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辦事效率極高,晚飯後沒多久,一套嶄新的漢人男裝便擱在牀上,等著我來換。完顏宗翰說我得先穿上讓他看看,若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美嬌娘,便要再考率考慮。我索性把臉稍微塗黑了些,不過也只是適度塗黑,可不是包拯那樣的。
衣袍是量身定做,並不顯得寬大。只是此時的漢人男裝皆是寬袖,行事頗爲不便。整理好衣襟、腰帶,繫上一個普通玉墜。再以綢巾束髮、卸下耳環,最後在柳眉上多畫了兩筆,顯得較爲剛硬,更添英氣。
掀簾入閣,完顏宗翰與希尹正坐著下棋喝茶,聽見珠翠碰撞的響聲後,皆擡頭看了過來。我手拿摺扇半遮面,頗爲豪放的走進去笑問:“如何?”說著又拱手一禮,嬉笑道:“兩位郎君,小子這廂有禮了。”
兩人看了半天,最後一齊爆出一長串大笑聲,我有點害羞,欲扭頭就走。完顏宗翰一把拉住我,邊笑邊道:“別走,好看得很。”說罷拿開我擋在面上的摺扇,大掌撫著我的臉頰低笑道:“如此,更別有一番風流韻味,叫我好生驚豔,簡直……要愛不釋手了。”
我假意怒視他一眼,用摺扇打開他的手,旋身避開他欲抱我的胳膊,“郎君這般輕縱無禮,走開走開。”
希尹笑道:“不錯不錯,我覺得可以。”我哈哈一笑,爲完顏宗翰倒了杯茶,舉至他面前淺笑道:“你沒有什麼異議吧?”他不接,臉上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那日你在衆人面前唱了一曲,不知我倆可有幸聽你再唱一曲?只要你唱完,我就允了你。”
真當我是你府裡的伶人啊!不過,我倒不是瞧不起伶人,雖然他們在古代的身份地位很低,大多無法入仕,後代世世不得爲良。除非有那麼極少數的人,唱成了名角,纔可能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若是在唐玄宗和唐莊宗兩朝,伶人們的日子可就好過得多了,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這個理。
“我不會唱,你別爲難我了。”我無奈一笑,當時唱的《渡情》已經讓人笑話了,可不能再拿出來唱了。其他的我也不會,難道真要再給他唱一首現代的歌?
完顏宗翰臉色不豫,道:“就唱你之前唱過的,我不會笑話你的。”我見他不依不撓,心底苦嘆一聲,即便你不笑話,我自己也開不了口。本來就不願提到“嫁人”二字,那歌裡又處處流露著此意,萬一他多想了,那可就不好了。
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一首說合適也合適、說不合適也不合適的歌,於是醞釀了半晌道:“唱是可以,但你們聽不聽得懂我可就不管了。說好了,我若唱了,你就不能再反悔。明兒我就要著手操辦這件事,銀子你出,東西你置,還有什麼筆墨紙硯——”
“好了,快唱吧!一切都包給我,放心了吧?”
我氣鼓鼓的瞪他一眼,隨後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轉身揹著他們唱道:
藍藍的白雲天,悠悠水邊柳
玉手揚鞭馬兒走,月上柳梢頭
紅紅的美人臉,淡淡柳眉愁
飛針走線荷包繡,相思在心頭
風兒清水長流,哥哥天邊走
自古美女愛英雄,一諾千金到盡頭
風聲緊雷聲吼,妹妹苦爭鬥
自古紅顏多薄命,玉碎瓦全登西樓
……
一曲即畢,身後兩人卻靜默無語。我納悶的扭頭,卻見完顏宗翰招手示意我過去。極不情願的挪步而去,他含笑道:“自古美女愛英雄?”我點頭,他又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歌兒似乎曾說過義父是大英雄。”
我微笑道:“歌兒是說過。”他哈哈大笑,正想攬我入懷,我正色道:“天下美女如雲,既然都愛英雄,那英雄身邊自然不會缺美女。歌兒雖得上天眷顧,模樣不俗,卻也終是凡塵中人,蒲柳之質罷了。只願得一平凡人,過平凡的日子。即便是有傾城色,也不願和一衆美人去爲了一英雄苦爭鬥。何況……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
希尹淡淡一笑,沒有反應。完顏宗翰卻是劍眉微蹙,黑瞳裡暗潮涌動,緊緊地盯著我,“若英雄只要一人……如何?”
