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可以想象得到海寧在這段時間內受到的異獸攻擊是自己當初遭遇的數倍,但對方的機甲看起來比他好上太多了。
想必海寧這幾百年間對禁區里的異獸早已研究透徹,有備而來。
兩人話說不上一句就交手,兩架機甲再沒有異獸的后顧之憂,交戰中你死我活,處處攻擊對方要害,尤其是凱撒已經了解到共生機甲與人體共通這一點,攻擊人體的要害所在,就算是共生機甲的狀態給對方帶來的影響同樣威力不減。
戰火飛揚,兩架龐大的機甲引得地面顫動,凱撒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速戰速決,他耗不起,時間越長也就意味著他越沒有勝算。然而,海寧豈能讓他如愿。
炮火對轟中,機甲分別彈開,海寧這一次沒有再進,而是揮劍對凱撒道:“為什么?雷哲已經認你為同伴,你現在卻在攔著我!”
當時在星艦上凱撒同樣中了精神毒素,他還沒有失去理智到將這樣的錯誤一并怪罪到凱撒頭上。讓他無法容忍的是,這個擁有共生機甲的男人,竟然在此時對他倒戈相向,護著那個該死的男人。
“如果是契蟲的原因的話,我可以保證,在抓到那個雜碎后把他的契蟲移植到別人身上。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我依然視你為隊友。”
海寧說出了他最大的退讓。
并不是擔心無法殺死凱撒而虛以為蛇,沒有人甚至是凱撒能體會他們在沉寂了幾百年之后遇到‘同類’的那種慶幸和激動,他們原本以為凱撒會是他們的新生,卻沒想到竟然姑息養奸。
而不到萬不得已,他真的不愿意這為數不多的可能會是自己以外最后一個共生機甲體死在自己手里。
凱撒不耐煩地道:“要戰就來!我對朝別人發.情沒興趣,況且,雷哲自己也選擇了終結,你的堅持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機甲可以有表情,凱撒就能看到海寧幾乎扭曲的神色。
凱撒的話刺到了他的痛腳。雷哲死了,這個他不愿意承受也大概沒有自己預想中那樣堅強可以承受的事實,讓他顯得迷茫。
他與雷哲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訓練,一起參軍,一起創造帝國的榮耀,雷哲是公認的強,不論是在實力還是精神方面,他都是他們共生機甲體最完美的呈現。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選擇了和自我了解沒什么區別的殉葬。
那他又需要再堅持什么呢?他……又該怎么再堅持下去?漫長的歲月在已經可以預見的孤寂面前顯得那樣可怕,海寧悲哀地想,這些可笑的執著到底能撐著他走多久。
凱撒見他松動,正要再說,便見海寧兇猛地朝自己襲擊而來。
瘋子!
凱撒罵了一聲,慌忙應戰。
“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海寧在廝殺中怒吼,“國破家亡,為什么我要承受這些?那些雜碎怎么還能活在這個世上,此仇不報,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干凈!你這個叛徒,被狗屁聯邦養殘廢的叛徒,你的機甲是屬于帝國的,這份仇恨延續在你血脈里,你怎么可以心安理得?怎么可以無動于衷!”
凱撒的情緒比他還要壞。
他有選擇嗎?從上一輩子開始就被共生機甲磨得一生顛沛,他享受到半分帝國的榮耀還是共生機甲的便利?沒有,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麻煩和死亡的恐懼,勞什子的帝國,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他的人生不會因為這段曾經存在過而被人刻意抹殺的歷史有任何扭轉,更不準備因為這種事情受人指責。
“你倒是記得清楚,那這些年你們有做了什么?別跟我提出不去的借口,這世界上能困住人的除了你自己,其他東西全他媽是給自己找的理由。你們做不到,又憑什么要求我去做。”
因為他的諷刺,海寧終于稍稍平息了怒火,他復又退開戰圈,對凱撒道:“我聽雷哲說過,你和聯邦有仇。”海寧不大信任的眼光注視著眼前的機甲,“你會推翻聯邦,用帝國取而代之嗎?”
“真是抱歉要讓你失望了,老子可沒說過,更沒想過要跟你的帝國扯上關系。”凱撒干脆地道:“帝國過去多少年了?他當初是一顆星球?一個星域?你知道聯邦現在的版圖有多大嗎?帝國的原屬地恐怕也就是現在的冰山一角,復興帝國?呵,還是醒醒吧。”
“你!”
海寧氣地朝凱撒的腦門只擊而來!
凱撒格開機甲沉重的手臂,對海寧道:“林臻我是不可能給你的,在雷哲的事情上你應該知道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應該負責,遷怒到別人身上也救不回他的命。”
“那又怎樣,若不是林臻對他的伴侶出手——”海寧哽咽。
凱撒淡淡地道:“那你現在也在對我的伴侶出手,我們這架還打不打?”
