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入江，漸漸行遠。等再靠岸的時候，秋長風(fēng)立即前往鎮(zhèn)江府，找到那里的知府大人，讓鎮(zhèn)江知府收拾金山的殘局。同時出具錦衣衛(wèi)令牌，征馬東行，又寫了封書信，命驛站八百里加急呈給天子。

鎮(zhèn)江府知道金山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嚇得臉都發(fā)藍，忙不迭地一切照辦。

秋長風(fēng)不等鎮(zhèn)江府快馬送信出去，就和姚三思策馬沿江東進，一路奔波，不到三日的工夫，就到常熟。

常熟在蘇州府北部，已臨近長江入海口。

這時大明海運發(fā)達，處舉世巔峰之境，鄭和幾次下西洋，均是從這里入海，各國商人若是前來與大明交易，很多也走此路，因此造成了附近商業(yè)的空前繁榮興旺。

常熟地處長江入海口左近，端是民豐物足，極具繁華。

秋長風(fēng)入了常熟后，正是晌午時分。姚三思一路兼程趕路，早就疲憊，但竟咬牙挺住，也不叫苦。

這本來有些懦弱、膽怯的錦衣衛(wèi)，經(jīng)歷風(fēng)霜雪雨，無疑堅強成熟了很多。

姚三思雖不叫苦，但很是不解，搞不懂為何金山發(fā)生了如此大事，公主等人下落不明，秋長風(fēng)卻跑到海口附近？

秋長風(fēng)看了眼天色，舒了口氣道：“奔波幾日，總要吃口熱飯。”看到路旁有個酒樓，頗有氣派。翻身下馬，將馬兒隨意系在酒樓前的木樁上，舉步上樓。

姚三思始終猜不透秋長風(fēng)做事的目的，暗想這種時候，恐怕只有秋千戶才有心情好好吃飯吧？

二人到了酒樓上，見到樓上眾人都是衣飾華美，舉止文雅。常熟地處興旺，正所謂“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是以食客看起來都是溫文爾雅，一團和氣。

二人早換了便裝，那伙計見秋長風(fēng)兩人風(fēng)塵仆仆，不像有錢人的打扮，料想沒什么油水，半晌竟不來招待。

姚三思惱怒，才待呵斥，被秋長風(fēng)一把拉住。姚三思不解，低聲道：“大人事情緊迫，怎么能在這兒浪費工夫？”

秋長風(fēng)目光轉(zhuǎn)動，亦低聲道：“你難道忘記了上師的吩咐嗎？”

姚三思道：“沒有呀，上師讓大人毀去……”他住口不語，竟是極為謹慎，但姚廣孝臨死前，讓秋長風(fēng)毀去排教的夕照，他怎么可能忘記？

不過上酒樓吃飯，和上師的吩咐有什么關(guān)系？

秋長風(fēng)點頭道：“你沒忘記就好。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就在完成上師的任務(wù)，可這件事極為棘手，我必須周密行事才好。”臉露肅然之意，秋長風(fēng)警告道：“這件事弄不好，你我都要死在這里，因此你現(xiàn)在跟著我，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姚三思似懂非懂地點頭，秋長風(fēng)吩咐完后，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拿著筷子，目光卻如鷹隼捕物般從樓上商人的身上掃過，神色略帶失望之意。突然目光閃動，望向樓梯口處，皺了下眉頭。

姚三思隨著秋長風(fēng)的目光望過去，差點叫了起來。

樓梯口上來一青衣女子，面容略顯憔悴，身形纖弱，明眸如水。見秋長風(fēng)、姚三思望過來，那女子也走過來，在秋長風(fēng)的對面坐下，看著姚三思驚得合不攏的嘴，那女子輕淡道：“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姚三思吃吃道：“葉捕頭，這么巧？”

原來那女子正是葉雨荷。

葉雨荷秀眸轉(zhuǎn)動，望向秋長風(fēng)道：“秋大人當(dāng)然知道不是巧了。”

秋長風(fēng)皺起眉頭道：“你不去追蹤公主的下落，怎么會跟我到這里？”他當(dāng)然知道不是巧合，葉雨荷肯定是跟蹤他們來此，不由得有些佩服葉雨荷的跟蹤之術(shù)。

葉雨荷凝望秋長風(fēng)，低聲道：“我仔細想了，上師去金山，是為了取金龍訣。葉歡、忍者到了金山，不單是為了報復(fù)，恐怕也是為了金龍訣。金龍訣再現(xiàn)，只怕就要天下大亂。”頓了下，不聞秋長風(fēng)回答，葉雨荷只好繼續(xù)道：“上師當(dāng)然明白一切。他臨死前，讓你毀去什么夕照……上師絕不會無的放矢。因此我斷定，夕照和金龍訣之間，必定有種奇異的關(guān)聯(lián)。上師讓你毀了夕照，恐怕是和阻止金龍訣改命有關(guān)！”

姚三思恍然道：“搶去金龍訣的人定不會讓秋大人這么做。”

葉雨荷點頭道：“不錯，忍者當(dāng)然不會讓秋千戶毀去夕照。”

姚三思接道：“因此追蹤忍者、毀去夕照、阻止金龍訣改命，本來都是相關(guān)的事情！”

葉雨荷如水的眸子只是盯著秋長風(fēng)，想從秋長風(fēng)臉上看出她的推斷是否正確。可秋長風(fēng)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望著窗外，喃喃道：“好餓，難道還沒人招呼嗎？”

葉雨荷怔住，不知道秋長風(fēng)到底什么心思。

窗外秋深，江南雖還是綠油油的景色，可有落葉知節(jié)，輕輕地隨風(fēng)落地，帶著分無奈和蕭瑟。

黃葉冷風(fēng)中，有個乞丐模樣的孩子抱著肩膀，正在路邊望著酒樓，那小乞丐又黑又臟的樣子，秋長風(fēng)向下望去，看不清那乞丐的臉。

就在這時，長街盡頭走來幾人，大搖大擺地到了酒樓前，一人看那乞丐礙眼，呵斥道：“討飯的，滾遠點。”

