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能幫你們的人。”
底下的那伙人有片刻晃神,成片的腐尸蜂擁而上,他們光顧著殺戮,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們措手不及,有些亂了方寸:“出來!”
容玄恍若入定了般,立在崖邊,衣袍無風自動。能隔空解決,他自然不會現身,把自己陷入危險之地。
“你該不會打算在這里給那伙人出謀劃策,是想指出一條生路還是讓他們死透了變不成腐尸。方法是什么?說出來聽聽,光傳音聽不見你說話,怎么知道是你的功勞,”胖子咧開嘴嘿嘿笑,瞇成一條縫的眼里透著暗光,對容玄道。
“如果他們肯聽我的,有七成把握。”容玄分不開心神,敷衍道。
胖子呆愣了剎那,這得多自負才敢以這副表情口出狂言,看著這人老僧入定看不出名堂,未免太安逸,像極了弄虛作假的神棍,胖子不盡興,又心癢難耐,看著容玄的目光帶了些怨惱。
“師父專心顧戰場,這里交給我。”葉天陽心情有些復雜,不過關心絕不是假的。從以前師父就像無所不能,現在也一樣。
吼!
適時一聲獸吼從后方傳來,葉天陽不想離開師父身邊,看了看胖子:“你去?我想在這守著師父。”
“是妖獸重要還是你師父重要!你以為糊弄靈皇有這么簡單,不在這守著哪能保證你師父絕對安全,大爺脫不開身,去去去,其他交給你了。”
吳胖子老神在在,眼里危光一閃,信口胡謅。
等葉天陽剛一轉身,他靈力暴漲,直襲容玄后背,幾乎是剎那間五階靈王的實力顯露無疑,竟是干凈利落三掌把容玄推了下去!
下方是戰場。
容玄身體迅速下墜,一瞬間驚醒,該死的胖子!
他額上青筋直冒,很快被撲身而來的腐尸淹沒。
“師——”葉天陽眼里驚恐閃現,話說到一半便被黑暗中的一只手捂住,胖子身形一閃,黑霧彌漫,胖手狠狠扣住葉天陽的命門,封骨鎖喉,瞬息飛掠上空,迅速后竄逃離山峰。他們前腳剛走,那處被隔空襲來的黑芒轟開。
“不想死的話閉嘴。”吳大仁隱在虛空往下望,譏笑道,“這是他自作自受,真當大爺不知道,這是屠神族,自己招罪還想牽連大爺,門都沒有!”
正拼命掙扎的葉天陽一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了,葉掌門提到過,叮囑他若是碰到幾大勢力必須繞道,除不朽山之外,屠神族也是其一。
可現在師父有危險,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一個人還有希望逃出生天,加上你就算了,除非你是高階靈皇亦或是圣者,一擊就能解決所有。不然就在這看著,他真有本事就算身陷其中也能帶人殺出重圍,到時候大爺再跟他作對還得掂量三番,奪魂一事也能延后,總之,等大爺看盡興了有事好商量。不過,只怕是沒機會了……桀桀。”
胖子眸光陰冷,如果容玄死了,葉天陽的魂他收定了,反正不能白來一趟,管他什么神劍門、幻雪門還是血劍門,只要是天才,一律照單全收。
“你會后悔的。”
葉天陽眸光中金色紋路忽閃忽滅,牙關咬得咔嚓作響,頭一次有了要殺人的沖動,直到容玄安然落地,他緊握著的手掌才微微松開,抑制住全身的氣力才沒有捏破掌心的玉玦——這是葉擎蒼交給他保命的秘寶,相當于圣者一擊,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
“師父對誰都冷漠,像你這種陰險小人,我不懂師父怎么會偏偏對你另眼相看。”
“怎么,你嫉妒?只怪他眼瞎。你也眼瞎。置身事外算什么本事,大爺這是給他機會,增加點難度,好看看他的真本事,如果這個局都破不了,也不過爾爾。”胖子腹誹,還真以為容玄信他啊,心眼好的人不清楚其中利害。
“你破的了么!”葉天陽火了。
“不能。”胖子沒臉皮道,“就是破不了才想見識見識,沒點過人的長處拿什么服人。”
“你樣樣不如師父。”
“那是你被蒙蔽了雙眼,你師父一顆心黑透了,也就比大爺好了那么一丁點。現在連大爺都差點著了他的套,還好懸崖勒馬,不然被他坑死了都不知道,如果容玄不小心死了,你得感謝大爺帶你脫離苦海。”
堂堂五階靈王的實力真沒半分摻假,要不是渾身動彈不得,葉天陽真把人嘴撕爛了不可,沒見過這么死皮賴臉的人,他冷冷道:“別拿師父跟你比,至少師父不屑偽裝,有些人黑心里面藏著。”
“那倒是,多謝夸獎。”吳大仁不怒反笑,這人跟著容玄活像仆人似的,面對別人立刻伸出爪牙,倒是能看出之前指揮靈王戰時的威勢,現在殺了有些可惜,他思忖再三,視線一轉,語調帶了些驚訝:“那是……幻雪門爭亂結束了么,他什么時候在那兒的。”
兩人換了處視野極佳的地方觀戰,才剛落地,視線掃過十丈開外的巨石,竟有道玄衣人影站在暗處。
正是葉皓然!
