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細細也非膽怯之人,見宇文琳瑯神色寧淡,舉步如常,全不受影響,她又怎甘示弱。二人並肩而行,視下面投射而來的種種目光如無物,顧自前行。
串樓二層看臺處,此刻也早有人注意到了她們二人,風細細目力甚好,這麼遠遠一望,居然能清晰看到那頭衆人面上各不一樣的表情:有嫉恨、有疑惑、有愕然、也有竊竊私語……而這種種一切,倒讓她沒來由的覺得有些好笑。
本是無心之舉,卻意外因此看到了世態人心,也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是福是禍。
她心中默默想著,表面卻是不爲所動,與宇文琳瑯保持著相近的步伐。就在此時,走在外側的宇文琳瑯卻忽然湊了過來,低聲的道:“細細,我覺得那個賀清章好像在看你?”
心下微微一驚,風細細下意識的偏一偏頭,眸光也順勢迅捷一掠。
正如宇文琳瑯說的那樣,賀清章正微微擡頭朝她看過來。已經過了正午,樹影悄無聲息的傾斜拉長,將他籠於其中。沒了耀眼的陽光,金燦燦的面具,也不免有些黯淡失色,金面具上方那兩個幽黯的空洞中透出的眸光彷彿若有所思,又似乎空空如也。
然而他的確是在看她,風細細可以肯定這一點。
目光再稍稍偏上一點時,風細細還看到了另一個人——宇文璟之。坐在賀清章身側的他也正凝目看她,那眸光深邃幽邈,隱隱閃動異色,然而等風細細再要定睛細看時,宇文璟之卻又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端起面前的茶盞不緊不慢的喝著。
風細細不願引人注意,一眼之後。便很快的收回了視線,同時蹙眉輕聲道:“賀清章這人,我總覺著有些古怪!”若是可以。她是不願在宇文琳瑯面前多提賀清章的,但也不會刻意迴避。只因她清楚,一意迴避只會讓人愈加好奇,而坦言相告,往往反能誤導旁人。
只是對朋友如此誤導隱瞞,也的確讓她心中陡生歉疚。
宇文琳瑯也未疑心。只皺眉道:“有關賀清章此人。我倒是知道一些,等回頭再與你細說!”
風細細正恨無從打聽賀清章之事,聽了這話。自是欣然,忙答應了一聲。然而細忖宇文琳瑯話中之意,她又不免有些暗自憂心,總覺得宇文琳瑯所知道的,必不是什麼好事。
說著話的當兒,二人也並未停下腳步,眼看著已走了一多半的路。前面堪堪就要行到平臺。二人各自住口,不再多言。樓下諸人,這會兒大都知曉了二人的身份,一來不敢得罪宇文琳瑯,二來也怕失了禮數,日後爲他人譏嘲。看了片刻之後。也都各自收回了視線。
二人一路過來,旁人倒也還罷了。坐在外圍的杜青荇卻第一個起身迎了上來,問道:“你們怎麼卻從那邊上來?”言語雖則關心,面上神情卻多少有些不自在。
見她關心,風細細不禁尷尬一笑,纔要解釋時,宇文琳瑯卻已在旁搶先開口道:“青荇你可不知道,細細就是個小迷糊,她今兒本是頭一回來,也不熟路,卻還自信得很,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帶著我上錯了那邊的樓梯,連帶著害我在這串樓上繞了半圈,才得過來!”
杜青荇心性爽快,聽了這話,也就釋了懷:“原來如此,我原想著細細也不是那種人!”
她這話原是無心,聽在宇文琳瑯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杜青荇身後諸人,眼見衆人或垂眸下視、或移目四顧,都有退縮之意。重重的哼了一聲,宇文琳瑯纔要開口說話,卻被一旁的風細細輕輕拉了一把。宇文琳瑯皺眉回頭,纔要開口,卻聽風細細笑向杜青荇道:“青荇且恕罪,容我先去同繼母說句話兒!”
杜青荇纔剛也隱約聽到有人說四公主相邀風細細在公主府住上幾日,再見風細細忽然過來,頓然猜到了她要說的話,當下應了一聲,笑道:“那我們一會兒再聊!”
