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兄長所爲(wèi),”蕭玉珠有些不敢置信。
“呵……”狄禹祥撫著她的頭髮輕笑,隨即頓了一下,淡淡說道,“算不上全是大兄所爲(wèi),你忘了,大兄上面還有誰,”
他說得含蓄,蕭玉珠也聽了個明白,躺在他懷裡沉默了許久之後感嘆了一句,“真是個聖人。”
看來,哥哥是真跟了個英明之主。
“嗯。”狄禹祥吻吻她的發(fā)頂,淡淡地說,“這幾月所見識的,是我在書上從沒見過的,更是不曾在何處耳聞過,如若不是大兄領(lǐng)著我走一遭,我怕是半生都摸不清官道中的曲折離奇。”
大兄佈局,皇上背後操刀,再借力打力,隔山打虎,他們只使出了一半的力,卻把整個朝堂都血洗了一遍。
左相上位不到三年,就又換了,皇上用此舉告誡所有想在他眼皮子下想翻天的臣子,最好都聽話些,至少都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把坐在寶座上的他視若無物。
這是當(dāng)今聖上第二次動左相了。
反倒是那些小貪小污又有些能幹的,這次如上次那樣全留了下來。
狄禹祥相信經(jīng)過此舉,文武百官爲(wèi)官的的分寸就應(yīng)該能得皇上的心了。
而這次大兄下江南,去魁東清肅的話,有著京城這一遭,就算天高皇帝遠(yuǎn),但其難度想來也能減少些。
“你跟我說說罷?”蕭玉珠又發(fā)問,她想多知道一點(diǎn)。
“……”狄禹祥沒說話。
“大郎?”
“你不需要懂這麼多。”狄禹祥又說了這話。
“我只多聽點(diǎn),不會亂說……”蕭玉珠想了想,又道,“更不會亂來。”
在他們易國,無論是先皇還是今聖上,都極及厭後宮干政,先皇文殤帝在位時,有位貴妃私下參與了朝堂之事,令溫南戰(zhàn)事死了衆(zhòng)多將士,查明真相後,文殤帝下旨對這位貴妃處以了分屍的極刑,並抄了貴妃九族,此事過後,後宮與前朝涇渭分明,而且這事的餘威也波及了衆(zhòng)文武百官,衆(zhòng)官家中行事比之前更是內(nèi)外分明,內(nèi)眷想管前院之事都要慎之又慎,要知這種內(nèi)外不分之事要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以此作爲(wèi)把柄拿捏。
當(dāng)然,也有外例,就像他們淮安蕭家,老太爺不在,就只有老太君在,她爹這個大老爺爲(wèi)衆(zhòng)人所矚不適合當(dāng)家,二老爺又在外當(dāng)官,所以府裡外面的事老太君是管得多了去了,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會代替男人出面,只能呆在後院發(fā)號施令,讓三老爺按她的意思出外應(yīng)對。
“嗯……”狄禹祥低頭看她,沉吟了好一會,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已夠累心的了。”
他不是怕她干涉,而是她做的事已夠多的了,他不想她還要爲(wèi)外面的事操心。
“難免的,”蕭玉珠挪了挪在他肩頭的腦袋,“以後你走得更遠(yuǎn),我需要操心的更多,還不如現(xiàn)在就開始。”
知己知彼,方纔百戰(zhàn)不殆。
她身在淮安蕭家長大,格局眼界就那麼大,母親過逝後,她能學(xué)到的都是那些眼睛所到之處能看到的,哪比得上那些從小就被家中長輩悉心培養(yǎng),嚴(yán)格教養(yǎng)長大的世家小姐。
她已差得她們太遠(yuǎn),現(xiàn)在還不奮力追上,以後只怕會拖累他。
“你是沒見過主家那邊的小姐……”蕭玉珠擡頭看他,“如若見過她們,你就知道,她們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京中事就沒她們心裡不清楚的,便是我們兄妹跟老太太的事,她們也心知肚明,因此她們的見解,和見到人的應(yīng)對,最後看起來總是要比我明智些,大郎,噓……”