幻雪門才是主戰場,遠遠沒有結束,與容玄明面上不配合相反,葉皓然一直心系被困弟子,又是率先前去救人的,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如今出現在這里,也就是說……吳胖子故意夸張地打了個哆嗦:“看來你師父不算最壞,那句話怎么說,黃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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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仁出手之前就撤了容玄身上的掩護黑霧,就算不落下去,也被蒼傀等人發現了。幾乎是在吳大仁脫出的剎那,整座山頭被隱在空中的蒼傀一擊削斷,山體崩塌,成塊的土層簌簌落下。
“該死!”容玄灰頭土臉,徒手撕裂沖他來的腐尸,又有無數尸骸把他的身影裹住,容玄懸空披了身黑袍,直接割下臉上一塊血肉,傷口毀了整張臉,壓低漆黑帽檐,只露出小半張臉,落地的剎那躲避砸向頭顱的山石,身體一歪,露出狼狽之態。
“是你?你不是靈皇!”天煥詫異。
廢話,是靈皇我還需要藏著么!容玄氣惱,跌下來腳下松軟,險些被利爪撕爛,他心情不怎么好,沉聲道:“不是。”
幾乎是他們分神的剎那,一位二階靈王慘叫一聲,被趁機撲上來的腐尸撕開腹部,血水混著內臟嘩啦流下,又被好幾只腐尸分尸。
凄慘的嚎叫聲接連響起,碾磨著其余人的耳膜。
“不是靈皇還來送死!”
被人推下來了。容玄冷笑得臉皮抽搐:“不是你讓我出來的么,難道不出來你們會信我?”
隔著漆黑的兜帽,單聽嗓音很清冽,年紀不大。
天煥啞然,一時無言以對。
寒鳳輕掩朱唇,笑出聲,沒見過這么傻的。
容玄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
讓冰蟲手下蟲類兵分兩路,一部分去了血劍門探聽真正的功法所在處,這需要時間,剩下的留在這里,葬仙島那位前輩刻下的大局觀神圖,他迫不及待想要一試,成不成無所謂,就當練手。方法不錯,相對的有很大風險,最大的是防人偷襲。他精神力消耗超出極限,混元噬道不能施展,最好的可乘之機,而這胖子只是推他下來,沒有狠下殺手已經出乎了容玄的意料。
最壞的結果莫過于葉天陽跟他一塊下來,到時肯定不好收場,看來以胖子貪婪又謹慎的本性,應該會留住葉天陽的性命,只要他還活著,葉天陽暫時不會有危險。
容玄緩緩吐出一口氣,如果冰蟲提前蘇醒,對手不是蒼傀,他會獨自前來,一個人都不會帶。
本想偷懶怎么簡單怎么來,這是在逼他!
很好。要看,那就好好看清楚!
再睜眼,容玄恢復平靜,方圓千米內風吹草動了然于心,他抬起頭,對天煥道:“既然你們雙方目的都是為了屠盡血劍門滿門,為何還損兵折將自相殘殺,這一戰的規模足以覆滅血劍門,只是戰場不該在這兒,諸位有沒有興趣轉移陣地?”
說話時牽動臉上的傷口,帶了些不自然的顫音,似乎有些怒氣,傳到天煥等人耳中,所有人均是一愣,說得很對!
的確如此,光說沒用,當著蒼傀的面為他達成所愿,不怕人不信。如果現在的戰場是在血劍門,憑他們這伙人再加上蒼傀,那小山門早該被踏平了,哪還需要這般曲折,關鍵是他們被困在局中出不去。轉移陣地,談何易!
若不是想招攬對方最開始沒盡全力,也不至于淪落到這番境地,誰讓他們碰上個神志不清的瘋子。后悔也晚了。
天煥斬了奪食的腐尸,把同伴救了出來,朝著容玄飛掠而出,語氣不由得帶了幾分急切:“等等,你有辦法?如果閣下能幫上忙,必有重謝!”