為首那人是個胖子，隔著肚子望不到腳面，極為氣派，渾身上下好像是金子做的一樣。衣衫閃亮，手上戴個金戒指，耀人二目，一笑的時候，露出滿口的金牙。見到那乞丐在旁，神色不滿道：“這酒樓也是常熟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地方，門前怎么會有乞丐呢？”

說話間，那小乞丐低著頭，緩步走向一旁。

那胖子的跟隨見狀，覺得不耐，揮拳要打，那小乞丐慌忙退讓，一不留神絆在臺階上，摔了個跟頭。

那胖子和跟隨均是笑了起來。

小乞丐在地上，抬頭看了那胖子幾人一眼，眼中露出痛恨之意。可那胖子早就和那幫人進了酒樓。

這樓下發(fā)生的可說是小事，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有錢的看不起沒錢的，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情。

葉雨荷也看到樓下的情形，想管的時候，乞丐已站遠，那幫人也已入樓。她雖不平，但畢竟知道眼下根本不是管這些事的時候，更何況小乞丐沒事，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

除了葉雨荷，旁人不要說去管，就算看都感覺有些麻木。偏偏秋長風(fēng)對此看得津津有味，因為秋長風(fēng)能看出這尋常小事的不尋常之處。

事事留心皆學(xué)問，處處分明斷源根。

乾坤索兩千多句口訣，看起來極為神秘，其實很多地方，不過是在歸納總結(jié)常人留意不到的細節(jié)。

就如入酒樓這個尋常的生活細節(jié)，乾坤索中亦有提及，“投店打尖看內(nèi)外，車馬九流勢分明”。

這句話簡單來解釋，就是說住店吃飯前，要看看內(nèi)外的環(huán)境，留心店外的車馬和三教九流的態(tài)度。這句話聽起來簡單，但若真能運用純熟的話，最少做個尋常的捕快已不是問題。

捕快并非每個人都如葉雨荷那樣武技高強，大多不過是會點尋常的把式，維護日常百姓的安危罷了。若真有江洋大盜、武技高手出沒，官捉賊還是賊拿官，那也是說不清的事情。

但合格的捕快必須得有件本事，那就是對周邊三教九流的勢力，酒樓、客棧的內(nèi)外清楚熟悉，這才能均衡勢力，維護地方平安，同時保自身沒事。

秋長風(fēng)不是捕快，但他遠比捕快還要看得多。他選這家酒樓吃飯，絕不是只為填飽肚子，而是看中了這家酒樓的規(guī)模極大，酒樓前車華貴、馬雄壯，出沒的顯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就是要找有頭有臉的人物，同時要讓人知道他在找，他用的是打草驚蛇、反客為主的計策。

他已起了殺機。

朱棣知道姚廣孝死了，肯定會傷心、會憤怒、會有行動、會讓一些人后悔，后悔為何做出這種事情。

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雖未得朱棣吩咐，但他知道朱棣肯定會支持。

他行事不必等吩咐，因為朱棣早有旨，錦衣衛(wèi)遇緊迫之事，可先斬后奏，事后無責(zé)。

他縱馬奔馳的三天內(nèi)，想了太多太多，他從未忘記上師的任務(wù)，也知道要實施這個任務(wù)，難度太大。

可他不會放棄，他入酒樓時，就在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這樣的酒樓，既然是有身份的人出沒，自然厭惡乞丐在旁。酒樓能撐得起來，自然會依靠附近有勢力的堂口，不時地孝敬。

這里接近長江入海口，最有勢力的堂口，多半會和排教有關(guān)。

那些堂口既然收人錢財，當(dāng)然與人消災(zāi)，會保證酒樓不會有閑雜人等出沒。這無非是個勢力范疇，環(huán)環(huán)相扣，秋長風(fēng)早就知道。而那些經(jīng)常出沒的乞丐自然也知道，受到堂口勢力的警告，也不會到這種酒樓乞討。

那小乞丐竟然到這里乞討，就說明他或者是個新入行的乞丐，或者不是個乞丐。秋長風(fēng)更覺得那小乞丐不是乞丐，那小乞丐抬頭望向那胖子時，終于讓秋長風(fēng)看到了臉。

秋長風(fēng)那時候心頭一震，從未想到過會遇到這個小乞丐。雖然他心中震驚，但還能保持平靜。就在這時，有伙計招呼道：“雷三爺，這邊請。”

秋長風(fēng)扭頭看向樓梯口，然后看到那金光閃閃的胖子上到樓內(nèi)。胖子就是雷三爺。

見到樓上滿是食客，雷三爺皺了下眉頭，問道：“我今天反客為主，在這里擺宴宴請榮家的公子。不是說了，要包下這樓了嗎？怎么還有這么多人在這里？”

那掌柜早迎出來，賠笑道：“雷三爺，你說包了晚宴，這不才晌午嗎？”

雷三爺眉頭一皺，喝道：“雖是晚宴，也不能馬虎。現(xiàn)在早就應(yīng)該準(zhǔn)備，你們還在做生意，是不是不把我的金子放在眼中？”

那掌柜的賠笑道：“我們哪敢。” щщщ¤ttκǎ n¤￠O

雷三爺一瞪眼道：“那還不將這些人轟出去。他們的飯錢，我給雙倍。”

那掌柜的很是為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食客中大多是商賈，講求和氣生財，倒少惹事之輩。有些人怕事，見到雷三爺這般威風(fēng)，悄然起身離去。有些人雖是極為不滿，皺起了眉頭，但一時間搞不懂雷三爺?shù)膩須v，也不想出頭和雷三爺作對。

