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摟著青哥兒,坐在小小的門房隔間里,等著她的命運。
手邊一盞白瓷茶盅,里頭的茶水卻是苦澀難咽,不過是劣等的茶葉,不僅如此,茶水更是早已涼了。根本就入不得口。而那茶盅旁邊的點心盤子里,也不過只有幾塊粗糙難咽的餅餌。只怕,也不過是從下人房里臨時端過來的。
從這些便是能看出,周家對陶氏這個生了二老爺兒子的人,并不待見。
陶氏輕輕咬住了唇,眼底卻是沒有半分委屈,反而越發高傲的昂起了下巴。配著她身上象牙白繡了芙蓉花的衣衫,以及頭上那些雖不算繁復卻也大方得宜的頭飾,倒是有那么幾分傲氣高貴的樣子。至少,讓人感覺不敢輕視了去。
因中午也未曾有機會用午飯,青哥兒和陶氏早已經是饑腸轆轆,陶氏還好,尚且可以忍耐。可是青哥兒如此年幼,雖然竭力克制,卻也是不住的拿眼睛去看那點心。只是那點心實在是粗陋,看著引不起人半分食欲,加上陶氏沒有發話,青哥兒到底也沒有伸手去拿。
不過腹中饑餓加上漸漸的困頓,青哥兒終于還是忍不住軟軟出聲,嬌嫩的童音讓人只覺得心疼:“娘,我餓了,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吃東西?”
陶氏面上一暗,不過仍是勉強維持著那份從容鎮定,只柔聲對青哥兒道:“再耐心等等,你爹爹會來接咱們的。”只是陶氏自己心中明白,二老爺若是能來接她們母子二人,早就過來了。到現在二老爺還沒出現,只說明二老爺也是自顧不暇。
她也不是沒想過走。可是天大地大。她們母子兩個能去哪里?以前好歹還有宅子,如今老太太將那宅子收回去了,她們還能去哪里?不僅身無分文,更是弱女幼童,去哪里只怕都是沒有容身之所,遲早是個死字。
陶氏此時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和后悔——當時周瑞靖派人尋了她回京。她只當是一個難得的際遇。想著或許能趁此給青哥兒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可是如今看來……竟是要連安身之所都要丟了不成?!想起以后的日子,陶氏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
就在此時,陶氏卻是聽見一聲冷笑:“你就是那個陶氏?”
陶氏緩緩抬頭,便是看見二太太由著丫頭扶著。一身光鮮華貴的站在門口,擋住了外頭的光,屋子里陡然黯了幾分,只是卻越發顯得二太太披錦榮華,光鮮華貴。此時二太太唇角微微上挑,雖然是笑著。可是眉梢眼角帶著的全是一片譏諷之色。
陶氏心中一沉。面上卻是紋絲不動。只是緩緩的將青哥兒放在地上,然后朝著二太太輕輕一福。月牙白的裙子微微一動。上頭的芙蓉花似鮮活過來一般,在這微微暗淡的光芒里,卻是開得灼灼生艷。不僅如此,陶氏的聲音更是婉轉嫵媚:“二太太您安好。”
“好得很。”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陶氏一番,二太太輕聲嗤笑,眼底的鄙夷之色不加掩飾。拿帕子輕輕一掩唇遮住了唇角,二太太輕輕松松的便是說出惡毒無限的話來:“若是你離開咱們家,我就更加安好了。”
陶氏的面色微微變了一變,手指無聲的縮緊,握成了一個拳頭縮在袖中。不過陶氏面上卻是沒有半分的變化,只是平靜的望進二太太的滿是譏諷的目里:“看來,二太太是容不下我們母子了?”聲音平平靜靜,似乎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若是細細分辨,卻也不難從她語氣里尋出一絲波瀾來。
也是,關乎她們母子接下來的命運,陶氏再怎么裝得平靜,可到底心底還是不可能平靜的。
二太太微微挑了挑眉,緩緩的放下了掩著唇的手,卻是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的丫頭迫不及待的開了口:“你這是什么話?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憑什么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太太倒是想容你,可是你這樣的身份——到哪里也說不了什么容不下你!但凡有個自知之明的,就該早早的離了這里,省的丟人現眼!”
