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永遠停駐在了藍採的心中,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麼一出,因爲能源不足,銀狐和火狐合併的躍進式太空梭出現瞭解體的前兆, 極風隼在最後猛地撲了上來抱住了藍採, 將他藏匿在自己的身體裡, 空中彷彿在白日爆了煙火, 映襯著中央恆星的冷光, 有了一絲溫度,追兵們雪上加霜,又朝著他們這邊發射了一顆耀眼的不知名的炸彈。
那顆炸彈恰好, 透過了銀狐和火狐解體裂開的縫隙裡進來,目標恰好是藍採。
當極風隼身上揹負這顆炸彈的重量的時候, 他知道了這是什麼。
鐳射炮。
他的耳旁“嗚”的一聲, 就連風聲都失去了, 他感受到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從眼耳口鼻中流了出來,在藍採驚恐的神色中知道了, 那是血。
“極風隼……極風隼!”藍采聲音中帶著嗚咽,害怕,害怕失去,一個人踽踽獨行,走向命運的終點, 藍採緊緊的抱住了他, 聲音失控, 他們在空中急墜落, 藍採的頭髮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看到了藍採的眼淚。
他想說別哭,我沒事, 但張口來不及說話,血便沿著嘴角溢了出來,粘稠而讓人恐懼。
極風隼整個人像是水分被吸乾了一樣,乾屍一樣的躺著,他全身的血液都因爲受傷而不停的往外滲,光器材治療儀器能量已經耗完--追殺的對方像是計算好了,幾批人,多少光彈和磁輻射會讓他們受傷,讓他們不得不用治療儀器修復全身受損的細胞,而到了最後,他們不能再用了,才使出絕命的技能。
他們前後半個多小時遇見了幾批埋伏,空間躍進一次,銀狐和火狐的能量早已經降到了警戒紅線以下。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莽撞的上去探測,誰也不會想到這些殺戮機器竟然直接被克洛斯豢養在庭院中,他已經如此光明正大了。
“緊急預警,緊急預警,能量不足1%,能量不足1%……”
能量低於20%飛船就已經不能再進行躍進了,藍採最後看了一眼星圖,看到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黃色的小點,那是謝星玨,他只有一個人?
藍採心中生出了絕望。
沙漠覆蓋了整個昆伯勒星球,從遠處看上去像是一個黃黃的球,火狐還在□□,大約是對於主人的忠誠讓它們面臨如此危難的境地還忠心耿耿。穿過大氣層的時候摩擦發出刺耳的摩擦的聲音,以及解體發出的“嗶嗶啵啵”的聲音,然而這一切藍採都顧不上,他用顫抖的雙手努力去堵上極風隼不斷往外泊泊流血的傷口,卻發現那只是徒勞--他滿臉淚水而不自知,極風隼手背已經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只有掌心還有一塊算得上是完好的肉,背部已經算是“體無完膚”,重創之深,無法表述,他擡起手,去擦藍採的眼淚,嗓子像是破鑼那樣難聽:
“你終於肯爲我哭了,你看,你也是個有淚的人。”
藍採八歲被父親賣了,到了薔薇花園沒有哭;十二歲被人直接下藥當禮物一樣送了出去,他沒有哭;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沒有哭;受傷命差點絕了的時候他也沒有哭,而此時極風隼受傷,他哭得像個淚人。
有些人的眼淚不爲自己而流,而是爲了愛自己的人而流。
“你……別死,別死……”藍採哽咽,像是一隻小獸要失去了最愛的人一樣,抱著極風隼,親了親他乾裂的嘴脣,極風隼的嘴脣中間有些血絲,藍採伸出舌頭舔舔,豆滴的淚水打溼了極風隼的臉龐。
這時候謝星玨焦急的聲音出現:“藍採,快離開!”