秋長風(fēng)望著那雷三爺，嘴角突然帶了分微笑，對葉雨荷道：“我知道你想和我聯(lián)手破案，去救公主……但你根本沒有頭緒，所以你只能跟著我。”

葉雨荷沉默片刻，點頭道：“是。”轉(zhuǎn)瞬期待中帶分懇請道：“秋長風(fēng)，我希望和你……一起。這些困難，我們一起分擔(dān)，好嗎？”

秋長風(fēng)眼眸一亮，卻垂下頭道：“你要和我聯(lián)手，其實也行。但你要先幫我辦件事——很簡單的事情，事情若成，我們就可一起行事。”

葉雨荷精神一振，立即道：“你說。”

秋長風(fēng)望著那雷三爺，正逢那雷三爺也望過來。

雷三爺見到這寒酸的小子還在那兒大搖大擺地坐著，心中不耐，正要讓人將這人丟下去，就聽到秋長風(fēng)道：“我看這雷三爺很不順眼。你幫我打他一個耳光如何？”

眾人駭了一跳。

秋長風(fēng)說話聲音雖不大，可樓上倒有大半的人聽得清楚，聽清楚了還有些不信，不信這個尋常寒酸的小子竟比雷三爺還猖狂。

秋長風(fēng)看雷三爺不順眼，要打雷三爺一個耳光？

葉雨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出手。她出不了手。秋長風(fēng)有原則，她何嘗沒有？

她沒有秋長風(fēng)明察秋毫的眼，但也看得出這個雷三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雷三爺雖囂張，他手下也該打，但無緣無故去打雷三爺一記耳光的事情，葉雨荷不要說去做，她想都沒想過。

秋長風(fēng)瞥見葉雨荷為難的臉色，很是失望道：“你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做成，我若帶著你，除了連累我外，還有什么用？機會只有一次，你若不打，就不要礙我行事，不如早些走吧。”

葉雨荷握拳，不等開口，姚三思不平道：“這個……事情，說不通的。”

秋長風(fēng)道：“你錯了，無論是否說得通，既然跟我走，就要信我。如果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拘泥小節(jié)，不肯去做，我又如何指望你在緊要關(guān)頭信我？”

姚三思微愕，琢磨著秋長風(fēng)說的話，竟覺其中大有深意。

葉雨荷心中一動，可不待行動，就有兩人到了秋長風(fēng)的面前，一人臉上有個綠豆大小的黑痣，容貌兇悍，另外一人個頭魁梧，滿臉橫肉。

那滿臉橫肉的伸手一指，幾乎要指到秋長風(fēng)的鼻尖上，喝道：“你有膽，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那人正是雷三爺?shù)氖窒拢彩欠讲炮s走小乞丐的那人。

秋長風(fēng)看著那人，嘴角帶分哂笑道：“原來你耳朵不好用，那我就再說一遍。”他陡然提高了聲調(diào)，大聲道：“我說看著雷三爺不順眼，想要身邊這姑娘幫忙，打他一耳光！”

他聲音極大，這下連聾子都聽得到。

雷三爺金光滿面的臉，都氣得發(fā)綠，那滿臉橫肉的人不待雷三爺吩咐，暴喝一聲，一巴掌向秋長風(fēng)臉上抽去。

秋長風(fēng)動也不動。

眼看那巴掌就要到了秋長風(fēng)臉上，陡然間變向，一下?lián)粼谧腊钢稀Ｅ榈拇箜懀腊刚痤潯?

眾人見了，大是奇怪，不知道那人為何事到臨頭，突然拿桌子撒氣。

雷三爺也是一臉詫異，喝道：“你做什么？”

那滿臉橫肉的手下以手捧腕，也是迷惑不解。他一掌擊出，本來酒壇子都能打破，可陡然間肘部一麻，手臂不受控制地變向，正遲疑時，就聽到葉雨荷冷冷道：“有仆如此兇惡，想必主子也不是好的。好，我就為你打他一耳光。”

說話間，葉雨荷拎起包袱，向那雷三爺走去。

葉雨荷本不想出手，聽秋長風(fēng)話有深意，心中微動，在惡仆出手之際，伸手點了那惡仆手臂的麻筋，這才讓那惡仆一掌打在桌子上。

她運劍如電，全仗手腕靈活，出手之快，自然不言而喻，在場眾人，除了秋長風(fēng)外，竟沒有人看到她出手。

可這刻她公然說要打雷三爺一耳光，雖未出手，雷三爺金臉就變成了茄子一樣漲紫，怒道：“反了，反了。”

早有手下沖出去，就要攔住葉雨荷，不想眼前一花，葉雨荷倏然就到了雷三爺?shù)拿媲埃惶郑徒o了雷三爺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后，葉雨荷又退回到桌案旁。

很多人竟沒看到她如何出手，但都清楚地看到了雷三爺臉上，有著五道紅印，印痕纖纖。

眾人呆若木雞，就連雷三爺和手下都愣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葉雨荷一掌得手，低聲對秋長風(fēng)道：“好了，打也打了，你現(xiàn)在總該把用意對我說說了吧？”

秋長風(fēng)大笑道：“什么用意？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又不想自己動手罷了。你不感覺打了這一巴掌，心中舒服了很多？”

葉雨荷一怔，她和秋長風(fēng)呆在一起久了，開始時，總是對他做事風(fēng)格不解。但事后想想，總覺得秋長風(fēng)行事自有深意。本以為這次亦是如此，不想秋長風(fēng)居然這般解釋。

她此時感覺自己身為捕快，行事竟如此荒唐。可打都打了，還能如何？

秋長風(fēng)已然起身道：“我看這飯肯定吃不下去了。這事情是你做的，如何擺平，看你的本事了。”

他說話的工夫，走下了酒樓，葉雨荷又驚又氣，才待追去，就見到雷三爺?shù)膸讉€手下?lián)踉诹怂拿媲啊?

