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三刻,皇帝坐在金龍椅上,右臂支住一邊頭顱,拇指托住下巴,其餘四個手指不斷在臉上敲打。那滿面的春風帶著陰森的笑容,狠狠地掃過跪在地上的羣臣:“四喜啊,你看這些臣子,是不是來的太晚了?”
羣臣寒毛直立,紛紛擔心禍事落到自己頭上。這幾日朝堂不安寧,邊關連連告急,別看皇上威嚴正坐,其實心裡比誰都急。偷偷擡起眼皮,望著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心中期望這個老不死的太監、千萬不要往這裡看,不,千萬別說“來晚了”或者“晚矣”之類,表示遲到的話語。
“皇上,依老奴看……”目光掃過下面的羣臣,“此事當由聖上決斷。若由老奴斷定,怕有人不服啊!”擲地有聲又高尖的嗓音,道出最後六個字時,讓在場的官員都冷汗涔涔。他這麼說,明顯是要決定我們的生死,這個該死的閹人,若我以後逃過此劫,看我以後怎麼治你。
“四喜,朕恕你無罪。”嘴角掠過一絲弧度,“說吧,若有人敢說三道四,朕斬了他。”
“謝聖上。”四喜望著底下的官員:正好,藉此機會收拾一下你們,看你們還敢在我面前傲!別以爲我不知道,就連內庭的部分侍衛,都被你們兩派掌控了。
衆官員的手掌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潤,瑟瑟發抖的雙腿,由於和地面相接觸而表現得不明顯,但那微微顫動的身子,已經出賣了一衆官員的想法。這個四喜公公,說出那句話後,一定會有人死,誰若替他說話,恐怕也是一個“死”字!
“皇上,老奴以爲,您說晚就晚,您說不晚就不晚。”治了一批還有一批,到不如賣個“順水人情”,日後相見也不會如此尷尬。
衆官員即刻放下心來,不會因爲一個閹人,哦,是大內太監總管四喜公公的話語而送命。只是,才落地的石頭,瞬間又被提起來,這個閹人,竟然如此歹毒!若聖上說晚,那豈不是必須有人遭殃。
“程長吉!”皇帝喊了宰相的名字。
“臣在。”程長吉上前聽旨。
“拿去看看!”八百里加急的軍報,丟在宰相面前。老皇帝不慍不火的態度,彷彿一位老神仙般泰然自若。
雙手顫抖地拿起軍報,越來越劇烈的顫動,在悄無聲息的大殿上發出“啪嗒”的掉落聲。程長吉大駭,當即叩頭謝罪:“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滿面春風的帝王,饒有興趣地看著程長吉:“卿家是否有罪,等聽完下面這位的說辭,在告罪也不遲。”一個眼神,令四喜把傳令兵帶上殿來,省去那些繁文縟節,讓他講明商丘城發生的大事。
“下去吧。”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大臣,大聲說,“我知道,這不是你們這兒任何一個臣子的責任!”
“臣罪該萬死!”朝臣們可不敢接這句話,不是咱們的責任,莫非還說是聖上的責任?
“好了,殺你們有用嗎?”對著這些口稱“罪該萬死”的臣子,老皇帝說:“既然都被人算計,還是想想該怎樣應對吧!”
……
羣臣不敢吱聲,要知道,火燒商丘,派兵落石,都是前線將領沒有佈置的事,一個小小的城池守將,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恐怕多半是奸細和那藏頭術士搞的鬼。當前木已成舟,只能想法設法彌補,這種極度損害天朝顏面的事,不日變回越傳越玄乎。越解釋,越表明朝廷在掩飾,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怎麼,平日裡的腦子哪兒去了?”老皇帝一拍龍椅,質問著羣臣,驚得羣臣再呼“臣罪該萬死”。
“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老皇帝看著堂下衆人,“四喜,走。他們愛跪著,就讓他們跪著!沒想出辦法前,不要來見我。”丟下一句狠話,兩人在朝臣的跪拜和罪該萬死下,步出金鑾殿。
皇宮內院,對著漫天的星斗,老皇帝“呵呵”地笑著:“四喜兒,還是你最貼心,找來這麼一位貼心的道長。咦,怎麼沒見到他呢?以那位道長的本事,此刻應該出現在這裡了。”
四喜公公,已經收起了通常的諂笑,對皇帝說:“主子,您別怪道長,他也沒料到,那個藏頭術士,會出現在商丘,還救了一城百姓。”雖是勸慰之詞,可不論怎麼聽,話語中都充滿了深深的怨毒。
“是啊,不怨他!”四喜公公的話,似乎點出了皇帝的真火,令他語帶三分毒,“不怨他!”
