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芙分明記得,當時瑾家給自己的賀禮里,也有五百兩現銀——雖然聽起來不多,但這嫁夫隨夫……理論上說,女子除了初進門的時候打賞下人,往后基本用的都是夫家的銀子。
所以這一筆,純粹就是娘家給的零花錢呢!
沈幼芙搖晃著腦袋“一千兩也太多了,減到五百兩吧!”
二老爺聽聞眉頭一皺。
他知道沈幼芙雖然年幼,但是過手的銀子卻不少。如今對兩個姐姐的嫁妝這樣苛刻,二老爺本能覺得不太好。
“咱們家現在富裕,不用計較這些銀子,”二老爺板起臉來教導沈幼芙,“讓你姐姐出嫁之后手頭寬裕些,日子也能舒坦些。”
二老爺說完,二夫人也跟著連連點頭。
這道理誰不懂?沈幼芙卻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她就是不想讓某人過得太舒坦了呢!
“父親母親,你們不能光想著五姐,也要為六姐考慮考慮啊。”沈幼芙歪理一大推,說服這兩個人簡直易如反掌,“六姐嫁去的是瑾家!瑾家人都那樣難相處……萬一見她手上富裕,都去算計她,那可如何是好?”
沈幼芙見二老爺和二夫人已經露出思考的神色,便繼續道“這銀子沈家幫六姐存著,她有急用時自然會向娘家伸手。到時候父親母親也好問清楚她用銀子的緣由,保管不叫她被瑾家算計了去!”
沈幼芙的小模樣,看起來沒有絲毫害人之心的樣子。
再加上她的話句句在理,二老爺和二夫人越想越覺得沒錯。
從前,幼芙與瑾家訂婚,瑾家連送來的聘禮都能做出文章來。這一回憐兒的嫁妝。他們也難保不去算計——幼芙說得一點兒沒錯,與其將銀子交到憐兒的手上,倒不如留在沈家,將來真有用的得上的時候,回娘家要錢又有何難?
想通了這一層,二老爺立刻命人找了紙筆來,將嫁妝單子完全按照沈幼芙的意思重新擬定了一回。
二夫人更是不忘夸獎沈幼芙小小年紀思慮周詳。
而這夫妻倆也覺得沈憐在許家算計了沈幼芙。而沈幼芙卻不計前嫌地為她考量。還幫她打算……這樣的仁心大度,果然不愧是最像他們的一個孩子。
沈幼芙要是知道二老的想法,怕是要當場笑噴。
不過這事情還沒完呢……
如果僅僅是刪減嫁妝單子。她沈幼芙專程跑來簡直是大材小用了。
她還要給兩位姐姐再添上一些才行。
沈幼芙趁著二老爺二夫人不注意,將已經擬定好的嫁妝單子拿到手中,偷偷再后面分別加上了一條“百子千孫錦被”。
完成了這一切,沈幼芙才插著手。滿意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
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眼看就到了婚期這一天。
沈家全府上下掛紅。大夫人劉春和三老爺夫婦也趕來送侄女們出嫁。
當聽說沈幼蘭的嫁妝銀子只有五百兩時,大夫人和三老爺都氣哼哼地瞪著沈幼芙——沈幼芙當時可是以這個名目,問他們兩家一共要了八百兩呢!
這感情,銀子二房一分沒掏。還訛了他們三百兩?
面對他們質問的目光,沈幼芙一臉笑嘻嘻的無所謂——反正分家之前說好的事情,可沒有之后又反悔的道理!
你們要是不愿意。那將銀子鋪子都拿回來……有種咱們重新分一次?
大夫人和三老爺顯然都知道這個理。而且,別人的事情還好商量……一旦這事跟七丫頭沾上邊。那他們就只好忍了!否則搞不好還要被七丫頭順勢再咬下一塊肉來。
三家人就這么面和心不合地忙碌著,直到外頭忽然傳來雷鳴一般的爆竹聲響。
“吉時到啦!”
沈幼芙還是第一次看見成親的樣子,她一蹦老高“快去看看五姐姐準備好了嗎?”
沈幼芙小旋風一般沖到五姐的房里,正見五姐握著大夫人的手,紅著眼眶一臉傷感。她連忙過去抱住五小姐,雖然兩人身量都差不多,但沈幼芙卻像個小大人抱布娃娃一樣。
她將沈幼蘭的頭放在自己肩上,怪腔怪調道“五姐可是擔心曹家沒有蜂蜜柚子茶和蛋黃派吃,所以難過的要哭了?”
