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經過半個月的航行,玫瑰號終於抵達了劉家港。
剛剛接近劉家港,原本已經被香江港、泉州港、寧波港震撼得有些麻木地費雷格和格列西列等人不由自主地又被震撼了一把。遠遠看去,兩人只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海上森林,數以千計的海船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海上城池,飄浮在江水和海水交際的那一線。
陳孝閔站在艉樓上,吸著帶著腥味的海風,靜靜地看著前方的這一切,終於又回來了。做爲大明海軍的一員,陳孝閔渴望出海,在海上與無窮無盡的風浪和危險做搏鬥。在黑雲密佈、電閃雷鳴的大海上,城牆一般高的海浪一層接著一層席捲而來,一艘海船像掠過烏雲和雷電的海燕,孤獨地掠過海浪,向更高的海浪衝去。那纔是大明海軍應該過得生活!
可是一旦出海,心中便多了一份牽掛,對陸地的牽掛,那裡有自己的祖國,有自己的親人,每次踏上那堅實的土地,心中便明白了,出海吃的多少苦都值得了,因爲我們做得一切都是爲了這片灼熱的土地。
陳孝閔思緒萬千時,兩艘奇怪的船緩緩駛了過來,它們邊走邊停,時不時丟下繩索在水裡勘探什麼。在海軍軍官學堂進修過的陳孝閔知道,那是勘探船在測試水深的變化。劉家港地理位置優越,它不僅位於長江入海口,可順江上通鎮江、南京、揚州、安慶、九江、武昌,還可以通過瀏河與崑山、蘇州連在一起,進而通過太湖和運河與湖州、嘉興、杭州連接,可謂是一水通九省。
可是劉家港也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泥沙問題。長江水系雖然不像黃河那樣含沙極高,但是它含有的泥沙也不低,加上它極高的流量,使得泥沙總量也不低,崇明島、泰州東部大片土地就是長江泥沙沉積而成。因此劉家港無法保證港口水深不會變化,而做爲軍港的崇明港也只是做爲一個海軍休息的港口,很多大型戰艦都無法直接駛入佈滿泥沙的港口碼頭,需要通過交通艇中轉,非常地不方便。
因爲大明中樞一直希望在長江口附近找到一個類似香江的深水港,它背靠陸地,又與珠江口有一段距離,不會受入海口泥沙沉積的影響。附近最合適的港口在寧波,可是它離長江又太遠了,就算將運河連過去也提高不了多大的運力。
無奈之下,大明中樞只好採取分流的方式,以劉家港爲主,開發出吳淞港、寶山港。這兩個港口背靠水流量遠超過瀏河的吳淞河和黃浦江,可以直接連通蘇州和嘉興,而隨著吳淞港和寶山港,它們背靠的縣城-上海因爲位於吳淞河和黃浦江交界處,開始迅速發展起來。
但是有了這些還不夠,運轉部還要密切關注長江口的泥沙堆積情況,時刻監視水深的變化,畢竟這個時候的技術去挖深長江口的河道,難度很大。而大明海軍也改變了戰略重點,將舟山島的定海港發展成爲大明海軍最重要的軍港,崇明港只是做爲一個預備港口之一。
經過交涉,玫瑰號被準予停泊在吳淞港。在交通艇的引領下,玫瑰號緩緩地駛進了這座不過四年曆史的海港。
看到船隻輕輕地靠在了碼頭上,費雷格和格列西列心『潮』澎湃,激動萬分,辛苦煎熬了一年多,歷經了千辛萬苦,身邊的隨從也由出發時的五十餘人變成了寥寥可數的九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費雷格做爲第一位踏上這片神秘土地的教皇使節,在他激動地準備邁出這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步時,他左腳被一條繩索絆住了,整個身子往前一撲,因此,首先接觸到大明本土的不是他的腳,而是他的前胸。
