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哲漫不經心的語氣透著一股刻骨的悲涼,說出的話卻讓人為之驚心。
永生?
凱撒和林臻鮮為默契地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眼雷哲,這個看起來只有四十來歲的青年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一般,已經超脫人類壽命的約束,在這個地方存活了許多年。
他們又想到,是否是因為這顆星球的時空運轉與外界不同,才會讓這個人產生這樣的錯覺。畢竟,這艘星艦和這些虛擬機器人是超越聯邦目前科技水準的存在,要說在幾百年前就有這樣的技術,凱撒二人無法理解。
凱撒甚至猜測,或許這個人是從未來淪落到這顆星球上的,他自己就是從幾十年后重生而回,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這個男人身上也并非不可能。
這般想著,他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你自己享用吧,活太長時間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雷哲一眼,轉而道:“你剛才說叛匪……?”
他言語未竟,意思幾人卻都會意。
雷哲也沒有隱瞞:“幾百年前,唔,具體時間已經久遠到我也記不清楚了。”他這么說著,水缸里的海獅不斷拍著玻璃缸壁,不知急于表達什么,表現得非常不滿。
“那些雜碎曾是我們帝國的附屬星球,他們覬覦帝國的機甲、星艦的制造,和企圖叛變奪位的帝國三皇子一拍即合,里應外合讓我們措不及防。那些人不知道已經預謀了多長時間,三皇子也不過是他們的傀儡之一,那一天……”雷哲的眼神露出一股痛心疾首的蒼白,“只是四十八個小時。”
“兩天的時間不到,帝國竟然就毀在這些人手里。”
“王室被叛變者擊殺得一個不留,”雷哲語氣平淡,甚至帶著些滲人的笑意,“三皇子身先士卒,他被虐殺的視頻第一個寄到王室里,王室的人憤怒追擊,才中了這些人的詭計,死了個干凈。”
“那個謀反者很有耐心,更聰明,他的后代也是如此,用了幾代人的時間,不斷向帝國高層滲透,植入許多謀反者,策動了那一次的戰爭。帝國養尊處優了幾百年,即使擁有殺傷力最大的武器,卻已經無濟于事。”
“年輕人,你們可不要盲目信賴武器的力量,這個世界上真正擁有殺傷力的東西,在這里。”雷哲袖長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頭顱。
“那些蠢貨節節敗退,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摧毀帝國的總控塔,將機甲、星艦、機器人的制造資料全部毀掉。”雷哲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那些人處心積慮不就是想將這些科技占為己有么,呵,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凱撒和林臻在雷哲的陳述中都沒有插嘴,從他們越來越繃緊的脊背可以看出,雷哲話里話外的信息給他們帶去了多大的震驚,幾乎顛覆他們對于聯邦發展歷史的認知。
帝國?
他們從小到大接觸的歷史上根本沒有雷哲口中的帝國時代。
他們所掌握的歷史,從宇宙初始時代開始。
從古地球文明開始延伸,當古地球人不斷探索宇宙的奧秘,并發現一顆又一顆的星球和星系后,宇宙正是以實質非猜想的概念記入史冊。
最初的宇宙歷史由每個星球單獨的文明發展史構成,久而久之,這些文明分級,分化出高級、中級、低級的星球文明。而高級文明不斷向下滲透,并吞并或是與一些低等文明簽訂附屬協議,不斷擴大自己的版圖,成為宇宙中更大的獨立勢力。
再到后來,宇宙獸潮出現,那一場殃及全宇宙的動蕩毀滅了許多星球,人們不得不擰成一團共同抵御。
這是凱撒和林臻認知中的第一場宇宙大戰。
人類獲勝后,宇宙的格局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幾顆甚至幾十顆的星球共同構成獨立的管理政體,這些都是后來聯邦星域劃分的依據之一,在經歷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后,不安分的人類再一次發動第二次星球大戰。
兩百多年前,分散的星球政體在野心家的推動下發起內部戰爭,這場人類之間的戰爭持續了近一百年才漸漸平息,其間,聯邦的前身也就是星際聯盟不斷壯大其規模,反抗的力量不斷聯合,共同對抗破壞和平的獨立政體,毫無意外,星際聯盟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再過了幾十年的磨合,星際聯盟正式確立聯邦體制的統一管理。
各個星域(原本聯盟中相對獨立的星球體系劃分而成)擁有自己獨立的內外事務治理和統治權,這些管理者組成聯邦議會,在各自管理體制互不干涉、軍隊由聯盟統一的前提下對彼此開放貿易,并享用共同的貿易規則,統一貨幣和語言。
而凱撒和林臻來到這顆星球時,已經是聯邦歷79年。
對于他們的懷疑,雷哲不悅道:“你們在懷疑我說的話?”