海寧在原地站了一陣,突然恢復了‘海獅’的形態。它四肢無法維持站立,趴在滿是細沙的干燥地面,整個人無精打采。
那股憋在心口的殺意在這一瞬的停頓后,顯得無可適從。
他看著頭頂上蔚藍的天空,喃喃地道:“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連雷哲都死了,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活著沒意思透了。”
“怎么,你也想自我了斷?”凱撒不感興趣地道。
“哈哈,這也許是一個不錯的提議。”海獅說著說著,一個還發出笑聲的聲音慢慢化作海獅獸如獅吼般的叫聲,漸漸低落,變成像嗚咽一樣可憐的哀叫聲。
他的同伴死了,很快他也會死,但這個世界依然在轉。他們的死亡不過是時間無傷大雅的一個沒什么人記得也沒什么人欣賞的鬧劇,他們偉大的理想和抱負惶惶然之間早已面目全非,像炙熱燃燒過后的灰燼,丑陋而脆弱。
海寧本就不是多硬氣的人,大概是家族遺傳,他沒有他哥哥那樣的百轉情懷和多愁善感,但事實上,也是個極其感性的人。從前喜樂哭鬧就是常事,后來這種情緒被死亡也被時間一點點抹殺。
此時悲從心來,仿佛返璞歸真一般,忍不住濕了眼眶。
冷心冷腸的凱撒沒有受到半點觸動,他自認為體貼地給了海寧發泄情緒的時間,但見他變本加厲地抽泣,不由翻了一個白眼,“到底還要不要打?你要是真想死,就快點,別給我找不痛快。”
海獅撐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兩撇胡須一抖一抖得,眼睛里滿是人性化的眼淚,他看著凱撒道:“你有把握離開這里?”
“不試試看怎么知道?”
“試試看?你如果只是要找死,不用那么麻煩,我現在就可以弄死你。”海寧不滿地道,他和雷哲不知道嘗試了多少便,每一次無不適鎩羽而歸,而凱撒和林臻憑什么?就憑那艘破飛船?
簡直在侮辱他們的智商。
凱撒沒有再多解釋,而是道:“這些異獸又是怎么回事?”
“還不是你那個伴侶?”他沒好氣地道:“我們星艦上放射一種聲波,那是那家伙找死前留下來的,能夠安撫并蒙蔽異獸的視聽和神經,讓他們陷入沉睡或者半沉睡狀態。現在搞成這樣,看你們怎么收藏。”
“你似乎一點都不著急,王城里的那些人呢,他們的死活你都不關心?”凱撒忍不住道。
“呵,那能稱得上什么人?”海獅不屑道:“當初這顆星球上只有我們幾個人,后來那個瘋子為了讓這里熱鬧一點,成為人類的星球,就從我們身上和異獸身上提取基因,制造人體。”
“他失敗了很多次,后來總算把人體鍛造出來,再過了一兩百年,那些人自己進化得擁有了生殖能力,之后才有了現在的規模。不過都是些基因分子的綜合體而已,管他們的死活,你還是我,管得過來?”
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當初和他與雷哲一起幸存的第三人,后來因為研究走火入魔,請求雷哲和海寧親手殺死自己的那個瘋子。
凱撒沒想到這些人是這樣出現的,他原以為這里原本就是土著居民,沒想到全是外來者締造的結果,而且微妙地保持了某種平衡。
“再說了,本來就不是我的錯,為什么要我負責?”海寧自私地道,仿佛口中說的不是王城上萬人性命,而是一兩只螻蟻一般。
“你們帝國人都這樣?”那亡國根本不需要什么意外了。
“你什么意思?”海寧忿忿,“人類既然被這顆星球的生態所包容所承認,要毀滅不是那么容易的,剛好讓他們優勝劣汰。”
凱撒無言。
“小子,我不打算殺死你們了,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
“……等你把那個狗屁聯邦殺得屁滾尿流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他不打算嘗試離開,也不打算跟凱撒和林臻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再怎樣,他所熟悉的如同親人一樣的同伴都留在這個地方,他又能道哪里去呢?
他,從來都是怕寂寞的人啊。
凱撒深深地看了他幾眼,半晌才道:“你最好做到。”如果他半途反悔要對付他們,他凱撒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如果遇到把你制造出來的人,讓他來找我。”
“……我答應。”
凱撒如是道。
一場預想中的血雨腥風在一方當事人莫名其妙的哭嚎和傷感中,無疾而終。
凱撒帶著異獸骨頭回到第一區,他將骨頭丟給林臻,自己則拿過林臻的光腦,開始摸索海寧口中的聲波。
等林臻將骨頭分發完回來,凱撒正倚在飛船的門上。
“走吧。”
兩人踏上飛船,重新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