當費雷格被扶起來時,他感覺到右腳鑽心地疼痛,這隻沒有很好完成歷史使命的腿在羞愧之下來了個自我了斷-真的斷了。
看著費雷格臉上冒出的汗珠,格列西列知道主教大人傷得不輕,連忙急哄哄地四處找人,可是他很熟悉的夏洛特尼早就不見了,他已經一溜煙地跑去港務局,希望儘快將自己的貨物卸下入倉,對於他來說,時間真的就是金錢。
幸好旁邊的大明商人葉長生好心地提醒道:“隔離區裡應該有醫館,你們先去做緊急處理。”
可是語言不通,說了也是白說。一幫人就在那裡大眼瞪小眼,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正當葉長生對於這種雞跟鴨會談的遊戲心生厭惡時,辦事極其利索的夏洛特尼終於回來了,看到這個情景,不由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招呼。
在夏洛特尼的攙扶下,費雷格被帶到了隔離區的醫館。兩位醫生看了看,『摸』了『摸』,然後敷了草『藥』,上了夾板,臨了扔了一句話:“我這只是權宜之法,這傷得去大醫館治,耽誤了這腿就廢了。”
聽完夏洛特尼的翻譯,格列西列冷汗一下子滴流下來了,難道不成主教大人在自己手裡成了瘸腿主教,這事要是傳回歐洲,自己會成爲笑柄的,這輩子的前途就算完了。
“那我們趕緊去大醫館啊!”格列西列急哄哄地說道。
夏洛特尼連忙解釋入境大明國境的一系列手續,聽到這複雜的程序,費雷格和格列西列不由頭痛萬分,他們以前進入其它國家,都是說進就進,說走就走,那有這麼麻煩,可要是不按這套程序走,被當成非法入境人員可就麻煩了。
“可我們是教皇的使節團!”格列西列連忙拿出自己的身份來。
“我去問問。”夏洛特尼連忙去張羅。
一番打聽後,夏洛特尼回來了,他帶來了一個不算好的壞消息,一個不算壞的好消息。大明海關說了,在費雷格一行將正式文書遞交給外務部之前,他們就只是普通的外國旅人,在此之前必須按照正常流程來辦,除非外務部或者法務部給他們特別的指令;好消息是考慮到費雷格受傷,吳淞港海關同意給予特殊照顧,優先辦理“入境簽證”,在經過隔離區醫館醫生防疫檢查合格之後可立即入境。
無奈之下,格列西列只好留下兩名隨從照顧費雷格,自己與其他幾位隨從跟著夏洛特尼去辦“入境簽證”,忙碌了一番又回到隔離區醫館,這裡立即給他們安排防疫檢查,也免得費雷格被搬來搬去多吃苦頭了。
除了兩個隨從可能得了風熱感冒被立即隔離之外,其餘的人安然無事,被允許入境。
坐上一艘船,沿著吳淞河一路急行,終於來到了上海縣。到了這裡,費雷格被送進了當地最大的醫館,而格列西列做爲法國國王代表、教皇使團副團長兼護衛長,在團長費雷格因病期間承擔其責任,他在夏洛特尼的指點下前往上海縣衙投遞正式文書。
過了五天,大明外務部終於來人了,兩位主事和一位通曉拉丁文的通事,經過交談,外務部人員確定了費雷格一行的身份,加上費雷格的腿傷也好了一些,便安排了一艘船將其運至南京。
七月十二日,費雷格一行終於來到了南京,沒有想象中的萬衆歡呼、鮮花滿地的歡迎儀式,只有外務部尚書世家寶一行十餘人的歡迎小隊伍。這個時候,有些失落的費雷格和格列西列深刻體會到現在大明人心中的那份高傲和自信。雖然他們在劉浩然的潛移默化下去掉了一些天朝至上、萬國來朝的狂妄心態,但是在現如今大明強盛的國力面前,他們有足夠的本錢平視乃至俯視海外諸國。
世家寶等一羣大明“外交人員”已經知曉一些國際外交知識,雖然他們彬彬有禮,對費雷格一行非常客氣,但費雷格等人看得出來,這只是一種“外交”上的禮貌,從他們臉上洋溢著的自信來看,自己這個可以震動整個歐洲的教皇使團在大明人眼裡算不了什麼,就是上帝使團到了大明也就這麼回事。
