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嫣紅遞來的八角銅鎏金手爐,感受著爐身傳來的融融暖意,風細細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這才九月底,怎麼天就這麼冷了!”
嫣紅笑道:“比起去年,今年已算好的了!至少到今兒還沒下雪呢!”
風細細正要開口時,卻見嫣翠正領了兩個粗使婆子擡了火盆進來,擱在屋裡。火盆裡頭,炭火燒得正旺,火光躍動間,只是在旁看著,已覺得暖意升騰。嫣紅在旁接了熏籠,親自過去,罩住了火盆,又取了碎銀子,打發(fā)了兩個婆子出去。
兩個婆子去後,嫣翠這纔開口道:“我們這院子,別的也還罷了,只是沒有地龍,冬日裡卻少不得熏籠!”很顯然的,纔剛二人說的話,她已聽見了。
風細細如今所住的這座小院,離著主院甚遠,也因此並沒地龍。往年過冬時節(jié),二婢便多多的燒了火盆,安置在屋內(nèi),倒也並不覺得寒冷。而前些年,她們都需親力親爲,如今院內(nèi)多了不少伏侍之人,若真算起來,其實還輕省了不少,因此二人都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
風細細並非嬌氣之人,但既有條件,她也不會苦了自己。
內(nèi)室本來不大,擱了火盆不多久,便覺出暖意來。輕吁了一口氣,風細細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了一眼,道:“我看這天,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下雪了!”
嫣翠纔剛出去走了一圈回來,這會兒也正覺著冷,立在熏籠邊上一面烤火,一面笑道:“下雪好?。】梢远蜒┤?,打雪仗!算起來。我也有好些年沒玩過這些了呢!”
嫣紅在旁聽著這話,不免白了她一眼。嫣翠自知失言,少不得吐了吐小舌。
風細細眼見這一場眉目官司,哪還不知道嫣翠這話,暗中指的是她臥病的這幾年。當下笑笑,岔開話題問道:“大小姐的婚事如今怎麼說了?”
嫣翠道:“聽說日子已定在明年三月!不過這幾日大小姐一直足不出戶倒是真的!”按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子纔剛得知自己的婚事。羞個一兩日並不出奇,但似風柔兒這樣,一連六七日卻還足不出戶的。卻是明明白白的在表示不滿這樁婚事了。
對風柔兒,風細細是一貫不喜的,但這會兒得了這個消息,卻仍不由得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來。嘆了口氣。她沒來由的便又想起賀清章來。
算起來,這人到衍都也有好幾日了。除了翻過一次公主府的牆頭外,卻是出奇的安份。既沒踏進風家一步,也似乎至今沒去拜訪瞿家,那麼。他這次回來,到底又是爲了什麼呢?
從頭到尾,她都不認爲風入松會對劉氏等人下手。因爲這件事的根本,在於風子揚。是風子揚負了瞿氏夫人。移情別戀於劉氏,瞿氏夫人受不了這種打擊,這才抑鬱致死。這之中,若說劉氏全無責任,倒也未必,但若說報仇雪恨,卻也遠不至於。
這麼想的時候,風細細腦子忽然一轉(zhuǎn),沒來由的便想到了風柔兒這樁來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婚事。難道這樁婚事,竟然出於風入松的手筆?
應該……似乎也是不會的吧?風入松若真要害風柔兒,以他如今的身份與身手,多得是手段讓風柔兒痛不欲生,實在並無必要如此設計。宇文珛之她也見過了,論容貌氣度,也並不比宇文珽之稍差,只除了有妻有妾,女兒衆(zhòng)多……
一想到宇文珛之府中那七位郡主,饒是風細細也不由得頭皮一陣發(fā)麻。
她正自胡思亂想,耳中卻忽然聽嫣翠輕呼了一聲:“哎呀,下雪了!”風細細詫然擡頭,卻正見空中飄飄灑灑,點點白色如絮如棉,外頭竟真下起雪來。
…………
煙柳在廊下站定,先自拂去身上沾染的點點雪花,這才揭了簾子輕步的走了進去。這幾日天冷,劉氏屋內(nèi)早已擱了火盆熏籠,夾簾才一動,便有暖氣幽香襲人而來。
劉氏歪坐在炕上,正慢慢翻看著手中的清單,臉上有的,是掩不去的淡淡的倦意。聽見聲響,她便擡了眼,見是煙柳,卻開口問道:“外頭下雪了?”
煙柳不意她開口便問這個,愣了一下,這才應道:“是!這會兒已下大了!”
不經(jīng)意的嘆了口氣,劉氏慢慢道:“是嗎?衍都的雪,來的總比南方要早!”言語之中,不期然的卻已帶了微微的喟嘆與懷念。煙柳哪敢跟她討論這些,聞聲也只輕輕答應著。
好在劉氏也沒打算多說,說過了那句話後,便也很快歸入正題:“大小姐還是不肯吃飯嗎?”