見他意欲反駁,蕭玉珠遮住了他的嘴,“我這不是妄自菲薄,我不是比她們笨,但這就是實(shí)實(shí)在在存在的差距,而我所要做的不是要去忽視這些事實(shí),而是去想辦法怎麼去追上她們,我已無法再回到從前,找個好長輩,或是找個好的女先生來教我這些事,這些我都沒法去辦到,我所能做的是現(xiàn)在就去學(xué),可現(xiàn)下能教我的,能帶著我往前走的,就只有你了……”
狄禹祥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低頭細(xì)吻了她好一陣,再開口裡聲音有沙啞,“我會護(hù)著你的,不會讓你那麼累。”
她不需要去知道那麼多。
“可那樣的話,你就要很累了……”蕭玉珠微笑看著他,“我也是會心疼你的。”
狄禹祥把頭埋在了她的頭髮裡,良久,他輕嘆了口氣,再擡起頭來,臉上已平靜了許多。
他緩了緩,與她慢慢說起了今時京中的事起來。
“先皇逝前,已是清過一次貪賄之事,所以當(dāng)時的左相落了馬,提了當(dāng)時的戶部老尚書劉尚公爲(wèi)左相,等皇上繼位後,劉尚公步了前任左相的後塵,遂皇上罷免了他,在三年前,左相換成了你外祖康公的同門衛(wèi)相。”
“衛(wèi)相,又如何了?”
“也是貪,步了前任劉相後塵。”
“貪了多少?”
“查出來的至少有三百萬兩銀,外加無數(shù)珍寶,能養(yǎng)邊疆上萬兵馬十來年……”狄禹祥親親她的嘴。
“這麼多?”她曾聽說前朝開頭幾年百姓都不好過,她聽府裡的老人家說過,以前有一年大水埋了淮安和隔州泰北好十來個縣,死了數(shù)萬人,當(dāng)時朝廷鎮(zhèn)災(zāi)連個三萬兩都拔不下來,沒想到,僅不到幾十年,他們國家就好像憑空多了這麼多銀兩出來,一個相爺家中都能有數(shù)百萬兩。
“嗯,屢禁不止,萬歲爺這次是真的發(fā)怒了,這一次但凡是京官受賄十萬兩以上者,皆削官還鄉(xiāng)。”
“啊?那豈不是空出了許多……”蕭玉珠猶豫地看著他。
“是空出了許多的官位出來,”狄禹祥笑笑,“所以皇上在半月前下了特旨快馬送到全國各州縣,讓全國凡往年中了進(jìn)士未授官者,六月中旬到京,由考課院主持選任,補(bǔ)上空位……”
蕭玉珠又輕“啊”了一聲,“這可是四月了,來得及嗎?”
“有心者,就是日夜兼程也會來。”
“京城又要熱鬧了。”蕭玉珠嘆道,想來這有心者,可不是一般的多,讀書不想當(dāng)官的幾乎沒有。
“嗯,你這邊也要熱鬧起來了。”
“啊?”
“大兄是考課院主持……”狄禹祥微笑,笑了幾聲後又輕嘆了口氣,撫著她的肚子微攏著眉,“若不,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回京?”
“那都什麼時候去了?”蕭玉珠也笑了起來。
狄禹祥也知不行,等孩子生下來都是十月去了,而他明年初春就要參加春闈,就是躲清靜,他們也不能這麼個躲法。
而這清靜,他們也是躲不了的。
大兄還有事要交給他辦。
他剛纔所言也不過是一時之想,他還是得帶著她回去。
無論是他們的小門府,還是大兄那,都需她回去。
只是她還懷著孩子,狄禹祥憂慮地低下頭,掀開被子看了看她微挺的肚子,白天知道她有了他們孩子的驚喜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換上了他對她與孩子的擔(dān)憂。
“等回去了,不想見的人,能打發(fā)回去的就打發(fā)回去罷,我先寫信回京告知大兄詳情,讓他給我們準(zhǔn)備處大一點(diǎn)的宅子,到時候你也方便些。”宅子大點(diǎn),她也好躲人些,不至於像在通子巷那個小地方一被人堵住巷口,就哪都去不得。
“換宅子?”蕭玉珠望著他。
他們有這銀子換宅子?她可不覺得他會讓兄長送他們,哪怕兄長想送。
“是,”狄禹祥被她看得失笑,“先跟大兄借點(diǎn)買一處,你看如何?”
