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中一驚,抬起頭往門邊看去,卻見周瑞靖大步流星的踏進來,一身官服還未來得及換下,頂上玉冠,越發襯托得他面容俊朗,眉目鑿鑿。走到老太太跟前的時候,他卻是一撩袍子,直挺挺的便是跪了下去。嘴唇緊緊抿著,神色沉靜,看上去十分的從容,顯然是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見一絲慌張。
二老爺抬眼看了周瑞靖一眼,眼睛微微瞇了瞇,眼底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后,唇角那絲譏諷便是隱去,只是緊緊的抿了唇角,手指微微縮起,攥住了身子底下墊著的軟和墊子。目光微微一垂,徹底的移了開去。
至始至終,二老爺都是半點動靜也沒有,甚至就站在他旁邊的二太太都未曾發現他情緒上的變化。
此時此刻,屋子里的人目光全落在周瑞靖的面容之上,各自驚異。為了方才周瑞靖所說的話,也為了周瑞靖此時的動作。要知道,周瑞靖自從長大之后,何曾再有過如此的動作?只有小時候幾次,他做錯了事情,這才這般的做過??墒侨缃瘛?
周瑞靖一向極有主意見地,他說他錯了,那便是果然錯了,絕沒有紕漏的。只是,周瑞靖犯的錯,從來都不會是小錯。
正因如此,老太太只覺得心中重重一跳,心中一慌竟是有些氣短,當下呼吸便是粗重了幾分。二太太見狀,心中也一慌,忙上前去將老太太扶著坐了:“老夫人息怒,好歹顧惜著身子才是。”
老太太靠在軟墊上,好半晌才喘勻了氣息。定定的瞧著周瑞靖的面容沉聲追問:“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雖然事情還未明了,可是老太太心里卻是已經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再聯系方才小小廝回話時候說的女人和孩子,登時便是有些明悟,不等周瑞靖開口便是驚怒出聲:“說,你是不是將陶氏母子接回來了!?”
先前老太太沒有多想。是因為一副心思全在二老爺身上。此時見二老爺并無大礙。心中自然大定。加上周瑞靖的古怪行為,前后一聯想,差不多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是?!敝苋鹁负敛贿t疑的便是應下,而且就那么靜靜和老太太對視。雖然是跪著,可是眼底卻是一片澄測,并沒有羞愧和后悔的樣子。顯然,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會這么做,而不是改變方法。這樣的目光。越發讓老太太怒氣升騰。
她怎么也沒想到。周瑞靖會忤逆她至此。雖然她知曉周瑞靖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從小到大也都不曾讓人操心過。可是從小到大,周瑞靖甚少忤逆她的意思!僅有的幾次。也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墒侨缃衲??周瑞靖竟是膽大至此!
老太太直氣得渾身發抖哆嗦著唇看著周瑞靖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瑞靖也沒有開口解釋什么的意思,只看著老太太,似乎不管老太太打算怎么處罰他也是無所謂。
老太太終于還是顫抖著出了聲;“他是你二叔。你怎么敢——要知道,若是圣上一怒之下就算要他的命,也不算過分!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是你二叔?可曾想過我?可曾想過咱們周家?!你一向正直,我心中明白。可是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揭過去,你就不該再翻出來!我費了那樣大的心思將事情抹了,你卻是——你可知錯!”
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是聲色俱厲。濃厚的指責意味,根本不加掩飾。這一次,老太太是真的惱怒!是真的氣得恨不能將周瑞靖狠狠打一頓!可是瞧著周瑞靖那副沉靜的面容,老太太心里卻是又滿是無奈——兒大不由娘。這句話,果然是沒有錯的!周瑞靖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在朝中官職也是不低,她縱然再氣惱,也不可能真的再如同小時候那般處罰她!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怕周瑞靖是沒有覺得他做錯了罷!
這才是最讓老太太氣惱無奈的地方。周瑞靖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太大,半點不由旁人控制。這樣的性子,真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請祖母責罰。”周瑞靖神色又那么一剎那的松動,不過很快便是又挺直了背脊,沉聲如此言道!老太太說的那些,他何曾沒有想過?可是藏著掖著就難道就不會被人知曉發現了?難道藏著掖著就是沒發生過了?自然不是。在他看來,這件事情就猶如周家的一個毒瘡,雖然暫時掩蓋起來沒有異常,可是若是任其發展下去,遲早便是要成為隱患。倒不如現在趁著時機割下那毒瘡,好好治療!總好過將來毒瘡潰爛,殃及性命得好!