雷三爺惱羞成怒，大喊道：“哪里來的潑婦，居然敢打大爺，給我……”話未說完，額頭上的汗就流了下來。

那些手下雖兇，但沒有一人敢動，各個眼中露出了驚怖之意。只因為他們看到有銳利的劍尖，正指在雷三爺?shù)难屎硖帯?

雷三爺喉結(jié)上下竄動，只感覺陣陣涼意從劍尖傳來，他手下人雖多，可卻沒有一個人能擋得住葉雨荷的長劍，“好漢——不，姑娘饒命……”

鏘的聲響，長劍回鞘，葉雨荷再看了眾人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她雖不再說一句話，可意思誰都很明白。

在場眾人只感覺喉結(jié)錯動，嗓子發(fā)干，直到葉雨荷下樓后，都還未回過神來。

葉雨荷又氣又急，只以為秋長風(fēng)根本沒有任何誠意，要借雷三爺這幫人困住自己，可下了樓后，才發(fā)現(xiàn)秋長風(fēng)就在馬前等候。

走過去，故作冷淡道：“秋長風(fēng)，你也太過無趣。雷三爺或許囂張些，但你似乎也過分了些。”

秋長風(fēng)笑了，“打他的可不是我。”見葉雨荷秀眉蹙起，秋長風(fēng)終于收斂笑容道：“他若只是囂張，我并不理會。可他竟為一己之欲，對其余人不利，我若不見到也還算了，既然見到，就不能不管！更何況……”想說什么，終于忍住道：“你通過了我的考核，一起吧。”

葉雨荷精神一振，無論如何，秋長風(fēng)總算答應(yīng)和她一起行事了。她就算有些許不滿，也早煙消云散。

姚三思一旁道：“大人，我們打了這個雷三爺，只怕會有麻煩。我們雖不怕麻煩，可正事要緊……是不是現(xiàn)在就走？”

秋長風(fēng)意味深長道：“我現(xiàn)在做的就是正事。”見姚三思詫異不解，秋長風(fēng)望了酒樓一眼，說道：“飯沒吃成，不過可去客棧了。”

他當(dāng)先領(lǐng)路，找了本地最大的一家客棧，那伙計迎上來，巴結(jié)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秋長風(fēng)道：“我吃面。”坐在前堂吃飯的地方，一口氣說道：“四碗面，一碗牛雜面，多加牛雜，還要一碗紅燒排骨面，只要燉得濃些就好，還有一碗，上好的素面。”加重口氣道：“記得，不要一點油星兒！”等了片刻，似乎瞥了葉雨荷一眼，說道：“再來一碗冬菇火腿面，冬菇最好是北方產(chǎn)的，火腿一定要金華的。”

姚三思聽得口水都下來了，他跟秋長風(fēng)這么久，沒想到秋長風(fēng)還這么會吃。

葉雨荷初時聽到秋長風(fēng)點面竟然如此繁瑣，很是不耐，待聽到他點最后一碗面的時候，面色突然有些異樣。

那伙計的臉立即拉下來，比秋長風(fēng)騎來的馬的臉都要長，秋長風(fēng)看起來不大方，點的面又費事，不像吃面，倒像來找麻煩的。

秋長風(fēng)不等伙計拒絕，就拋出了兩小錠銀子道：“一錠銀子是面錢，一錠銀子是賞錢。你做得好，這賞錢就歸你。”

伙計臉色立即不同，接過銀子后，腦袋幾乎碰到了腳面道：“客官，你放心好了。你點的雖然有些麻煩，但本店絕對給你做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香噴噴的四碗面很快就端了上來，秋長風(fēng)將牛雜面推到了姚三思面前，姚三思嘆服秋長風(fēng)點的實在符合他的心思，奔波這么久，還有什么比一大碗香噴噴的牛雜面更符合他的胃口？

秋長風(fēng)又將那碗素面推向葉雨荷，葉雨荷才待去接，秋長風(fēng)卻把那冬菇火腿面放在她的面前道：“你吃這個更好些。”

熱面的蒸氣繚繞，映得葉雨荷眼中亦是霧氣朦朧。

她望著那碗面，神色中突然帶了些異樣，卻還能故作平靜道：“你怎知我喜歡吃這種面？”她眼中帶分期冀，甚至帶了分激動。

她和秋長風(fēng)同船前往金山時，本有三分懷疑認識秋長風(fēng)，因此那時候言語試探，可不得結(jié)果。但這碗面到了她面前時，她已有了七分肯定。她當(dāng)年在塔亭時，曾向救她那人提及喜吃冬菇火腿面，因為那是她小時常吃的面。她以為那人聽過就算了，就像他消失了就再也不見一樣。

她從未想到過，有一天，他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記得她曾經(jīng)說的話，為她買了一碗冬菇火腿面。

秋長風(fēng)移開了目光，望向客棧大門的方向道：“好像很多女人都喜歡吃這種面，我覺得你可能也會喜歡。”

葉雨荷的心冷了下去，目光也變得黯淡起來。她還記得秦淮河的事情，心中只想，原來秋長風(fēng)只是哄過很多女人罷了，我真傻，為什么偏偏想他是我要找的人？

見秋長風(fēng)還在望著門外，葉雨荷忍不住道：“你在等人？”話未說完，方才那酒樓前又黑又瘦的小乞丐就出現(xiàn)在門前，悄然向前堂望著。

伙計立即沖了出去，呵斥道：“哪里來的，規(guī)矩都不懂。滾！”他才要抬手轟走那乞丐，就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秋長風(fēng)不知何時也和伙計一塊兒到了門前，只是說道：“我認識他，讓他進來。”