費雷格被安排進一家叫米利安的醫館,看到醫館大樓上那顆六角大衛星,他的心裡就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做爲一位基督教的神職人員,他當然知道這是猶太人特有的標識。可是在大明人的眼裡,他們分不出基督教徒和猶太教徒,也分不清白種人中的猶太人和法蘭西人,他們將費雷格安排進這家由旅居大明猶太人團體捐助修建地公立醫館是一種好意。
躺在米利安醫館,費雷格又聞到了熟悉的石灰水味道,在上海縣公立醫館時,他就看到勤雜工每天用石灰水擦拭著地板、桌椅等地方,打聽之下是什麼消毒。不過這所醫館比上海縣公立醫館要大多了,大樓有兩座,每座都有兩層高,每天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後面還有一個可以供病人散佈的花園。
由於費雷格是外國使節,所以他享受著高級待遇,一個人住在一間可以看到下面綠樹成蔭,鮮花滿園美景的單人病房。房間足夠寬敞,除了一張病牀,還擺著幾張椅子和一張桌子,角落裡擺著幾盆花,房間裡還有一個小間,是什麼衛生間,裡面有一個陶瓷做的馬桶,還有一個陶瓷做的洗手盆,上面有個水喉,一擰就會出水,讓費雷格驚訝不已。
米利安醫館坐落於南京東區,屬於南京城的新區之一,這些新區建設用上了最新設計的建築格局,有鐵鑄的下水管,收集各戶的污水排放到下水管網道,還有鐵鑄的“自來水管”,將遠處山丘上水庫的水經過沉澱、粗略過濾後利用水壓差送過來而已,由於技術原因,這種自來水最多隻能供應四層樓以下的高度,再高就無法“自流”上去了。
當費雷格坐在陶瓷馬桶上方便的時候,心裡腹誹不已,雖然這陶瓷相比運到歐洲去的瓷器非常“粗製濫造”,可同樣是瓷器,在歐洲被貴族們當成傳家寶,在這裡卻被自己坐在屁股下面,承擔著非常污穢的工作,真是,唉……
費雷格站在窗戶前,透過大塊的玻璃,可以享受到明媚的陽光,盡情觀賞下面花園幽邃的美景,主啊,就是你的天國估計也不過如此吧。費雷格開始腹誹起馬可波羅,在接到任務出發前,費雷格通讀了幾遍《馬可波羅遊記》,熟記著書上的描寫,可與現今自己的待遇一比,他有理由懷疑馬可波羅這廝有作僞的嫌疑,他到了大元后估計就是一做苦役的命,然後結合自己的生活待遇去想象大元皇帝的生活。
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外國使節這待遇,住得據說還不是大明最好的醫館,可就這在書中大元皇帝也沒有享受到的。自己都這般待遇了,那位擁有無上權力的大明皇帝待遇會如何,費雷格不敢想象。
不過費雷格猜錯幾點,第一,這一切與大元和蒙古人沒有絲毫的關係,都是大明百姓在劉浩然的英明領導下創建的;第二,米利安醫館的確不是大明最好的醫館,最好醫館是大明皇家海軍總醫院、大明皇家陸軍總醫院、大明南京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大明南京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大明皇家華佗紀念醫院(大明弘文院醫學研究所下屬醫院)、大明皇家孫思邈紀念醫院(大明弘文院『藥』物研究所下屬醫院),號稱大明醫學界的六大金剛。它們比米利安醫館好不是好在設施豪華上,而是好在醫術和人員素質上。再說了,這六大金剛都是公立醫院,按照規定,大明公立醫院是不允許修建這麼“豪華”的病房,只是米利安醫館是個特殊,應捐助者-旅居大明猶太人團體要求才開設的幾個高級病房。