然而周瑞靖的心情老太太卻是根本無法理解,只覺得對周瑞靖十分失望,當下別開眼睛,冷笑一聲:“你真是我的好孫子!”周瑞靖為何不喚她做老夫人,只喚她做祖母,為的是什么?說明周瑞靖只是覺得忤逆了她的意思,所以才來請罪的!也就是說,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周瑞靖都覺得他這般的行為是對的!
“看來,只怕你一早便是在精心謀劃這一幕了?!崩咸钗豢跉?,目光凌厲猶如刀刃,狠狠的落在周瑞靖的身上:“否則陶氏也不會這樣快進京。說,你那好媳婦只怕也是幫了你不少忙罷?不然你如何知曉我將陶氏送去了哪里?我素來只當她是個溫婉的,雖然小家子氣了一些,到底也是個好的??墒菍嶋H上呢?!我竟是看走了眼!你那媳婦,才真真的是個厲害人物!連我都被她蒙在了鼓勵!我問你,在你們夫妻眼里,可還有我,可還有你二叔二嬸他們?”
老太太已是氣急,說出的這些話無疑是誅心了。
周瑞靖面色微微變了變,等到老太太訓斥完便是深深的俯下身去磕頭:“祖母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這是我的主意,婉音她也只是聽我的罷了!不孝的是孫兒,并非婉音,還請祖母不要遷怒!”他一伏到底,額頭輕觸地上的青磚,聲音誠摯。
周瑞靖心中明白,老太太縱然再氣惱,到底也不會將他如何。可是顧婉音不同,若是老太太這番話傳出去,外頭人只怕是要說顧婉音是個不孝順的孫媳婦,到時候顧婉音壞了名聲,如何自處?又如何在一片謾罵聲中立足?
然而他畢竟是男子,如何懂得那些女人細膩的心思?殊不知此時他越是誠懇的替顧婉音求情,便是越發的撩撥了老太太心底那一團怒火!
當下老太太冷笑幾聲,重重一甩袖:“好?哪里好了?連個丫頭都容不得,好在哪里?還有永和郡主——若不是她攔著,永和郡主也就是咱們周家的人了!周瑞靖,永和郡主代表的是什么,你應當比我清楚!咱們周家需要這樣的助力!你等著看吧,京都里很快就要為永和郡主的歸宿掙破頭了!到時候你便是后悔也無用!”
說到底,老太太到底還是因為永和郡主事,記恨著顧婉音的不識趣,不肯接受罷了。想起太后同她秘密說的那些話,老太太只覺得心口一悶,便是越發的難受起來!
周瑞靖卻是不敢抬頭,只沉聲言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祖母應當知道,適合別人的,不一定適合咱們走家。”若是要了永和郡主,只怕周家死得更快。且不說圣上到底中意誰還不一定,單說縱然他愿意支持秦王,可是別忘了現在坐擁天下的仍是圣上!圣上年不過四十,身子也是極,也不知還有多少春秋!這個時候,貿然選擇了支持哪位皇子,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不過看一眼二老爺和二太太,到底周瑞靖還是沒將話往深了的說,只那般意味深長的說了幾句也就罷了。他本以為憑著老太太的心思,總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如今老太太正在盛怒中,如何會想這些?當下他的一番肺腑之言,不過喚來了老太太一句冷笑:“怎么,你是在教訓我了?”
這話簡直是誅心至極。饒是周瑞靖也有些受不住,忙到:“孫兒不敢。”
“不敢?我看你分明是敢得很?!崩咸⒅苋鹁割^上的玉冠,沉沉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將怒氣壓下去;轉而問道:“那陶氏,圣上可說過,如何處理?”周瑞靖已經是將事情做下,她此時再怎么惱怒也是無用,況且關鍵之處,還是在于陶氏如何安置。
圣上既然沒有在宮中就處置了那陶氏母子二人,自然是給了周家一個臉面,讓周家自行處置。可是怎么處置,卻是成了問題——關鍵就在于,圣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留,還是不留?這一點,老太太心中也是十分遲疑。所以只能開口一問。
然老太太卻是不曾注意到,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沒有什么變化的二老爺,卻是驀地神色一變!方才還淡漠的神色瞬間便是緊張起來,灼灼的盯著周瑞靖,絲毫不肯放松!顯然,二老爺對這個陶氏仍是十分在意!
想來也是,二老爺到底是因為陶氏才變成這樣的,事到如今,眼看著危機已經過去,他自然是期望能有個圓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