他甚至來不及解釋。
離地面不足百米,藍採一腳踹開飛船的艙門,呼呼的風從他的耳邊吹過,打亂了頭髮。
他縱身一躍,抱著極風隼跳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心裡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亦沒有對生還的期望--要是救不活極風隼,他就直接先殺了極風隼再自殺,要是救活了,兩個人就一起活。
他愛人一直都是這樣,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可以在恨極的時候割斷對方喉嚨,可以在愛極的時候和對方一起死去。儘管畸形,卻是他愛人的方式。
在他離開之後不足五秒,火狐銀狐直接解體爆炸,在空中恢復成爲耳釘大小的碎片,保住了中樞系統。
這是智能機甲的自我保護,在能源低到無法保持形態的時候,自動進入了自我保護機制,質量減少,體積減少,留下微電流保持最後的被喚醒功能,其他功能全部關閉。
摔倒沙漠上的時候藍採眼前一黑,爲了不讓極風隼受傷他在地下當了肉墊,差點被極風隼壓死,又不能像以前那樣直接把人摔出去,忍著一口氣咬著牙,爬起來拾掇極風隼。
極風隼已經昏迷過去了。
他極力壓住了自己的痛苦的□□,背部應該是有骨頭斷掉了,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有一根肋骨也斷裂了,刺入了肺中,讓他痛的無法呼吸。
“極風隼……”他低聲喚了一句,沒有人應他。
只有散發著鐵鏽的腥味的血從自己口中流出來。
藍採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痛過。
他艱難的將極風隼從自己身體上移開,看到了追兵的炮口已經對準了癱在大漠上的他們。
就要這樣死去了麼?藍採有些淒涼的想,他還沒有來得及復仇呢。
都怪謝星玨了,如果不是他的誘惑,或許他乾脆的殺了克洛斯就可以了。
不過他殺的了嗎?想到今天的那些殺戮機器,連藍採自己都不能確定,他能否靠近克洛斯。
知道秘密的人總是活的不能長久,因爲他們知道的太多,總是被別人忌諱。靠近克洛斯的人,除非是心腹和軍師,其他人都死了吧。
藍採想起了從前許許多多和他同在薔薇花園的男.妓,無論長得多好,牀上功夫多好,都不會比權力和財富更爲重要,想要弄死他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人瀕死之前總會想起很多事情,藍採想起來那時候他找上極風隼的時候,場景還是很可笑的,沒想到一晃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居然成了這種關係。
他想起來從前對母親非常殘暴的父親,想起來他後來找到的倖存者資料顯示,沒有此人。
大約死在了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藍採想,他真幸運。
他想起了自己的從前,像是一場夢一樣。
那道光閃現,朝著藍採這裡襲來。
那一刻可以無限延長,先是變成耳釘大小的火狐和銀狐雙雙跌入他的手掌中,那是他偶然得到,或者說是忽然出現在他身上的東西,在遇見極風隼後。
極風隼不知道什麼時候塞給他的吧,誰知道他這樣一個被人看不起的“低賤的男.妓”,也能夠得到智能如此之高的機甲的認可,只是他從來不知道這機甲原來早已到了能源的警戒線,落得今天這種地步。
危險迫在眼前,反而讓人不慌不忙,接受死亡的前.戲很長,然而真正到來之際,宛如高.潮的瞬間,什麼都想不起來,腦中一片空白。
他感到了灼熱,眼睛甚至出現了幻覺,變得一片漆黑。
謝星玨及時趕到。
一聲“貪狼——”的長鳴,空氣中彷彿憑空出現了看不到的屏障,將核融飛彈擋了回去,根據光路的反射是可逆的這條定理,核融飛彈又被反射了回去,目標就是發射它的那架飛船。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種千鈞一髮間出現的救兵,畢竟躍進通常會撕裂空間,造成一處密度突變,質量忽然增大或者忽然減小都會讓星球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而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不一樣的地方。
只知道攻擊而防禦能力太差的追兵,只能被殺,先行者被這道反射回去的核融飛彈給轟炸了,碎片被奇怪的風席捲離開,只有少許的血液落到了沙漠裡,有一滴甚至飛到了藍採的臉上。
他雖然受傷了,卻依然無法忍受克洛斯的走狗們骯髒的血留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他們差點害死了極風隼。
還有四架敵機。
謝星玨先降落到了地面,趕到了藍採他們的旁邊。
“抱歉,我來晚了。”謝星玨誠懇的道歉,手上並沒有停下來,貪狼的能源顯然是非常的充足,謝星玨手動來動去,貪狼變成了一架醫療儀,開始治療極風隼身上的傷口。
“他……還……活著?”藍採輕聲的問,似是害怕知道答案。
“傷勢很重,不過沒有問題。”謝星玨動作很穩,“鐳射炮最糟糕的地方是對他的新生細胞產生了不可逆轉的影響,這些可以在醫院進行治療,對他進行一次基因覆蓋治療就可以了。”
“那就是,以後就會少一次基因覆蓋手術了?”藍採不死心的接著問,害怕遺漏一些東西。
謝星玨聽到這裡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但隨即立刻止住了自己的笑容,畢竟場合不合適,“你覺得,我們這樣的人,擁有圓滿的基因覆蓋手術的次數嗎?”
藍採不語,因爲他想到了自己。
謝星玨看著他那張不老的面孔,忽然有種歉意,“抱歉,我忘記了,你……”
“你說的對。”他話沒有說完直接被藍採打斷了,“我根本在憂慮虛無縹緲的東西,死亡隨時可以到來,我卻在這裡想著什麼基因覆蓋手術,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