他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有些事於他來說,有所爲(wèi)有所不爲(wèi),他不是硬是不許她要孃家的東西,只是她孃家給得太多,事情就成了岳家貼補(bǔ)他狄家了,他又不是無能之輩,養(yǎng)家餬口,讓妻子衣食無憂,穿金戴銀是他身爲(wèi)一家之主應(yīng)該所做之事,而不是讓岳家來做了此事。
“那利錢怎麼算?”借錢可是要還利錢的,蕭玉珠眨眨眼,故意說道,她嘴邊是快要忍不住要露出來的笑意。
知道她存的壞心思,狄禹祥好笑地拍拍她的臉,“你跟大兄說,他想怎麼算就怎麼算。”
“好。”蕭玉珠忙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掩了自己臉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的笑容。
“咱們這一回去啊,”說及銀錢之事,狄禹祥也想及了蕭知遠(yuǎn)走提零點(diǎn)眼他說的話,他苦笑了一聲,拍拍她的頭說道,“真是少不了事,大兄說了,誰要是想讓我們給他捎話,只要我們看得順眼的,就收點(diǎn)我們自己想要的東西,到時給他遞話就是。”
“啊?”蕭玉珠這次又被嚇傻,怔愣地擡起頭,“收賄?”
他不是剛幫著聖上清肅好貪賄的官員?這……這……這不是頂風(fēng)作案嗎?
“大兄說,水清則無魚,大好處我們要不著,小好處都是難免的,哪家都要活,給人活路就是給我們自己生路……”狄禹祥說到這頓了好一會,輕聲問懷中若有所思的妻子,“你知道你哥哥是什麼意思嗎?”
蕭玉珠猶豫了一下,最終實(shí)話實(shí)說,“這次換的官員如果有不少得了哥哥好處,那麼,他們就會是哥哥的門生,多少人得了他的好,就有多少人要護(hù)著他,想來以後在朝庭中,幫他的人也就多了。”
官官相護(hù),你護(hù)我,我護(hù)你,就是這麼個道理。
“但,這不是結(jié)私營黨嗎?聖上不會看不過去?”蕭玉珠覺得這些事深思下來,簡直就能把她嚇?biāo)馈?
狄禹祥看她憂慮得連窩在他懷裡的身子都縮了縮,一臉愁眉苦臉,不由笑了起來,道,“所以大兄說了,這幫人也得看人,不能幫太多,但幫的每一個,都是要利大於弊的。”
“利大於弊?”
“嗯,不需要太多的人,但每一個都得是關(guān)鍵之人。”狄禹祥想了一下,道,“就好比如有兩個想在刑部求職的人求大兄幫忙,一人是想當(dāng)刑部侍郎,一人想當(dāng)提刑官,你覺得幫哪個好?”
侍郎二品,官大,提刑官四品,官小……
但蕭玉珠覺得依她兄長的性情,不會因其官大官小之故選擇幫人,遂猶豫了一下,道,“提刑官?”
“是,提刑官。”狄禹祥肯定,“知道爲(wèi)什麼是提刑官?”
蕭玉珠搖搖頭。
“提刑官是監(jiān)察審覈之人,犯罪之事都要經(jīng)過他的手,成了定案,纔會上交給侍郎尚書看到……”狄禹祥淡淡道,“官雖小侍郎兩品,但支手能遮天,官小權(quán)大,很多事都能從他這裡就能終了,實(shí)則比尚書的用處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