那伙計詫異地看看乞丐，又看看秋長風(fēng)，終于退了下去，退下去的時候，手上又多了點碎銀。

銀子有時候遠比解釋有用，在伙計眼中，有銀子就是大爺，乞丐有銀子，當(dāng)然也可做次大爺。

葉雨荷見到那乞丐面容時，霍然站起道：“怎么是你？”她真沒有想到，她曾見過那乞丐。

她還記得在南京時，去寧王府的路上，曾見過這個小乞丐。這小乞丐很奇怪，對云夢公主的銀子、葉雨荷的施舍均不接受，當(dāng)初被秋長風(fēng)一語嚇走，葉雨荷雖是心中不滿，可終究未放在心上。

可這小乞丐怎么會驀然出現(xiàn)在常熟，而且來找秋長風(fēng)？

葉雨荷想不明白，忍不住地震驚，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小乞丐身上，說不定也有著什么秘密——不為人知的秘密。

小乞丐面目黝黑，一雙手也滿是泥濘，看起來如同泥中打滾出來的。可他的眼睛很亮，看人的時候，那雙本應(yīng)該稚幼的眼眸，卻帶著虎狼一樣的光芒——警惕、冷靜、執(zhí)著，甚至還有分冷酷。

秋長風(fēng)回到桌前坐下，那小乞丐也不多言，竟然跟著秋長風(fēng)到了桌案旁坐下。

牛雜面早吃了大半，姚三思雖還餓，可看到眼前的情形，驚訝得幾乎忘記了吃面。他實在搞不懂，秋長風(fēng)為何不找歌姬，反倒找個乞丐來陪坐？難道說秋長風(fēng)有特別的癖好？

姚三思胡思亂想的時候，秋長風(fēng)將那碗紅燒排骨面推到了小乞丐的面前。

那小乞丐看著那碗面，看了許久，目光中突然有了失落之意。他很餓，但看起來卻沒有動筷的欲望。

姚三思忍不住提醒道：“小兄弟，面是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那小乞丐望了秋長風(fēng)許久，突然搖搖頭，站起來轉(zhuǎn)身要走。不想秋長風(fēng)取回排骨面，把那碗素面推過去道：“這碗面才是給你叫的。”

那小乞丐目光一亮，立即拿起筷子開始吃面。他看起來很餓，但吃得很慢，幾乎是將那面一根根地吃下去，一分分地咀嚼。

葉雨荷心中一震，突然想到當(dāng)初在南京時，秋長風(fēng)曾說讓她給這小乞丐準(zhǔn)備一碗素面，當(dāng)時她只以為秋長風(fēng)冷酷無情，是在調(diào)侃乞丐，但現(xiàn)在想想，才發(fā)現(xiàn)，秋長風(fēng)那時候好像就知道這乞丐的習(xí)好。

秋長風(fēng)那時候就看出這乞丐有問題了？

那小乞丐只吃素面，其中難道有什么講究？葉雨荷心思飛轉(zhuǎn)，一時間心亂如麻。

終于吃完了面，那小乞丐放下碗筷，望著秋長風(fēng)道：“這是我這些天，吃的最好的一碗面，我謝謝你。”

秋長風(fēng)其實一直在觀察著那乞丐，他早看出那小乞丐的特異之處，心中也在轉(zhuǎn)著一個念頭，但還是不敢肯定，只因為這個猜測雖有依據(jù)，但也很有問題。聽小乞丐稱謝，秋長風(fēng)緩緩道：“一碗面罷了，何必客氣。”

小乞丐凝望著秋長風(fēng)道：“我這輩子，從未謝過誰。我欠你一碗面，我會記住。”他聲音低沉，帶著江南的腔調(diào)，說得很是凝重，表情如同許諾一樣。

姚三思本啞然失笑，搞不懂這個尋常的乞丐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口氣，可見到那小乞丐突然望過來，目光中閃動著森森的光芒，他笑容遽然僵在了臉上。

秋長風(fēng)再次從那乞丐的頭上看到了手指，半晌才道：“你來自川中？”

那小乞丐略帶訝然道：“是。”他刻意用江南的聲調(diào)掩飾川中的口音，就是不想被人看出來歷，不想秋長風(fēng)竟能看出這點。

秋長風(fēng)突然又道：“你姓陳？”

那小乞丐眼中突然厲芒一閃，霍然站起，嗄聲道：“你怎么知道？”他神色中帶分緊張警惕之意，竟像要撲過來，咬秋長風(fēng)一口。

葉雨荷亦是訝然，實在不明白秋長風(fēng)怎么會明了這些？秋長風(fēng)好像總能看出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秋長風(fēng)嘆口氣道：“我實在難以想象你會到這里……”

那小乞丐驚怖道：“你知道我是誰？”他如見鬼魅一樣，不信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的人，竟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

秋長風(fēng)留意著那乞丐的表情，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得知那小乞丐身份的時候，他的震驚其實一點不亞于那小乞丐。

小乞丐雖是地位尊崇，年少老成，畢竟年幼，驚駭之下還有異樣。秋長風(fēng)卻早能自如地控制情緒，說道：“我猜到了你是誰。你來這里，當(dāng)然不是只想吃一碗面？”

那小乞丐倏然吸氣，竟很快平復(fù)了情緒，說道：“秋長風(fēng)果然名不虛傳。”

這次輪到秋長風(fēng)驚詫了，他顯然也沒想到這小乞丐竟能道破他的姓名。可他還是平靜道：“過獎了。你知我名姓，刻意來找，不知有什么事情？”

小乞丐目光復(fù)雜，良久才道：“你一點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姓名嗎？”頓了下，見秋長風(fēng)竟不發(fā)問，小乞丐雖也見過不少人物，但也驚凜秋長風(fēng)的沉著，“是有人告訴我你在這里的。”不待秋長風(fēng)發(fā)問，那小乞丐又道：“那人是個和尚！小和尚！”

秋長風(fēng)目光一凝，失聲道：“小和尚是誰？”他隱約猜到什么，心中的怪異，簡直難以想象。

姚三思、葉雨荷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秋長風(fēng)行事奇詭，就算葉雨荷跟隨著他，也難猜他目的何在，怎么會莫名地冒出個小和尚知曉他的行蹤？