天煥很清楚現在的處境,哪怕這人突然出現目的不明,卻也管不了太多了。這人修為不高,還處于同一困境,就憑一人絕不可能突破重圍,雖然覺得這人把自己置身險境的方法實在傻得可以,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義氣很讓人佩服,如果能幫上忙,實在不僅僅是謝謝這么簡單。
容玄一怔,這些人是窮途末路了么,這么容易輕信陌生人?不過站在這些人的角度,自己的確是來救命的。
“我是靈紋師,這種局我以前見過破解之法,只是要引他同去血劍門比較難,需要你們配合。”容玄道。
“血劍門屠我滿門,但憑我的實力不足以與門派抗衡,原本打算從長計議,但恰好撞上這機會不想放過,這人叫蒼傀也是罪魁禍首之一,你們要拉攏他,我原本不打算露面,但一不小心就……”
靈紋師!那伙人聽到這自稱一下子就信了七分,靈紋師擅長布陣,對地形掌控爛熟于心,最難得的是能獨斷大局,換做是任何人都不敢說定能破局,唯獨靈紋師敢!
那位三級煉器師相當友善地對他微笑,相比于道修,身為三級靈紋師的容玄對他而言比較親近。
“你的條件?”天煥招呼同伴殺過去,把容玄護在其中,看了看他鮮血淋漓的臉不由一愣,容玄別過臉有些窘迫,似乎不愿把丑陋的一面暴露出來,嗓音低了許多:“事成之后如果你們收服不了這人,就殺了他。”
“這點不用你說,還有別的?”
容玄似在苦惱,半晌搖了搖頭。
實在是傻得可以,天煥只看了一眼,除去毀了的半張臉,另一半出奇的精致好看,天煥下意識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放緩了許多:“滅了血劍門,寶物隨你挑。”
容玄整個僵住了,抑制住強烈的想把那爪子折了的沖動,半晌扯平了嘴角,垂下頭嗯了一聲。
這伙人會對他卸下防備,從不怕三級煉器師拖后腿時刻護其性命就能看出倪端,估計是是以那位煉器師為標準低估了他的戰力,這就是身份不同于道修的好處,對沒有威脅的特殊能力者,不問來歷不問姓名,甚至下意識加以保護,這才是成熟的思維,比上清仙宗的那些小鬼弟子要好相處得多。容玄索性不再出手,做足了靈紋師的姿態,任由他們護著,并指揮他們破陣。
“這局會根據你們突圍的方向變化而變化,方位感全失,甚至于神識被誤導,造成怎么也走不出去的錯覺,落在我眼里,就是你們從頭至尾都在里頭打轉,在你們看來,就是無論怎么殺腐尸不見減少,并非殺不完,而是在你們神識被迷惑的空隙,攻擊方位變了——你們一直在往腐尸堆里鉆。”容玄道。
殘存的幾人忍不住點頭,一扭頭均看到對方眼里的喜色。幾乎分毫不差!他們一直往薄弱處突圍,但無論怎么殺擋在面前的腐尸越來越多,縱使操縱者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至于無限制復活死去的骸骨,以至于半個時辰過去,被殺的腐尸還沒堆起來,就像沒死去一樣,沒完沒了,足以把人逼至崩潰。天煥動作沒有絲毫滯意,殺伐果決,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嗓音帶著難以察覺的迫切:“尸骸去了哪里?然后該怎么做?”
容玄突然頓住,無數畫面涌入識海,擠爆了大腦,耳邊聽不見聲音——冰蟲已經找到了血劍門藏寶地,從一處處畫面中篩選,刻有殘缺混元噬道功法的黑甲片就在那里!如果找不到真正的中卷,拿走全部殘片拼湊出完整的也未嘗不可!
必須趕在古教來人之前,幫助他們以最快速度沖出重圍,殺過去!
見他突然沒了動靜,天煥聲音放緩了些:“斬殺的尸骸并未堆起來,是去了哪里?”