我心裡倒抽一口涼氣,話已至此,還是先說明白的好。不管他以後到底會如何對我,該說的話得先撂下。我甩了甩袖子,轉身朝暖閣外走去,聲音清冷的說:“玉碎瓦全登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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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房裡出來,秀娥提著燈而來,“很晚了,小娘子快回屋歇著吧,明日還要操心書院的事呢。”我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跟著她進屋。
秀娥忙著鋪牀,我坐在妝鏡前卸妝。估摸著是因爲塗了些東西的緣故,左臉頰好像過敏了,微微發疼,起了幾個小紅點。正拿著象牙小鏡子細瞧,有腳步聲漸漸靠近。扭頭一看,卻是完顏宗翰推門而入,此時正挑開珠簾,欲踱步進來。
我眉頭微蹙,平平道:“這麼晚了,義父來這兒做什麼?”他未答,吩咐秀娥下去。我頓時緊張起來,起身一臉防備的看著他。
完顏宗翰反而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走近道:“來睡覺啊,不然是來聽你講學的嗎?”我心中一驚,從前還是個孩童時,被他強制著睡一張牀我也認了。可如今這副身子已經漸漸長大了,和所有發育很早的古代女子一樣,已是身形有致、玲瓏生姿。自從過了十二歲後,他就沒有來明珠閣過過夜。我以爲他知道避嫌了,怎麼現在又開始糊塗起來了,還是……他故意的?
“不準跑。”完顏宗翰一把逮住正想跑的我,笑道:“怎麼了?我是洪水猛獸嗎?”我踩了一下他的腳,急道:“放開我!”可他不僅不聽,反而從背後緊緊抱住我,“歌兒,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沒好氣的說:“從前還小,如今大了,請義父自重,快鬆開!”
“我可就盼著你長大呢。”
“你妄想!”
“怎麼,你還尋死不成?呵呵,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我有這麼讓你厭惡嗎,寧願死也不肯做我的女人?”完顏宗翰抓住我亂動的手,吻著我的耳朵低聲說,語氣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失望和傷感。
我悄然嘆氣,不再掙扎,道:“做你的女人?你的女人何其多,也不差我這一個。完顏宗翰,你別逼我,不然別說做你的女人,義女我也不做了,我一定叫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又氣又笑道:“我從來沒打算過收你爲義女,只是你這小丫頭片子太狡猾了。”我聞後不語,他繼續道:“顏歌,你知不知道……我若要定了你,那什麼狗屁‘義父’之稱,你以爲這真能護得了你到今日?”
我當然知道,當時那一聲“義父”不過也是權宜之計,不然我纔不會認你做義父。什麼親爹和親女兒都有**的,更何況是這乾爹和乾女兒。只是後來看你表現的一直很老實、很君子,才慢慢放下戒心,向你打開心門,可……你此刻,又逼得我要把門關上了!
