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甲來回趙立仁,說姜宏揚被打了四十杖,人都快沒氣兒了。之後又被行了宮刑,這會子被他娘子接回家去了。
趙立仁點點頭,揉了揉眉心,覺得今日特別累。
他自小就不喜歡雨天。
尤其是大雨滂沱的天氣,總讓他心情煩躁。
他望了望天,又瞧了瞧滿地血腥,一拂衣袖,準備回家歇息片刻。
這也正好到了飯點。只是剛觀了刑,哪裡還吃得下飯,反胃得很。
官員乙問,“趁著午枕時分,來兩圈兒?”
趙立仁看著對方,搖了搖頭,“沒長進,怪不得你總升不上去。腦子剛受了洗禮,你竟然還能想得起馬吊!你啊你!還得是你……走吧,來兩圈兒,不能多了。”
官員乙笑得合不攏嘴兒,爲趙立仁撐著傘,“趙大人!下官就知道您心裡癢得慌。下官要叫您去趟青樓子,你估計得給下官兩個嘴巴子!只有這個,您纔不會駁了下官的面子。”
“廢話少說!”趙立仁邊走邊道,“就你說話這功夫,一圈兒都結……娘子?你怎麼來了?”
他娘子在婆子撐的傘下站著,眼睛紅紅的,“妾身剛纔一直在看著呢!太感動了!太感動了!我想去建安侯府看看海晏郡主,要不老爺你陪我去唄?”
趙立仁:“……”完犢子了!馬吊搞不成了。
官員乙:“……”嫂夫人是來蹲點兒的吧?趙大人,拿出點骨氣來,別慣著小娘們!慣著慣著,她就得上房揭瓦!
趙立仁溫存地笑了笑,“正好爲夫這會子沒事,就陪你去一趟。正巧,也弔唁一下老侯爺。”
官員乙:“……”合著我們都不重要唄。
他堆了個討好的笑,將傘塞到趙立仁手中,“下官還有事,就不耽誤趙大人和趙夫人忙了。”
趙立仁笑,眨眨眼,“下次!下次!”
待人走遠,趙夫人自動鑽進了夫君的傘下,不解地問,“下次做什麼?”
趙立仁清咳一聲,“此人辦案不動腦子,經常出現冤假錯案。所以他總叫爲夫替他把把關,梳理梳理案情。”
趙夫人聞言,一臉正色,“那老爺您可不能疏忽,一定要把好關。要知道,出現一個冤案,對你們這些當官的來說,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案子。可對旁人來說,那禍害的可不是一個人,那是一家人,甚至是一族人。”
趙立仁又清咳了好幾聲,“是是是,夫人教導得都對。爲夫定以夫人的教導爲斷案準則。”
“去去去!”趙夫人被逗笑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知道些做人的道理。這些道理,還是小時候你教我的呢。”
夫婦倆說說笑笑,攜手去了建安侯府祭奠老侯爺。
趙夫人上了香,由著北茴帶領,去見了時安夏,說了不少貼心話。
她可喜歡這閨女了,但更喜歡的是唐楚君。
兩人真是一見如故,就聊上了,熱乎上了。
於素君一個眨眼沒看住,又被有心人鑽了空子。她決定……哼!甩不掉就加入。
於是她們三個聊熱乎了,最後沒時安夏什麼事兒。
時安夏便去瞧她爹時成軒。剛走進院子,就聽見裡面傳來哇哇的哭聲。
一聽,可不就是她那總長不大的蠢爹唄。
時安夏轉身就準備撤了。
邱姨娘眼尖,一把將她抓住,努力笑著,“姑娘,快去瞧瞧你父親。”
“他這是被打疼了,哭成這樣?”時安夏問。
邱姨娘搖搖頭,“不是不是!這次啊,還真不是。他被杖責二十,擡回院的時候,其實都沒怎麼鬧騰。”
時安夏奇了,“那是爲什麼?”
邱姨娘偷偷望了一眼裡屋,壓低了聲音,“您進去瞧瞧就知道了。”
時安夏看了邱姨娘幾眼,帶著北茴進了屋。
牀榻邊,貼身小廝常五正在愁眉苦臉勸,“爺,二爺!您別哭啊!怪小的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一高興,就給您形容過頭了。沒有的事兒哈,真沒那麼激情澎湃!真的,現場很快就散了,皇上沒說幾句話,都散了,散了!世子爺和尚書大人早就回來了,少爺也回來了……”
時成軒趴伏著,把腦袋埋在牀沿邊上,嗚嗚哭著,“爲什麼他們排擠我!都排擠我!夏兒是我時成軒的閨女!爲什麼不讓我也去說一句‘以吾之名,證女兒之清白’!難道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分量嗎?難道我不配說這話嗎?嗚嗚嗚……太欺負人了……”
常五安慰他,“這不是瞧您一身傷嘛?難不成把您擡著去?”
時成軒嗚咽著,“我大哥也一身傷啊!他受了三十杖,我才受了二十杖!他去得,我怎麼就去不得?嗚……”
常五繼續安慰著:“新傷怎麼能和舊傷比?您這剛受了杖,不養好,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許是起哥兒心疼您呢。”
“誰要他心疼!”時成軒慪氣得很,“爲了夏兒,我就是爬,也要爬過去的!”
時安夏悠悠接話,“父親有這份心,夏兒心領了。”
時成軒見女兒來了,趕緊抹了一把眼淚,氣咻咻“哼”了一聲。
又聽女兒打了個轉折,“不過,父親可聽過一句話?”
“沒聽過!”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果然!“父親沒聽過,那女兒告訴您一聲。常言道,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時安夏淡淡開口,面色從容,“所以父親大可不必如此。”
時成軒的心,忽然抽疼了一下,紅了眼眶,“夏兒,你就這麼恨我?”
時安夏仍舊語氣十分淡漠,“恨也談不上,畢竟從沒在您身上奢望過父愛。”
“你!是真懂氣人!”時成軒擡起頭,看著自家閨女那氣人的小模樣,心兒氣得抽抽。
“我喜歡誅心!”時安夏緩緩道,“父親,您這人不壞,但耳根子軟,沒有主見。有時候這樣的人,比壞人更讓人痛恨。因爲您只要一聲‘我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或者‘都是他們害我’,就把責任推脫得一乾二淨。好似全天下,就您一個人無辜。”
若是往常,時成軒指定咆哮起來,“不是不是!不是這樣!我本來就沒錯!”
可今日不同。
女兒那句“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徹底把他傷著了。
或者是更早,女兒問他,“那你對我有感情嗎?”他就已經悔恨不安。
時成軒淚眼朦朧,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愛女兒的。因爲愛,所以被傷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