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體貼地琢磨著,唐楚文畢竟是她外祖父和繼外祖母的親兒子。此等休妻坑妹的大事自然要適時知會一聲,不然顯得她這外孫女多不懂事一樣。
她其實一直想做個孝順周全的好外孫女啊。
北茴心領神會,“那要不要把星河少爺的事順帶說一下?”
時安夏嘴角隱隱噙著笑,手指在那木質娃娃的腦門上一點,“你啊,凡事要溫和些,別太氣人。”她抬眸道,“就把最近發行的所有報紙全備上一份,讓外祖父多了解了解一下京中發生的大事。”
北茴眉飛色舞,“奴婢這就去安排。”
那報紙上可是大篇幅寫了星河少爺的光輝軼事,正的野的全都有。估計朱氏看了血得往腦門上沖啊……北茴笑彎了眉,樂瞇了眼。
紅鵲在屋外撞上,不解,“北茴姐姐,你樂什么呀?”
北茴挑了挑眉,“件件順心,事事如意,還不許我樂會子?”
紅鵲嘻嘻笑,“那我也樂!”
“你又樂什么?”北茴逗她,瞧著出落得越發水靈的美人兒,不由得伸手在她頰上輕輕一擰,便擰出個紅印子來。
紅鵲順手就握住了北茴的手,學著人家那語氣,“件件順心,事事如意,還不許我樂會子?”
北茴抱著紅鵲小丫頭拍了拍,忽然感慨起來,“紅鵲,我都不敢想啊。去年這個時候,我還憂愁你長這么好看怎么辦。那會云興少爺時時便把你往柴房里拽,我怕得緊哪。”
紅鵲便是將臉埋在北茴懷里,無比依戀道,“北茴姐姐,還有東蘺西月南雁姐姐,你們全都好,全都護著紅鵲。還有夫人,她也護著紅鵲……紅鵲心里感激得很。”
北茴深吸口氣,“好了,瞧我說這些做什么?我只不過是感慨這大半年時日變化太大太大了。甚至我感覺……”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說出了口,“就連咱們北翼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紅鵲不通時事,自然感覺不到變化多大。
但侯府從衰敗到如今易主,她是切切實實感受到的。
侯府易主之后,整個侯府都變得井然有序起來。奴仆下人之間的關系也不似早前那樣拜高踩低,背地里骯臟事兒一大堆。
就連云起書院這樣人多的地方,也幾乎沒出現學子之間互相凌虐的事件。有的都是你超我趕、互不認輸的學習風氣。
沒多久,過氣的前護國公唐頌林就收到了京城送來的信。
其實他生活的地方,離京城不算遠,出城百里不到,只是鄉間生活實在寡味兒得緊。
他收到了京城的來信,倒也難得高興了會子,就覺得還有人惦記他。
一瞧,原來是外孫女的手筆,且還不是外孫女的親筆書信,只是以外孫女的口吻寫的信。
因為外孫女的筆跡他是認真看過的,這筆跡看著凌亂歪斜,想必是丫頭代勞。
這不重要,看內容吧。一看之下,大怒,把信砸到了瘦骨嶙峋的朱氏身上,“看看你兒子干的好事!休妻,還賣妹妹!哪來的臉!”
朱氏如今整日癱在院子里曬太陽,扣鼻搓腳是一點也不講究,冷笑著回懟,“我兒子?你沒份?”
唐頌林要不是想著把朱氏弄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就能一狠心推她下河。
他冷眼瞧著這老婆子,又想起先夫人溫柔淑靜,知書達理的美好模樣來。
沒得比,完全沒得比。
他也冷笑,“我只知道我兒子是唐楚煜那樣的!”
“嗯!你兒子唐楚煜好得很。不好能在你沒死的情況下襲爵嗎?你這也是北翼頭一份,你出息了。”朱氏骨頭疼歸疼,對罵是一點也不輸陣。
如今誰怕誰啊!還當是在護國公府呢。一個光腳的,一個爛鞋的,誰都比誰高貴不了多少。
畢竟現在她已經這樣,靠不著誰了。
兒子休妻,休了便休了吧。梁雁芝也沒什么好的,不能生養,還矯情,更是時時拿早年那事兒來威脅她。
現在好了,被休了,再也翻不起浪來了。
只是苦了她那小女兒,估計后半生還得被她哥哥搓磨,也不知往后余生要怎么過?
朱氏在刺眼的陽光下,漸漸流下淚來。
恍惚間,她便是在骨頭疼痛的折磨中,回味起自己的一生。
如果當年嫁給了青梅竹馬的小郎君,想必現在就不同了。
嫁給唐頌林才知道,這男人骨子里就是涼透了的。
她早年看不通透,只一心要坐穩護國公府當家主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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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又想,如果當年她沒有昧下先夫人給唐楚君的嫁妝,沒有算計唐楚君嫁給時成軒,也許今日會是另一番光景吧。
她輕輕閉上眼,只覺耳邊響著一陣陣骨頭斷裂的喀喀聲。
疼啊!穿骨的疼痛。
她睜開眼,淚眼模糊,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她想,若是重來一世,她再也不會用“碎骨香”那樣的東西害人了。
她都疼成這樣,又何況是……
唐頌林沒注意到朱氏疼死過去的樣子,只覺已是話不投機半句都不想說了。但看了一會兒報紙,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孫子唐星河出息了……”
他念報紙給朱氏聽,心里有那么些驕傲,不由得笑罵一聲,“這皮猴子!”
可是罵完,就忍不住老淚縱橫起來。
這個孫子,他從頭到尾也沒上過心。
因著是先夫人的血脈,他覺得至少有一小半流著商賈明家的血。
他從未抱過這嫡長孫啊!
現在想抱時,嫡長孫已如鷹一般翱翔天際。而他這個祖父卻已跌入了泥土里。
老兩口你懟一句,我應一句,愣是把一位叫“楚笙先生”寫的文給全讀完了。
朱氏好生嫉妒,連唐星河都出息成這樣了。不止骨頭疼,血往腦門上沖,一口腥甜就堵在喉頭。
唐頌林道,“這位‘楚笙先生’筆力了得,就好像住在護國公府里,看著星河長大一樣。”
朱氏故意戳他心窩子,“說不定是你那好外孫時云起寫的呢。”
唐頌林卻是認真搖搖頭,“不可能。文風不同,正經學子用詞不是這樣。你要說是我閨女楚君寫的,我都信,就不可能是我那好外孫。”
朱氏不以為然,閉著眼睛嘲笑得慘然,一口血從喉頭涌上,順著嘴角流出來,“你還懂用詞,就你那點墨水!你閨女也是個蠢的,哪里寫得出文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