煙柳輕聲道:“依我看,大小姐臉色雖有些白,但氣色看著卻也不難看!”
劉氏何等精明,一聽煙柳這話,心中頓時明白過來。風柔兒不肯吃喝到今日已是第五日了,而她若當真水米不打牙,到今兒只怕早連坐也坐不起來了,又何談氣色二字。
擱下手中清單,劉氏衝煙柳招了招手,吩咐道:“煙柳,你陪我再去一趟!”
煙柳一聽這話,心下不覺一鬆。事實上,自打與六王爺宇文珛之的婚事傳入風柔兒耳中,她便再沒給過任何人好臉色,這幾日眼看婚事抵定,再無迴旋餘地,風柔兒更索性躲在屋裡哭了一場,既不肯出門一步,送去的飯菜眼看著也是動也沒動,原樣進去,原樣出來。
煙柳等人見了,也不由暗自擔心,偏生劉氏就穩(wěn)得住,這幾日竟是不聞不問。直到今兒用過了午飯,這才吩咐煙柳過去探視一番。因此煙柳這會兒聽劉氏說要親自過去一趟,便忙應著,上前攙了劉氏起身,一邊的紅英見狀,早取了斗篷過來,爲劉氏披上。
三人出門時,外頭的雪卻下得愈發(fā)大了,地上也積了薄薄的一層。紅英早取了傘在手中,此刻忙撐了起來,二婢一左一右,與劉氏緩步而行。好在風柔兒所住院落,與劉氏相隔不遠,不過盞茶工夫,也就到了。風柔兒院裡的丫鬟,這幾日心中其實也頗不安,此刻見劉氏來了,當真比菩薩降世還要歡喜,忙忙的上前行禮,小心翼翼的攙了劉氏便要進屋。
劉氏卻擺了擺手,淡淡吩咐道:“你們也不必跟了,便在外頭守著吧!”言畢也不理衆(zhòng)人,自行上了臺階,擡手推門走了進去。風柔兒屋內(nèi),自是有丫鬟守著的,眼見劉氏入內(nèi),少不過上前行禮問安,劉氏也只揮手示意衆(zhòng)人退下。
內(nèi)屋的風柔兒其實早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只是心中自覺委屈,非但不肯轉(zhuǎn)頭,甚至還背了身,只是不理劉氏。劉氏也不怒,只舉步過去,在桌邊坐了。
母女二人,一坐一臥,卻是各自不語。僵持片刻,到底還是風柔兒耐不住性子,憤憤的坐起身來,叫道:“你還來作甚麼?讓我死了算了!反正你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口中說著,心下卻是愈發(fā)委屈,眼裡也酸酸楚楚的,一行珠淚更滾滾而下。
劉氏卻坐得紋絲不動:“你說的不錯!沒了你,我也還有兩個兒子,還真是不多你一個!”
風柔兒纔剛那話,說到底不過是撒嬌賣癡之言,卻真沒料到劉氏會這麼回她,愣了一下,竟連哭都忘了,只愣愣的坐在牀上發(fā)呆。看向劉氏的目光既是震驚又是傷心。
劉氏擡眼與她對視,眼神清清冷冷的:“柔兒,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從前爲娘總想著爲你尋一門好婚事,讓你一生順心遂願、風風光光。但如今,你要嫁去的是六王府,府裡早已有了當家的王妃,與你平起平坐的側妃,下頭還有一羣小郡主。這還只是府裡,宮裡頭,可還有淑妃在,你且告訴我,一旦嫁過去,你將如何立足?就憑你的小性兒嗎?”
風柔兒啞然,半日也還是一聲不吭。
劉氏冷笑道:“爲孃的當然知道你不願嫁給六王爺,可事到如今,還有你說不的餘地嗎?”
下意識的咬緊了下脣,好半晌,風柔兒才憤憤道:“一定是那個丫頭!是了,這陣子,她可不是巴結上了十七公主,這樁婚事一定是她攛掇的!一定是!”說到最後,卻已是語聲尖銳,呼吸急促,一張俏臉血色上涌,連帶著小巧的鼻翼也不住翕張,看著甚是可怖。
“住口!”劉氏陡然一聲暴喝,卻將風柔兒嚇得驚了一下,只是怯生生的拿眼看她。忍了忍心中怒氣,劉氏緩緩道:“已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在想這些,我……”
她有心重重呵斥一番,然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嚥了下去:“此事與她並無干係!十七公主固然身份尊貴,但她是璇貴妃之女,淑妃娘娘如何會聽她的?”
“可是……”
風柔兒還待要說,卻被劉氏不耐的打斷:“夠了!今兒爲孃的過來,只說一個字給你,你若能聽得下去,這輩子總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若聽不下去,爲孃的,也無可奈何……”
眼見風柔兒惶然失措的坐在牀上,神色間既是委屈又是驚懼,劉氏又何嘗不覺痛心,只是事已至此,該說的話,她卻是一定要說了:“忍!柔兒,只要你比別人能忍,在這後院裡頭,總有你出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