第三,做爲大明皇帝的劉浩然還是很簡樸的,他一大家子還擠在一個“小皇宮”,人均居住面積估計低於南京百姓的平均水平。他那龐大的新皇宮連圖紙都還沒有出來,劉基更是連地點都還沒有堪踏出來。
突然,費雷格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知道,這是醫生來查房了。
爲首的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他身穿白『色』的長袍,脖子上掛著一幅聽診器,後面跟著七八個同樣身穿白長袍的男女,看上不過二十多歲,其中只有一個女的。
大明醫生待遇很優厚,社會地位也很高,超過正在迅速崛起的“律師”,不過他們的學習培訓也是最嚴格的。兩年基本大學學業完成後,大學學子以非常小的錄取比例考入醫學院,再學習四年,外科更是要學習五年,學業畢業再進入到公立醫院實習兩年,合格之後才能拿到行醫執照。現在大明醫院分爲公立和私立,按照規定,醫生拿到執照後必須在公立醫院待滿三年才能應聘私立醫院。在目前的情況,大明公立醫院待遇非常不錯,所以醫生就算待滿三年也希望繼續留在公立醫院,而公立醫院與私立醫院一樣,都是採用聘用制,互相競爭。所以一般醫生拿到執照都希望能進入到六大金剛,次一點進入各省立醫院,再次一點進入府立醫院和各捐助公立醫院,實在不行了就進入縣立醫院和私立醫院。
帶頭的醫生看來是這羣實習醫生的帶班醫生,他示意讓費雷格躺回到病牀上,先把把費雷格的脈,再聽聽他的心跳,然後『摸』了『摸』他的斷腿,仔細地觀察著傷處的情況,然後再詳細地詢問費雷格這段時間的自我感覺。事完後這位帶班醫生給圍在一旁的實習醫生講解起來,詳細說明費雷格目前的情況,然後指出造成這些效果的治療方法。
剛說到起勁,一位護理員衝了進來,焦急地說道:“張醫生,有位傷員急需你動手術。”
人羣呼啦啦地就衝出了房門,費雷格覺得好奇,拐著柺杖,招呼通事跟了上去。
來到一個房間外面,從半掩的大門可以看到裡面有一輛車子,上面躺著一個病人,好像身上某個部位很痛,在那裡直叫喚,幾名男護理員按住他的手腳,一個女護理員拿出一個白光閃閃的小鋼管,先拿了一團什麼東西在病人的手臂裡擦了擦,然後猛地將鋼管紮了過去。
過了一會,病人慢慢地沉寂下來,好像陷入沉睡中,幾位男護理員趁著這個機會,將他擡上另外一輛車子,推進了裡面的房間。這時,那名帶班醫生走了出來,費雷格幾乎認不出他來,他一身雪白的長袍,胸前圍了一塊到膝蓋的白布,頭上戴著布帽子,臉上還戴著一個口罩,把全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另外幾名實習醫生也是同樣的裝扮,其中兩人手裡各自端著一個鐵盤,上面還飄著絲絲熱氣。
當他們走進裡面的房間,費雷格準備推開外面的門跟進去時,卻被護理員阻止了,客氣地請他出去。
過了兩個時辰,醫生們終於出來了,爲首是帶班醫生,他的雙手沾著血跡,胸前的白布上也有點點的血跡,這個看上去像“屠夫”的醫生卻在那裡有說有笑的,神情非常輕鬆。
“他們做了什麼?”費雷格詫異地問道。
“應該是做了一件外科手術,我去問問。”通事問完回來後說道,“只不過是一件尾腸手術(闌尾炎手術)。”
“尾腸手術?”
“就是割掉肚子裡一截病變發言的腸子而已。”
通事說得不在意,費雷格卻嚇了一跳,這是東方神奇的醫術嗎?這要是在歐洲,是會被異端裁判所審判,然後送上火刑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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