小乞丐平靜道：“他給了我一封信，讓我交給你，說你能幫我！”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

信未封口。

秋長風(fēng)緩緩伸出手去，接過了那封信，抽出了信紙。

葉雨荷、姚三思雖感覺應(yīng)該避諱，但這時候，又如何忍得住不看？更何況，秋長風(fēng)也沒有避諱的意思。

可二人看到了那信紙，都睜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信紙是空白的，根本一個字都沒有。

那一刻，葉雨荷幾乎覺得那小乞丐是戲弄秋長風(fēng)，故作玄虛，或者偷換了信紙，畢竟那信沒有封口。

她想了十多種可能，但沒有一樣可以解釋得通。

秋長風(fēng)本來穩(wěn)若磐石的手抖動了下，臉上也露出古怪的表情，那表情像是不信、驚喜、困惑，還夾雜著幾分驚悚。

然后他手一分，就將那信紙連同信封撕成了碎片。

就在姚三思以為秋長風(fēng)要暴怒的時候，秋長風(fēng)點燃了那碎紙，等到紙屑化為灰燼的時候，他才望向小乞丐道：“你想讓我怎么幫你？”

信上無字，秋長風(fēng)卻好像看懂了那封信，對那小乞丐的要求居然立即應(yīng)承了下來。

小乞丐再望秋長風(fēng)的時候，目光中也帶分敬畏之意，他驀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沉。

他說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以為秋長風(fēng)總會問上兩句，可秋長風(fēng)根本什么都沒有問，難道說，所有的一切迷霧，秋長風(fēng)均已清晰明了？

小乞丐不再多想，終于開口道：“我想讓你幫忙，帶我去見牧六御。”

姚三思還不明了，葉雨荷目光一閃，心中微震，突然想到排教有二十八星宿、四大排法，而四大排法中，就有一人叫做牧六御。

排教勢力宏大，縱橫長江。四大排法是除了教主外排教中地位最高的人物，尋常人不要說見，就是聽都沒有聽過。

這個小乞丐開口就要見排教的排法牧六御，他到底什么來頭，有什么用意？

葉雨荷錯愕地望著秋長風(fēng)，只以為他也會為難，不想秋長風(fēng)沒有半分奇怪，反倒認為是理所當(dāng)然道：“很好，我來這里，也是要見他。”

那小乞丐略帶驚奇，立即道：“怎么去見？”

秋長風(fēng)望向門外，輕淡道：“不用急，等在這里，有人會帶我們?nèi)ァ！?

眾人都不明了，搞不懂有誰會帶他們?nèi)ヒ娔亮磕亮鶚O為神秘，排教中都少有人見過他，難道他就在常熟？

小乞丐也是不信，但看到秋長風(fēng)鎮(zhèn)靜的表情，竟信他絕不會說空話。

秋長風(fēng)卻開始吃面。面有些涼了，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望向姚三思道：“你和我去門口一下。”

姚三思錯愕，還是和秋長風(fēng)到了客棧門前。

葉雨荷只見到秋長風(fēng)好像對姚三思說著什么，又從懷中掏出個小包遞給姚三思，姚三思好像有些錯愕，但還是連連點頭。不過二人說了什么，葉雨荷根本聽不見。心中不由得想，秋長風(fēng)要和姚三思說什么秘事，不想讓人聽到，甚至不想讓她葉雨荷聽到？那種感覺，讓她稍微有些不舒服，可轉(zhuǎn)瞬苦笑，她和秋長風(fēng)本不熟，秋長風(fēng)當(dāng)然會更信任手下的。

秋長風(fēng)回轉(zhuǎn)后，姚三思卻消失不見。秋長風(fēng)坐下后，看了一眼葉雨荷道：“葉捕頭，你想好了要和我走？”

葉雨荷怔了下，立即道：“當(dāng)然。”她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可答應(yīng)后，又不由得有些心跳。她方才只以為秋長風(fēng)說的是破案，可這刻想想，其中好像還有別的味道。

秋長風(fēng)目光一轉(zhuǎn)，盯向了葉雨荷的雙眸。

他很少有這么無禮地看著葉雨荷的時候。他看葉雨荷，很多時候都是同蜻蜓點水般波瀾不驚，不等人發(fā)現(xiàn)，那水紋就消逝不見，好像從未發(fā)生。

可他這一次不同，他目光中的含義，就算葉雨荷見了，都不由得心顫。

心顫那目光中的滄桑，心顫那目光中的熱烈，甚至心顫那目光的欲言又止、似曾相識。

葉雨荷沒有回避那目光，她也從未那么認真地看過秋長風(fēng)，她以往望向秋長風(fēng)時，就如驚鴻電閃，等到人察覺時，早就消失不見。

可她這一次也不同，她不再回避，并不躲閃，她就那么望著秋長風(fēng)，盈盈秋波中，帶著幾許期盼……

她看出秋長風(fēng)想對她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店外突然人聲喧嘩，腳步嘈雜聲中，有不少捕快裝束的人沖到客棧之中。

那小乞丐一見，臉色陡變，霍然望向秋長風(fēng)，目光中帶分驚疑。他以為秋長風(fēng)竟出賣了他！

秋長風(fēng)移開望向葉雨荷的目光，看出了小乞丐的心意，立即道：“你不用急，他們是找我的。”

葉雨荷心中失落，看到那捕快前來，見其中夾雜著酒樓的老板，立即明白，這些人是來找她和秋長風(fēng)的。

果不其然，那酒樓老板躲在眾捕快身后，多少帶分膽怯地向葉雨荷的方向指了下。

有一個捕頭模樣的人立即上前，手中鐵鏈晃動，望著葉雨荷冷笑道：“你哪里來的，敢公然在酒樓鬧事？打人后，還大搖大擺地在這里吃飯，太囂張了吧？起來，跟我們到衙門走一趟！”

