聳了聳肩膀,無辜的說道:“這我恐怕需要問一下我的代理商,他們負責了我的報關工作。”
“是哪家公司代理了你的出口手續(xù)?”風越信吾點頭說道:“他們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東芝陶瓷公司代理的。”周碩攤著手說道:“我以爲已經(jīng)沒有問題了,就沒有叫他們再跑一趟。不過剛纔我已經(jīng)給他們打電話溝通過了,想必相關人員很快就會到來。”
“那當然是最好,我們日本企業(yè)是決不允許將這樣的設備出口到中國的。”風越信吾滿意的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通產省可以干涉企業(yè)的自主經(jīng)營活動了?”一道人聲從門口傳來,房間的大門打開,佐藤信介和一個老頭施施然的走了進來。
在海關遲遲不允許他手續(xù)通過的時候,周碩就知道事情的進展肯定橫生枝節(jié)了。在這種時候他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而是要發(fā)動關係積極自救了。東芝陶瓷畢竟是這些設備的賣家,這時候不找他們找誰?
“你是誰?”風越信吾注視著佐藤信介。
“我是東芝集團下屬子公司東芝陶瓷的銷售課長,佐藤信介。”佐藤信介做完介紹,轉過頭來對周碩笑道:“周桑,非常抱歉我來晚了。接下來的交涉,就請交給我吧。”
周碩微微一點頭,坐回了座位看著佐藤信介的表演。
“是你代理了這批單晶爐的出口嗎?你們難道不知道通產省下發(fā)的禁止出口建議嗎!”風越信吾不等佐藤信介張口,先發(fā)奪人的嚴厲斥責道。
“風越君你也知道那是行業(yè)建議,如何執(zhí)行是要看企業(yè)自律的吧?”佐藤信介反客爲主道:“在此之前,有一些問題還要請風越君好好的回答一下!”
佐藤信介旁邊的老頭接下佐藤信介的話頭,問道:“風越信吾嗎?我聽說過你,被號稱是通產之狼的男人啊。”
老頭審視的看著風越信吾,神色嚴肅的問道:“請問你,什麼時候通產省能夠干擾海關出口的程序了?用行業(yè)自律建議破壞企業(yè)的出口貿易行爲,這是想要幹什麼?”
風越信吾皺著眉頭,看向老頭道:“您是誰?以什麼身份質問我的公務行爲?”
老頭從西裝的領口裡翻出一枚徽章,徽章上面是幼兒園水平繪畫的“陽光下兩個正在玩耍的孩子”。別看這好像過家家一樣可笑的徽章,在日本可是不得了的圖像。象徵著開創(chuàng)了從1955年到1993年,38年日本政壇一黨獨大的自民黨。
“我是千葉市自民黨的衆(zhòng)議院議員古畑晉介,希望你能就通產省干擾東芝陶瓷公司自主經(jīng)營一事作出回答。這可是關係到我選區(qū)內500名選民以上就業(yè)的大事,希望作爲政府官員的風越君能夠謹慎從事。”
從古畑晉介亮出徽章的那一刻起,風越信吾的臉就黑了。六七十年代日本的公務員曾經(jīng)如何的不可一世,後來到二十世紀末變成一幅衰樣,就全是拜日本議員所賜。在日本,議員就是對付官員的不二法寶。
“我知道風越君一直以‘通產先生’佐橋滋爲目標,聽我一句勸告吧。日本已經(jīng)不是‘革新官僚’掌握通產省的時代了,你更不是佐橋滋。”古畑晉介得意洋洋的勸說道。
風越信吾無言以對。
古畑晉介笑了,佐藤信介笑了,然後山本智也笑了。
“你這是在賣國!國賊!日本就是敗壞在你們手裡的!”西丸賢治憤怒的喊道。
“嗚嗚嗚嗚——”西丸賢治的嘴被山本智嚴嚴實實的堵住了,任憑他如何掙扎,竟然掙脫不了看起來癡肥的山本智魔爪。
山本智對周碩有些獻媚的笑了笑,說道:“豐田先生讓我替他向周桑問好。”
周碩驚訝的張了張嘴,隨即也開心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