“無量天尊!”一耄耋老者,身著麻黃色道袍,從土中躍出,在二人面前現身,“見過天子爺,見過四喜公公。”
“道長,我知道。你們這些道者,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道行比別人低……”四喜語帶幽怨,準備狠狠刺激下這位貌似老者的道長,卻被生生打斷。
“無量天尊!”一聲口號,這老者說:“貧道不是童少鷗的對手,若是四喜公公想要另尋一位道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強,還是我厲害。”
“道長,四喜,別爭了。我知道,你們都在幫我!”老皇帝想起當年的事,臉上一陣憤恨,“大晉天朝,他,一定要在我的手中滅亡。至於那些龍子龍孫,就讓他們亡國奴去吧!”
四喜不禁身子一顫,世間竟有這樣的皇帝,要滅亡自己的國家,還敢這麼大聲講出來,幸好這裡的話語,沒有侍衛聽到,否則,就是他們的死期。真是何其不幸,四喜不由想起當年的聖上,不過是一個豆蔻之齡的孩童,由於是“賤婢”所生,一直不受人待見。可是,那時候的他,心中充滿了陽光,即便那些年長的皇子欺侮於他,依舊是如同光芒般,照亮了周圍的所有人。
只可惜,那個好母親,被那些年長的皇子以遊戲爲名,在射獵活動中,裝作一隻雄鹿,被衆多羽箭……射成了蜂窩。那時的皇上,哦,十七皇子,呆呆地跪在血跡乾涸的地面上,淚流滿面。就這麼望著慈愛自己的母親,不吃不喝,在風雨中,烈日下經過了三天三夜,昏倒在草甸子上。
一年後,十七皇子的病,終於痊癒,不過整個人依舊渾渾噩噩的。那些年長的皇子見他這般,在經歷了三個多月的連番戲弄後,覺得無味的他們,放棄了這個好玩的“遊戲”。直至戲弄過後兩個月,十七皇子在拐角偶然聽到兩個太監的談論,方得知自己的母親,不是被那羣紈絝的皇兄以“遊獵”爲名射殺,而是被已故皇帝用“助興”爲名,以試弓爲法,殘忍的殺害。
這一幕真實的慘劇,猶如晴天霹靂,將十七皇子從人間煉獄打落無盡深淵。當時,年幼的十七皇子,昏倒在內院中,七個月後,他已經瘦削得不成樣子。
似乎上天也在垂憐這個孩子,新調來的侍女,有著宛若那個已故母親的氣質。經歷喪母之痛的十七皇子,深深愛上了這個能給予自己慈母一般關懷的宮女。其後的三個月中,十七皇子的笑容越來越多,他發覺,自己深深愛上了這個宮女,不止因爲她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慈祥與堅強,更有自己希望看到的那張愉快的臉龐。
可是,這一切,都被先帝破壞了。他抓來侍候十七皇子的宮女和十七皇子,命人把當今聖上,緊緊綁在一根木料上,而十七皇子喜歡的那個宮女,則在眼前被先帝……
先帝一邊享受著宮女,一邊看著宮女臉龐上的淚珠,還有在淚珠下心痛和嘲諷的笑容,一邊斜睨著十七皇子:“吾兒,這個遊戲,比射鹿有趣多了。”
嘴被人填滿的十七皇子,只能用淚水和叩頭來祈求先帝的罷手。可是,這有用嗎?沒用!反而激起了當時那位皇帝的,更加劇烈的反應:“哭泣吧,心痛吧,憂傷吧,讓我瞧瞧,你這個充滿快樂與祥和的小子。是怎麼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的!”
“咚……咚……咚……”殿堂內除了那位先帝的詭笑,宮女的嗚咽,就只剩下十七皇子的磕頭求饒。
斜瞇著眼睛,先帝向聖上走去,緊緊捏住他的下巴,輕聲說:“真像啊,真像你母親,那個卑賤的賤人。知道嗎,你越像你母親,我就越想毀了你。”
大殿內一時間滿是這位天子的恐怖笑聲:“你不是不願看這東西嗎?我偏要你看!你不是希望她冰清玉潔嗎?我偏要奪取她的貞潔!吾兒,朕纔是天子,朕的位置,永遠不會留給你這個賤種。”
一夜還未過去,宮女已經死去,帶著淚痕的十七皇子,被送回寢宮,直至第三日深夜,在他那雕樑畫棟的精美寢宮,還未褪去華服的他,大喊著“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啊,求求你了”從夢中驚醒。
眼中噙滿淚水的十七皇子,擦掉代表懦弱的淚水,眼中的恨意越發濃烈,卻又慢慢平息。一手指天,充滿憤怒和不甘的眼神褪去,嘴角滿是不屑和陰冷,“咯咯”地低笑在屋內飄蕩,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喂,老頭子,我們比比,看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