凱撒與林臻對視一眼,與林臻所受到的沖擊不同,凱撒點了點嘴角,手肘撐著桌面笑得意味深長:“如果你說的是事實,哈哈,我只能說,失敗者永遠都只是失敗者,你們的話已經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雷哲眼中閃過殺氣,他擰著眉頭看向凱撒,后者聳了聳肩,道:“你們可以銷毀科技,而他們,”凱撒頓了頓,“則可以制造歷史。”
話音落下,雷哲的瞳孔放大了一倍。
他聽懂了凱撒的潛意思,一時間震動,他捏緊了拳頭,水缸里的海獅發出類似于獅吼的聲音,而雷哲不知想到什么,憤怒交加之下一手將面前的茶杯揮砸在地上!
虛擬機器人管家驀地出現,他以謙卑的姿態半跪在地上盡責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殘漬,凱撒探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雷哲并沒有夸大其詞,這個虛擬機器人的制造技藝超越聯邦目前,不,甚至是未來幾十年的水準。
雷哲口中的‘歷史’并不全是謊言,凱撒判斷道,那么他們這些所謂的‘帝國人’還真是將制造工藝和資料甚至是掌握這些資料的人清理得干干凈凈,否則,這么多年聯邦不會依然處于‘仿造’帝國遺留工藝的程度,仍然未能超越。
“把你們所學的歷史給我說清楚!立刻!”雷哲咬牙切齒地道,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那些背叛者到底如何篡改了歷史,一想到他們可能會被那些叛賊反咬一口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寇,甚至……完全抹殺了帝國的存在,他如何不心痛?不憤怒?
林臻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雷哲,上位者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他以完全對立的立場打量了雷哲一眼,嘴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
凱撒瞇了瞇眼睛,每每林臻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在人前從未袒露的惡劣性格就會暴露,令人恨得牙癢癢。
果然,他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輕描淡寫地敘述,“既然輸了,選擇在這種地方茍活,那就守好作為失敗者的本分,聯邦的現在和過去,不需要由你,追根究底。我同情你,但,這些事,請恕我無可奉告。”
在這件事面前,他與凱撒無所謂的立場截然不同。
凱撒出身于一個小星球的貧民區,不過是聯邦統治下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地方,他們接受聯邦的管理,享受聯邦帶來的便利和權益,擁護聯邦,卻也無時無刻不在抱怨聯邦,質疑聯邦。
歷史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后人所載,記錄史實的人早已死去,活在當下的人無從辨別所謂歷史的真偽。而凱撒這樣的平民也不介意這種所謂的真偽,畢竟不論歷史記載了什么,當下的生活才是最實際的,他們不過是為生活忙碌的平凡人,歷史這玩意兒,呵,隨便什么人折騰去吧。
林臻卻深受觸動。
他是聯邦數一數二的大家族的準繼承人,未來聯邦統治者之一。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接觸的歷史與凱撒所知的并沒有太大的出入,現在雷哲的話幾乎在摧毀他的世界觀。
但那又怎么樣呢?
正如他所言,這些失敗者不論怎么叫囂,已經不能更改聯邦的存在,他們,同樣不能撼動聯邦的統治。那么,他可沒有興致聽這些失敗者的牢騷。
雷哲目露兇光,林臻的話成功地挑撥了他敏感的神經,他冷笑道:“還真是囂張啊,你們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的權利?就算外面的世界我已經無能為力,但你、還有你,”他的視線從凱撒身上一掠而過重新落在林臻身上,“不過是我的階下囚,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間。”
一陣低笑聲沖散了雷哲的氣勢。
他看過去,只見凱撒笑得肩膀發抖,他似乎很想禮貌地克制,但這種姿態無疑是對雷哲最大的挑釁。
凱撒擺擺手,“抱歉,我可沒什么惡意,請你好好把持住你的一念之間,我可還不想死呢。”
雷哲陰沉地看著他,凱撒抵著拳頭笑了一陣,在雷哲越來越危險的目光中慢慢消停下來。他真不是有意,只是想起這一路來,他們似乎不斷地淪落這樣的境地,不斷地聽一些人對他們發出‘階下囚’的審判和定義,他怎么能不笑呢?
這些人,足夠可笑。
凱撒聳聳肩,他看向林臻,“坐下,不要太失禮了,這位……老人家難得找我們談心,你就讓他說完嘛。唔,如果他因此得了抑郁癥,我們罪過就大了啊。”
林臻點點頭,夫唱夫隨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