葉雨荷暗自皺眉，她當(dāng)然不懼這些捕快，她本身不也是個捕頭？

可是她身為捕頭，惹了麻煩，當(dāng)然就不能再生事端，不然只怕更加麻煩。

瞥了秋長風(fēng)一眼，見到他眼中有笑——不是譏誚，帶分溫柔，葉雨荷心中不知為何，竟不再動氣，只是道：“我不過是從犯，主謀在那兒坐著呢，要抓，先抓他吧。”

那捕頭斜睨秋長風(fēng)一眼，手中鐵索一抖，就要套在秋長風(fēng)頭上，喝道：“一塊兒走吧。”

他用這一招捉賊捕盜，本來萬無一失，不想鐵索沒落在秋長風(fēng)脖上，反落到他的手上。嘩啦啦聲響，鐵索陡直，那捕頭雖有些氣力，竟奪之不下。

那捕頭大驚，不待呼喝，就聽秋長風(fēng)笑道：“捕頭貴姓？”

那捕頭不想秋長風(fēng)突然有此一問，不由得道：“你管老子姓什么！”他話一出口，就聽到啪的一聲大響，被秋長風(fēng)一巴掌抽在臉上。

那捕頭被抽得七葷八素，倒轉(zhuǎn)了幾圈，等立定后，見眾捕快還立在那里，勃然大怒，喝道：“還愣著干什么，抓住他們。他們毆打官差，公然鬧事，若有反抗……”

陡然見到所有人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望著桌子，那捕頭不由得望去，看到桌上多了一物，不過孩童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像是木制。

那捕頭見到那物，陡然間心中一寒，忍不住上前兩步去看，等看到那上面刻著的“錦衣衛(wèi)印”四字時，只感覺全身發(fā)軟，咕咚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錦衣衛(wèi)印！這是錦衣衛(wèi)的令牌。眼前竟是錦衣衛(wèi)！那捕頭想到這里的時候，差點暈了過去。

秋長風(fēng)還安坐在那里，微笑道：“這位捕頭連錦衣衛(wèi)都要鎖，看來真的是酒缸做的膽子……”

那些捕快本來還有三分懷疑，可聽秋長風(fēng)一說，變成了十分畏懼，忍不住退后數(shù)步，實在是因為那尋常的木印中，有著不尋常的魅力。

大明的錦衣衛(wèi)，豈是尋常的地方捕快能夠得罪？

那捕頭雙膝著地，爬過來磕頭道：“大人，小人不知是大人在此，多有得罪，還請恕罪。”他心膽俱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秋長風(fēng)不望那捕頭，只是望著那小乞丐道：“你如今知道我的身份，還要我出手幫你嗎？”

小乞丐聽秋長風(fēng)竟是錦衣衛(wèi)，也是臉色微變。顯然，他雖知道秋長風(fēng)的名字，卻并不知道秋長風(fēng)的身份。聽秋長風(fēng)如此詢問，神色猶豫。但猶豫只是片刻，小乞丐嘆口氣道：“事到如今，只有你能幫我。”

秋長風(fēng)目光如針，緩緩道：“但你要知道一點，我?guī)湍悴⒎菬o償，你也要替我做一件事。這是我的規(guī)矩，也是你的規(guī)矩，因為我知道，你們也是不會欠別人的。”

小乞丐沉默許久才道：“你要我做什么事，不妨說說。有些事，我也不見得做得到。”他那一刻，竟是極為的老辣沉著。誰都看得出來，他也有自己的執(zhí)著。一些事，他不會去做，但他若是答應(yīng)了，就一定要做到。

秋長風(fēng)凝望著小乞丐的雙眸，一字一頓道：“我只要夕照！”

小乞丐霍然站起，失色失聲道：“什么，你要夕照？”

又是夕照！

葉雨荷心頭狂震，才知道秋長風(fēng)為何肯在這小乞丐身上費這般周折，原來這人竟也和夕照有關(guān)。

可究竟什么是夕照？這小乞丐為何也聽到過夕照？這個夕照和排教有關(guān)，以前就算葉雨荷都不知曉，為何這小乞丐能知曉？小乞丐又有什么能力，幫秋長風(fēng)取到夕照？

謎團重重，但好像要到揭開的時候……葉雨荷盯著小乞丐，只盼他能多說幾句。

不想那小乞丐震驚得快，平靜得亦快，他四下看了眼，坐下來道：“夕照不在我身上。”

秋長風(fēng)目光閃動道：“無論在誰身上，我只要你有機會得到夕照，就立即給我！”

小乞丐目光竟然變得有些深沉，緩緩道：“但你必須幫我。不但要幫我見到牧六御，還要幫我……”

秋長風(fēng)截斷道：“我知道你要什么！”

小乞丐望了秋長風(fēng)良久，“好，一言為定！”

秋長風(fēng)這才扭頭望向還在磕頭的那個捕頭道：“捕頭貴姓？”

那捕頭腦門青腫，都要磕出血了。聞言以為秋長風(fēng)要誅他九族，慘然道：“大人，小人姓鄭，知道冒犯大人必死無疑，只求大人放過小人的這幫手下和家中老少。”

那些捕快聞言，這才想起得罪錦衣衛(wèi)的后果，面無人色。

秋長風(fēng)目光一凜，森然道：“你可知罪？”

鄭捕頭望著秋長風(fēng)，喏喏道：“小人得罪了大人，早就知罪。”

秋長風(fēng)面容更冷。葉雨荷見了眾人慘狀，心中不忍道：“秋……千戶，他們不過是捕快，奉命行事罷了。就算得罪了你，你也不用這樣。”

那幫捕快不想葉雨荷竟然為他們求情，面露感激之意。

秋長風(fēng)冷然道：“不錯，他們不過是捕快，奉命拘人罷了，這點有何過錯？但他錯就錯在，他雖然得罪了我，但也不過是罰俸杖責(zé)罷了，又有什么道理認為我會株連無辜，難道錦衣衛(wèi)在他們眼中竟如此不堪？”