完顏宗翰等了半會,卻未等到我的隻言片語。有些生氣的鬆開了我,目光含恨的盯我一眼,拂袖大步離去。
“啪!”地一聲,房門被大力合上,我心中難受,緩緩蹲在了地上。
雖然昨晚有些不開心,但一想到今日要籌辦很多事情,便沒心沒肺的忙了起來。書院的選址倒不用操心,直接拿從前的城郊別苑改造幾下就行了。其他上課用的教材、墨水、紙筆什麼的也不是問題,希尹是老一輩女真貴族中漢化造詣最高的人,這些東西他答應了幫我一應準備齊全。目前需要考慮的是,書院的名字該起個什麼好呢?然後就是要寫一些小廣告,貼至大街小巷,宣佈我的書院要成立了,請願意來上學的小孩子們快來吧。
花漣在一旁問:“小娘子,你看還需要繼續研磨嗎?”我瞟了眼道:“夠了,你歇會吧,手一定都酸了。”玲巧湊近笑道:“你還真是讓人吃驚,辦私學?哪有女子——”
我作投降狀苦笑道:“好啦,別再唸叨了,都被你們唸叨一天了。”花漣笑了幾聲,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問:“這樣明目張膽的辦私學,元帥竟是準了?”說著又看我一眼道:“元帥果然是疼小娘子,這種事情,若是叫旁人拿來大做章,元帥可就少不了被人唸叨了。”
玲巧不明就裡,納悶道:“不過是辦私學,花漣姐說的也太誇張了吧。我們大宋的書院遍佈大江南北,當年真宗還親自爲嶽麓書院題字,嘉許周式興私學。難道這會寧不許辦私學?只許人去官學讀書?”
花漣乾笑幾聲,我搖頭未語。玲巧怕是以爲會寧不許辦私學是因爲怕搶了官學的生源,殊不知這裡根本就不讓普通女真百姓有接受漢化的機會。花漣盯了她一眼,嚴肅道:“下回說話需要謹慎,若是叫元帥聽見了,還能讓你在這兒伺候小娘子?”
我不覺一怔,玲巧眼神一黯,忙道:“奴婢失言。”我張嘴欲說,卻還是嚥了下去。不管怎麼說,花漣的話,確實是對的。
“義父呢?怎麼去請了半天、還不見他人。”我雖暫時不想和他照面,但卻不得不派人請他過來。待會我把招收學生的宣傳紙寫好後,還需要他蓋個公章印。儘管這辦學不是他元帥管的事,但他們金國畢竟是少數民族建立起來的,發展不過十幾年,政府官僚機構並不完善。他雖是武將,實際權力卻是無人可及,所以只要他允了,那就是允了。不然那些老百姓見我只是白紙黑字,哪裡敢把娃送過來。
卻見秀娥帶著一臉的無奈推門而入,我起身道:“怎麼義父沒過來?”她呵呵傻笑,走近道:“元帥早朝回來後就一直在三夫人屋裡,丫鬟們說元帥不見人,誰來請也不見。”我一聽,手中的毛筆“啪”地一聲掉在桌上,幾滴墨汁飛濺到了裙子上,花漣忙拿起絹子拭擦,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估摸著是被搖都纏著,晚些再過去請吧。”
我沒說話,心裡卻在大罵:臭老男人!他絕對是故意的!
罵完後,覺得煩悶不堪。此時已是下午了,他在蒲察氏屋裡呆了大半天了。自從那年蒲察氏去別苑鬧過我後,她便被完顏宗翰給冷落了,沒有再和以前一樣享有專房之寵。這幾年完顏宗翰又收了幾房年輕的小妾,其中不乏有和我同歲的小姑娘,年輕貌美的一來,蒲察氏更是無力復寵,若不是還有個小兒子,估摸著日子更難過。而完顏宗翰卻突然跑去她那兒,還放話說誰也不見,他明知今日我會找他有事,卻讓我吃了個閉門羹,他……他在報復我嗎?
而我此時生出的不悅,是證明他報復成功了嗎?是什麼時候起,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才察覺出自己內心的微妙變化……這叫什麼,習慣了一個人對你的好之後,再出現另一人來和你分寵時,你才曉得慌起來?我是這樣嗎?
忍不住苦笑兩聲,這些變化,何嘗是如今才生出來的,若無半點在意他,我能老實的被他困在身邊麼。
“再去請!”
我輕輕吐出這三個字,重新坐下,低頭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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