風細細這才轉向宇文琳瑯道:“有勞琳瑯再等我一等吧!”說話時,卻衝她輕輕搖了搖頭。
宇文琳瑯知她這是不叫自己陪著過去的意思,心中雖然不願,倒也不好硬行反對,只得哼了一聲,掃一眼那邊衆人,拉了杜青荇,就近坐了下去。
風細細卻帶了嫣紅二人過來,徑往劉氏那邊。劉氏正不緊不慢的端著茶盅,喝著茶,整個人卻與早前出門時候並無二致,寧雅安和,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見她過來,她便放下了手中茶盞,淡淡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風細細不欲失禮人前,照常上前行禮,雖無親密之態,倒也依足規矩,而後便將四公主相邀暫住幾日之事說了。劉氏便點了頭,溫聲道:“纔剛四公主已就這事問過我了,我也應了下來!你放心,等回頭,我便命人將你日常用的衣裳物件送來公主府。”
風細細聞聲,少不得謝了劉氏。她與劉氏本也無話可說,乾乾的說了這幾句,便自辭去,仍舊去尋宇文琳瑯。宇文琳瑯雖沒與她同去,卻也時時注意著她那邊的動靜,見她過來,忙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坐。風細細忖度著時候也不早了,再要離開,也無必要,便笑著走了來,在宇文琳瑯身邊坐下,與杜青荇、嚴曼真等人說笑了幾句。
至於一旁頻頻拿眼看她的風柔兒,她卻是連看也懶得多看對方一眼。她與劉氏接觸其實並不算多,心中對對方也實在算不上有好感,但不管怎樣,她都得承認,劉氏的舉止、儀容的確配得上靜安侯夫人這一頭銜,而風柔兒,她已不想再多說一個字。事實上,到了這個時候,她幾乎可以肯定,即便宇文珽之娶了風柔兒,也不會予她王妃之位。
衆人說了幾句閒話,眼看著已到了申時。諸宮女魚貫上了樓,呈上各色茶點來,又爲衆人重沏了茶,樓下的戲臺上,卻又另換了一折戲,曲聲卻比才剛還更顯熱鬧些。
衆家夫人用過了茶點,便都起身向纔剛坐在宇文瓊玉身側的一名年約三旬、圓圓臉兒、相貌甚是甜美的少婦行禮告辭。那少婦倒也禮節周全,含笑的一一寒暄,送了衆人出去。
這邊風細細與宇文琳瑯也同杜青荇二人道了別,又約了改日再會。因人多,她們也並沒多送,眼看著衆人去得遠了,宇文琳瑯這纔不無厭煩的長長吁了口氣。
側頭看她,風細細忍不住笑道:“應酬的人尚不覺著厭煩,你倒煩了!”
宇文琳瑯嗤笑,礙於周圍正有宮人過來,打算收拾整理,到底不好多說什麼,只撇了撇嘴。二人也沒多留,便也起身下樓。風細細一面走著,卻又想起纔剛之事,因隨口問道:“纔剛我竟忘了問你,我們不過是走錯了樓梯,多繞了半條長廊,怎麼就鬧得人人矚目了?”
神色古怪的看著她,好半日,宇文琳瑯才嘆氣道:“我有時候就真想不通,你說你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怎麼人人都知道的事兒你居然就一點兒也不知道?”
尷尬的笑了一笑,風細細無力的遮飾著:“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病著,幾乎就沒出過一次門。外頭閒話趣事再多,又哪裡傳得到我的耳中!”
宇文琳瑯笑著搖頭,她自幼在宮中長大,對於這類傳聞所知甚多,只是她身份貴重,能與她私議這些事兒的人還真是一個巴掌數的過來,這會兒見風細細誠心請教,心下不免得意。當下不顧近旁環境,一手半掩了口,一面卻湊到風細細耳邊,低聲的道:“我六哥的母妃是淑妃娘娘,你該知道的。但你一定不知道,淑妃娘娘是怎麼進宮的吧?我跟你說,這處宅子……”
她湊在風細細耳邊說話,卻是吐氣如蘭,拂在風細細耳上,讓她只覺得癢窸窸的,偏偏宇文琳瑯說話聲音既低、吐詞偏又有些模糊,若不仔細側耳靜聽,還真是不易聽真。
她這裡正聚精會神的聽著宇文琳瑯說話,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卻忽然的響了起來:“十七!”這個聲音其實算不上大,但這邊宇文琳瑯正專心說,風細細則專心聽,忽然聽了這一聲,卻都不由的悚然一驚,宇文琳瑯更是被驚得跳了起來,一顆心也是怦怦怦的跳個沒完。
二人不約而同的同時移眸看去,這一看之下,風細細便是一愣,宇文琳瑯更是嚇得臉都白了。這會兒站在她們對面,正似笑非笑看著二人的,可不正是六皇子宇文珛之。
“六……六……六哥,你……你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宇文琳瑯受驚過度,卻連說話都結巴了。她正要說人閒話,卻不防人家忽然走了過來,怎由得她不驚的心膽俱裂。
風細細在旁,也被嚇得不輕,暗道一聲果然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宇文珛之似乎並沒聽到什麼,只笑吟吟的看著二人,並問宇文琳瑯道:“在說什麼悄悄話呢?居然就被嚇成這樣了,不會是在說我壞話吧!”口中說著,還似模似樣的板起了一張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