鄭捕頭忙道：“不敢。小人不敢，求大人恕罪。”

秋長風(fēng)環(huán)望眾人，森然道：“洪武年間，錦衣衛(wèi)的確亂用權(quán)力，濫殺無數(shù)。但天子如今重立錦衣衛(wèi)，卻只想維護大明法紀，告訴天下人，刀在人用，可行兇為惡，也可伸張正義。捕快當(dāng)不好，亦會被人唾罵，錦衣衛(wèi)當(dāng)?shù)煤茫瑯涌杀惶煜掳傩辗Q頌。”

葉雨荷再望秋長風(fēng)時，目光大不相同，那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從沒有真正了解過秋長風(fēng)。

鄭捕頭有些難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說，只打我一頓就行了？”相對株連九族來說，這無疑是個天大的喜訊。

秋長風(fēng)道：“你等過錯可暫且記下，如今有一件事情，要你們?nèi)マk。”

那些捕快聽說只是有事吩咐，紛紛舒了口氣。鄭捕頭更是感激道：“大人盡管吩咐，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鄭捕頭見秋長風(fēng)如此寬宏，喜出望外之際，亦有了報答之心，只想這大人無論吩咐什么事情，都要盡力去做了。

秋長風(fēng)道：“你等來捉人，當(dāng)然是奉了常熟知縣的吩咐……”

鄭捕頭有些尷尬，只是點點頭。

秋長風(fēng)道：“這知縣卻應(yīng)該是受別人所令，前來找我的麻煩？”

鄭捕頭又是點頭，不等秋長風(fēng)詢問，就道：“這位姑娘打的雷三爺叫做雷虎，是華州人。聽說他家里有個金礦，富得不得了。這次來到常熟，是想要宴請松江府的榮公子。大人想必不知道，榮公子亦是極富，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常熟亦有他家的產(chǎn)業(yè)。”

秋長風(fēng)心道，我早知道雷虎要請的就是榮公子，不然何必讓葉雨荷打他？你想必還不知，我知道的遠比你還要多。但他并不多說什么，只是問道：“這么說，是榮公子見雷虎受辱，這才讓知縣為雷虎出氣了？”

鄭捕頭默默點頭。

秋長風(fēng)笑了，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肅殺，“榮公子好威風(fēng)，雖沒有半點出身，看起來比知縣還要威風(fēng)。現(xiàn)在你就帶我去見他好了。”

那小乞丐臉上露出幾分驚異之意。葉雨荷見了，終于有些領(lǐng)悟，感覺一切都在秋長風(fēng)的算計之中。

秋長風(fēng)兜了個圈子，原來是想找松江府的榮公子？那榮公子，難道也和排教有關(guān)？

葉雨荷思索中，只感覺一切似乎撲朔迷離，但其中線索好像盡被秋長風(fēng)掌控。她心中還是忍不住地有些奇怪，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覺，秋長風(fēng)此刻好像又變得有些不同。

在金山時，秋長風(fēng)很有些茫然。到了常熟酒樓后，他又恢復(fù)了以往的鎮(zhèn)定，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但在這客棧見了小乞丐的那封信后，秋長風(fēng)不但鎮(zhèn)定，甚至有些詭異的味道。

那封信究竟意味著什么，空白的信紙什么都沒寫，為何秋長風(fēng)看到，就會大不相同？

葉雨荷一路思索，跟著秋長風(fēng)一行很快來到了榮府門前。

松江布、衣天下，榮家又是松江大戶望族，府邸自然不差。就算在一個小小的常熟，榮府亦是占地寬廣，看起來比縣衙都要大上許多。

秋長風(fēng)來到榮府門前，只見府門緊閉，便示意鄭捕頭叫門。鄭捕頭不敢有違，上前拍門，只拍了兩下，朱門便開了，有個管家探出頭來。那管家容顏極為蒼老，臉上的皺紋直如千年的樹皮。他佝僂著身子，駝著背，一肩高、一肩低，正從下向上吃力地望著鄭捕頭。

那管家看似眼睛都已花了，終于認出了鄭捕頭，說道：“原來是鄭捕頭，請進吧。”他也不看旁人一眼，就轉(zhuǎn)身向府中走去。看來鄭捕頭也是常客，是以管家認得。

鄭捕頭回望秋長風(fēng)一眼，略帶尷尬。秋長風(fēng)淡淡道：“既然請你，總要進去看看。”

秋長風(fēng)反客為主，當(dāng)先走去，葉雨荷緊緊跟隨。鄭捕頭心中忐忑，但不得不繼續(xù)跟著。

幾人過了庭院，到了前堂，遠遠就見到有三人圍坐品茶。一人身上金光閃閃，如同金子做的，赫然就是那個雷三爺。

雷三爺聽到響動，見鄭捕頭前來，哈哈大笑道：“鄭捕頭手腳倒快……”正想說這么快就捉了人過來，陡然見到秋長風(fēng)、葉雨荷均是無恙，不由得張大了嘴巴，詫異無比。

另外一人見到秋長風(fēng)，霍然站起，臉色改變。

那人正是榮華富，他在秦淮河上見過秋長風(fēng)，見秋長風(fēng)前來，頓時不知所措，略帶慌張。他聽到雷三爺被打，情面上只能幫雷三爺出氣，哪里想得到，打人的竟是秋長風(fēng)？

可葉雨荷目光落處，臉色竟變得比榮華富還難看。

她手已握住劍柄。

前堂三人，有雷三爺、有榮華富，還有一人背對庭院而坐，白衣緩帶，雖看不清容貌，但其氣度從容，舉止瀟灑，葉雨荷只從背影，就已認出那人。

她那一刻的震撼可說是無與倫比，因為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們認定的兇徒，居然就在榮府。

那人正是葉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