這話真真是惡毒又刻薄,饒是陶氏再好的忍耐力,也是驀然變了臉色。就是青哥兒,也被那丫頭刻薄的嘴臉嚇得一縮脖子,悄悄的往陶氏身后藏了藏,怯怯的不敢再看一眼。
丫頭出言傷人,二太太作為主子卻是沒有半點阻攔斥責的意思,反而唇角的笑容盛了幾分。全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顯然,那丫頭說出那話,是十分得了二太太的心意的。或許,說不得就是二太太的本意。不過是她不好說出這樣的話,便是借著丫頭的嘴說出來,借此羞辱陶氏罷了。
陶氏緩緩的低下頭去,手心一片刺疼,可是她卻是仿佛沒有知覺,蒼白的面上一點點的浮起一個微笑,聲音平靜而輕柔:“哦?我是什么樣的身份?不管我是什么樣的身份,可是青哥兒,總是二老爺的親生兒子。而我就算身份不堪,可是今兒圣上也并沒有將我如何,也算是承認了我的存在。所以,我為何要走?二老爺曾說過,要給我個名分,如今……不知二太太今日過來,是要接我母子進府呢?還是一味的小氣容不下我們母子呢?”
陶氏這話聽著平和,可是字字句句,在二太太聽來莫不是挑釁。二太太面上的笑容,當下便是有些掛不住了。此時若她真要趕走陶氏,豈不是真成了陶氏口中的小氣不容人?
“你說是就是?要我說,不知哪里來的野種呢!”那丫頭也是個會揣摩心思的,看著二太太不言語,知道有些話二太太不好說,當下她便是潑辣的嘲諷起來:“娘是個不知廉恥的,那兒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說著轉向二太太:“二太太,要我說您可別一味的心軟,提防有人壞了二老爺的血脈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陶氏再也忍耐不住,冷冷一笑灼灼的看向二太太:“二太太認不認不要緊,只要二老爺認就可以。”
聽了這句話,二太太只覺得腦仁狠狠一跳,太陽穴便是疼起來。陶氏一句話,便是狠狠的戳在了她的死穴上!是啊,只要二老爺一心認定了,她的意見有什么要緊的?甚至為了陶氏和青哥兒,二老爺連休書都寫好了!
陶氏不等二太太再說什么,便是繼續淡淡言道:“今兒在圣上面前,圣上問二老爺為何不敢收在家中。二老爺只答,二太太您脾氣太厲害,他這才不敢將我帶回家來。圣上有些詫異,說二老爺糊涂,不過是納妾,哪有那樣不容人的?直說二老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太太額上的青筋便又是一跳。情不自禁的便是開了口:“圣上果真如此說?!”語氣自是驚疑不定,顯然是不相信的。
“當時世子爺也聽見了,二太太您不妨去問問。”陶氏笑著抬起頭來,面上哪里還有蒼白之色?分明是兩魘生花,嬌艷無比。
二太太這才驚覺自己落了下乘,當下心中一陣惱怒,氣得幾乎要掐碎了手中的錦帕。可是到底最后還是生生忍住。她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她真的動怒,只怕就乘了陶氏的意了。
“看來你是篤定我要留下你了。”二太太冷冷一笑,如此言道。
陶氏只是看著二太太,笑而不語。
二太太也不氣惱,微微點點頭:“我的確是要留下你。雖然你這般……可是青哥兒到底是二老爺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如今既然圣上已經知曉此事,且寬厚饒你一命,我自然不能做那惡人。只是雖然你要留下,可也只能做個姨娘,還有,青哥兒是斷斷不能再跟著你了!”說完,不動聲色的朝著丫頭使了個眼色。
丫頭得了二太太的指使。上前便是一把將青哥兒拉過來。陶氏一是不察,竟是被丫頭一下子得逞。
青哥兒哪里經得住這樣的嚇唬?當下便是再也忍不住恐慌,放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小小軟軟的身子拼命似的往陶氏跟前掙扎。偏那丫頭不肯松手,轉眼陶氏便是瞧見青哥兒嫩藕似的胳膊被掐得紅了一圈,當下顧不得那么許多,三步并作兩步便是要去搶人。
“陶姨娘!你這是要做什么?”二太太冷笑連連,“你既然要留在這個家里,自然要聽我的話!我好歹是他的嫡母,我會害了他不成?”
一句“陶姨娘”,一句“嫡母”,便是生生的止住了陶氏的腳步。陶氏咬緊了唇,硬生生的別開了眼光,不敢再去看青哥兒,只默默地,緩緩的退了回去。口中半晌只憋出一句話來:“青哥兒,好孩子,你跟著她們去罷。”很快,我就去接你到我身邊來。
只是這最后一句,陶氏只在心中咬牙切齒的說了。并不曾真正的說出來。陶氏不傻,看得清楚形勢,也知道自己面臨的是什么樣的情況,所以明白,自己沒有退路。不管二太太如今如何過分,不過是想著逼著她說一句自己要走,不愿意留下罷了。
可是離開了周家,自己怎么辦?青哥兒將來怎么辦?想到這些,陶氏縱然不狠心,也只能強硬的狠下心來!
二太太見陶氏如此上道,面上卻是沒有半分笑意,反而閃過的是一絲冷厲!陶氏越是這般,二太太心中便越是清楚,只怕這個陶氏,是個不好對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