既然徹底找準了地方,便讓冰蟲盯著,容玄刺痛的大腦恢復平靜,容玄咽下葉天陽給他的丹藥,消耗過度的精神力緩緩恢復,像是漸漸習慣了此地惡劣的地形,速度快了許多。
容玄回過神:“在腳下。這是最基礎的陣局變化,想要破局不難,別用眼睛看,聽我吩咐。斷音,往水源處進攻。”
水源處正對著幻雪山脈方向,與血劍門所在方位相反,卻是腐尸最少的地方。天煥等人不疑有它,也不問緣由,一一照做。
緊接著底下出現大轉機,原本方寸大亂的七人以紅袍者為首,迅速找準的方位,仿佛黑夜中多長了數只眼睛,每個人不經意地一揮手,恰到好處地斬了從各個角度暴起的敵者,每一擊不偏不倚正中腐尸腦門、雙腿、利爪、牙齒等,用最省事的攻伐擋住前仆后繼的攻勢,斷腿殘肢的腐尸又恰好阻礙了其他尸骸前進,給了天煥等人迅速行動和恢復體力的時機。
半刻鐘不到沖到水流湍急之地——從這個方位上去正好是挺進幻雪山的一處缺口。
藏在另一處觀戰的吳胖子震驚了一把:“一下子就開竅了,最開始束手束腳相比,戰力高了百倍,這是容玄的功勞?現在什么情況,這是講和不成,要殺進幻雪門?”說完忍不住看向葉天陽,但見一臉肅穆,胖子便滿肚子的疑問咽了回去。
其實天煥等人全都閉著眼,神識未出,兩眼一抹黑,什么時候出右手什么時候出左手,什么時候動用法術,全部都聽從容玄的指揮,他們出手的時候甚至連究竟打中了沒有都不知道,落在外人眼里卻精準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粗糙的布局沒有陣法相左,布置并不算精妙,利用草木骨石,占盡一切地形優勢,限定在一定區域內,每一寸石木,利用每一寸土地,這跟布陣異曲同工。
斷崖所在的峭壁并沒有腐尸擋道,如果八人踏水而上,很快便要登上斷崖,破局而出。
隱在虛空的蒼傀情緒大變,笛音高亢尖銳,從斷崖上往幻雪門聚集的腐尸隊伍中分離數百只迅速朝著此地聚集,從斷崖跳下,想要阻止這伙人攀越。
天煥動用火靈術,密密麻麻的火球如流星般朝著上空掠去,將躍下的腐尸籠罩,火焰的高溫瞬間將精神氣焚化,焦糊尸氣刺鼻,無形的凄厲聲如厲鬼般震人心魂。
就在所有尸骸向著此地聚集之時,炙熱的火焰包裹著骸骨落入水中,嘭地一聲,水汽彌漫開來,白霧朦朧,遮蔽視線。
帶白霧散盡,人已經不見了!
“去哪了!”胖子大驚,帶霧靄散盡,忍不住拍手叫好。
“高明!利用水霧,聽說你師父地形勘探什么靈學課每次都最高分過,看來不是假的。”
吳胖子還沉浸在方才的亂斗中無法回神,親眼所見前后對比鮮明,就連他也不禁慨嘆,說完一扭頭,但見葉天陽眼里神光奕奕,胖子忍不住潑冷水:“他還去了藥閣,十七八門主課一起學,有好幾門不及格。”
這些通過葉擎蒼的口,葉天陽知道得很清楚,實在不習慣他詭秘多變,冷冷道:“你及格過么。”
胖子撥了下前額的頭發:“當然及格過……一門。”
葉天陽一時無言,看向下方,實在震撼。
戰局扭轉,主動權在握。八人化作流光,迅速朝著后方筆直飛掠而出,五階靈王寒鳳在前,天煥殿后,出手干凈利落毫不留情,一路引導著尸骸,朝著與幻雪山脈相反的血劍門沖去。
天煥一記火刃劈開虛空,割斷了蒼傀寬大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傷痕,鮮血滴落而下。他挑釁似的說了幾句,以仇恨為引,正中蒼傀軟肋。
臨走時又有人道:“想要我們的命,有本事跟來!”
蒼傀只想滅門,執念深入骨髓,一心想把活人變成尸骸,但見腐尸群被引去,帶著凄厲的絕望嘶吼一聲跟了過去。消瘦的男子周身被漆黑漩渦籠罩速度快了一倍有余,清揚的笛音漸低。
知道師父不會有事,葉天陽總算放下心來,雖然引走了蒼傀,但戰場還是在幻雪門,如果那么龐大數量的腐尸全部圍攻幻雪門,或許師父會更危險。葉天陽皺眉:“回去吧,葉皓然師兄不在,人手不夠,得趕回幻雪山脈支援。”
“就你善心大發管別人死活,回去干什么,多沒意思。走走走!跟去看看,大爺教你做一回吃黃雀的蛇!”但見腐尸大部隊轉移,再一眼原本隱在巨石邊的葉皓然也不見了,胖子也不耽誤,扣住葉天陽就跟了過去。黑幡蕩出死氣,包裹住兩人,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化作黑光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