沈幼蘭見到沈幼芙來,一時姐妹惜別,更是傷感。哪曾想沈幼芙卻這樣狹促,竟拿她的傷心來調笑。
沈幼蘭本就不愛哭,這一下再也哭不出來,反而笑著與沈幼芙打鬧了幾下。
見她不再難過,沈幼芙也放心了許多。
畢竟沈幼蘭選擇的是一條艱辛之路。她就算再豁達,那也是從小也是在沈家長大,雙手不沾陽春水的。
可曹家那樣的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美麗的花瓶。曹文山雖是個情深意重知恩圖報的男子,可沈幼蘭要面對的困難,卻唯有她自己克服才行。
沈幼芙見五姐不哭了,趕緊拉上母親,抓緊這最后的時間說了一會兒話。眼看二夫人就要到前廳去準備受禮了,沈幼芙看著喜嬤嬤將喜帕給五小姐蓋上,也隨著二夫人一道去前廳等著。
兩人才到了正廳,外頭小廝已經一重一重地報進來,說是姑爺到了!
二老爺差點又從凳子上跳起來跑出去迎接,幸虧沈幼芙及時趕到,狠狠給了他一個眼神,二老爺這才悻悻地坐好。
沈府之外。
曹文山與瑾飛白二人,竟不分前后同一時間到了。
今天的曹公子精神看起來格外的好。他身騎白馬,一身喜慶的紅衣,身后跟著一頂四人抬的紅漆轎子。
而瑾飛白就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一樣。同樣的白馬,卻要高出曹文山不少。一身喜慶的紅衣,更是在京安城最名貴的成衣鋪子里,請最有名的繡娘繡的。連帶著身后的轎子,雖也是四人一抬,但那轎子的精致,卻遠非曹文山的可以相比。
曹文山已經知道這瑾家的來頭了,不過他一向心懷大志,有些事情雖然令他有些難堪,到不至于真的往心里計較。更何況,瑾家與他這樣的人家,絕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
只是,念在往后也是連襟關系,曹文山想了想,還是向瑾飛白拱手行了一禮。
按說曹文山年紀大些,娶了五小姐,輩分也大于瑾飛白——所以這一禮,原該是瑾飛白主動像曹文山行禮才是。
可瑾飛白不但沒有行禮的意思,居然在看見曹文山行禮之后,然連個好臉色也豐歉……直接冷哼了一聲,將臉轉向另一邊去了!
曹文山頓感莫名其妙,他與這位瑾飛白素不相識,對方怎得看見他,就像看見仇人一般?
曹文山不知道的是,瑾飛白的確對他有些怨氣!
……瑾飛白既然娶了沈憐,當然知道還有一位叫曹文山的也來娶親——而且,他還聽說這曹文山在這一回麓安書院的詩會上,得到了第二名!
瑾飛白不愿意理睬曹文山,就是這個原因了。因為他之前與沈家退婚,而許家又是沈家二房的姻親……所以他才沒有去參加麓安書院的詩會。否則,這第二哪里輪得到這樣一個窮酸小戶……就連第一,也該是他的囊中之物才對!
反正無論是從哪一個方面,瑾飛白都覺得對方不如自己。
可是對方要娶的,卻是沈家的嫡女——這能不讓他生氣嗎?
……那沈二老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找這么一個破落戶來當女婿,連他都覺得被掃了臉面。
瑾飛白高昂著下巴的樣子,正落在曹文山眼中。
要不是因為沈家的關系,曹文山哪有必要跟他說話?于是不去理他。只在沈府門口一心盼望起五小姐的身影來!
按照規矩,五小姐沈幼蘭是該在沈憐前頭出門的。
聽說兩位公子已經到了,喜嬤嬤便將五小姐和沈憐一前一后扶著出來,給老爺夫人磕頭行禮以謝養育之恩……
沈家婚事匆忙,并沒來得急通知親友,所以來的都是些街坊四鄰。
這些人先在門口熱熱鬧鬧地看了新郎官,一聽說新娘子出來了,“哄”地一聲,全都跑進里面去看新娘。
沈幼蘭雖然蒙著喜帕,可她勻稱修長的身材,還有她行為舉止的英氣卻一如往常。而沈憐今日,大約是終于不用再裝得老實可憐,她的步履之間,竟然帶著十分的婀娜與嬌媚,打眼看去,像極了容姨娘。
兩位新娘一出來,鄰里鄰居都不淡定了。
大家紛紛猜測到底是“哪一位”嫁得外頭“哪一位”!
“五小姐是嫡出,自然嫁得是那高頭大馬的!”
“可是我聽說,那矮馬的書生是有功名在身的,將來說不定還能考出個狀元回來?”
“那又怎樣,你們知道那高馬的是誰?那可是仙濟堂的少東家瑾公子!”
“聽說瑾公子也是有功名的,他那么多補藥吃下去,一定比那位矮馬公子考得好!”
鄰里鄰居的話,都無惡意,只是更添了喜氣與笑意。
可是這樣的話,聽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卻聽出了十分的舒服得意。
“吉時到——新娘子出門了——”
隨著喜嬤嬤第三遍的催促聲,沈憐腰肢一扭,將沈幼蘭狠狠撞向一邊。然后率先一步跨出了沈家的門廊——從此以后,這沈家的任何人都休想搶在她前面,更別想凌駕與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