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欣回到家,發現父親還沒有回來,母親在熾熱的白熾燈下繡十字繡——一幅微型的《清明上河圖》。官風燕繡這幅圖,繡了又停,停了又繡,斷斷續續有好幾年了。上了一定的歲數,她難免有些老眼昏花,好幾次都把手指給刺破了。至於手指上的老繭,有將近三毫米厚。
芷欣從她後面抱住她,笑嘻嘻地說道:“官大姐,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讓我一睹大作的風采???”
官風燕已聽出了挖苦的味道,不耐煩地答道:“去去去,官大姐是你叫的嗎?”
“我還不是爲了和老媽你套近乎嘛!母女間的關係搞得那麼生疏幹嘛?”
“少來這一套!樊凌峰的工資證明呢?”
“嘖嘖嘖……”她嗤之以鼻地說道,“我就知道你還在惦記著這個!”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一本紅色的存摺甩在玻璃桌上。
官風燕撿了起來,看了下戶主的姓名、存款的時間與金額,心滿意足地說道:“嗯,這小子還是有點經濟頭腦的!不過我警告你們啊,這本存摺上只能有存款記錄,切不可有取款記錄,以免拆東牆補西牆!”
別人都說官風燕比別人多一隻心眼,這一回身爲女兒的芷欣總算是看清楚了??上ВЮ锺R都有失蹄的時候,再狡猾的狐貍也有失算的時候。比如這一次,她和樊凌峰所演繹的瞞天過海之計就把她給騙過去了,即把兩人的工資合起來先存五千,其餘的錢財再自由支配。
睡覺前,芷欣把這個消息告訴給男友,兩人心裡的負擔放下不少。
既然已經在愛情的道路上起步,他們都打算把它走成一條康莊大道。
第二天晚上,樊凌峰因爲吃飯慢了一點,導致上班遲到了五分鐘,結果被王朝歌舞廳的老闆娘給批了一頓。因爲被批得有些難受,他低著頭,表面上裝作很恭順服從的樣子,其實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囉哩八嗦了一大堆,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過了幾天,樊凌峰的父親打了個電話給他,稱母親上街買菜時出了車禍,腿上的骨頭被撞斷了。一聽到這個噩耗,他手腳哆嗦起來,差點想掩面而泣。他站在走廊的窗外,自我調節了一下情緒。
正巧有幾個四眼仔在身後的房間唱歌,由於功放機的音質沒有調好,就來找他處理。他的腦子裡全是母親的影子,心不在焉,試了好幾次都沒把音質試到最佳的效果。於是他們來到櫃檯邊,強烈要求換人調配??蛻舨粷M意,就意味著工作不到位。就這樣,他又被老闆娘叫到辦公室給狠狠批了一頓。
再過了幾天,父親再次含淚打電話給他,稱母親的病情繼續惡化,臀部以下高位截癱,臥牀不能活動。那天那幾個四眼仔又在王朝歌舞廳唱歌,不過不是在法拉利房間,而是在蘭博基尼房間。
在結賬的時候,樊凌峰由於清點未喝的啤酒瓶少算了兩瓶,導致他們開口動粗。儘管他一再向他們口頭道歉,可他們仍然不善罷甘休,再次跑到老闆娘那裡去告狀。這一回老闆娘不再批評他,而是讓他領完工資捲鋪蓋回家。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更何況那老闆娘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的臭脾氣,他實在無法再忍受了!不過有一點他實在搞不明白,那就是那夥四眼仔爲什麼一定要讓他往死路上逼,有必要這麼做嗎?
樊凌峰迴到住處,打了個電話給芷欣,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芷欣得知了消息,頓感焦慮不安。一來,因爲他的母親高位截癱而急需用錢,但是他的八萬塊錢卻如入石沉大海;二來,被炒了魷魚,就意味著少了一份收入,母親那邊不好交代。
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本來有六千五左右,存個五千,剩餘一千五,而且還要兩個人共用。對於從小過慣了花錢大手大腳的她來說,這日子已經過得非常拮據了。如今再抹去王朝歌舞廳的收入一千元,恐怕兩人就沒有辦法生存了。
在這裡,又提到了麪包與愛情哪個重要那個老掉牙的問題。生活中不能沒有愛情,但是生活中不只有愛情,還有面包。當生活中沒有了麪包,愛情也會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變得怨氣叢生。當面包中沒有了愛情,無滋無味,難以下嚥。
然而在此時此刻,麪包與愛情孰輕孰重,就顯而易見了。
夜晚,樊凌峰獨自一人漫步在街頭,沒有明月的陪伴,只有瑟瑟的冷風,像刀一樣在刻著他的臉。往遠處望去,一行整整齊齊的路燈在道路兩旁,路上的人影斑駁,寥寥無幾。天上的繁星,好像一顆顆閃爍的夜明珠鑲嵌在帷幕之中。可惜投射出的光芒,時而被成團的烏雲所遮蔽。
樊凌峰不知不覺步行到了芷欣的樓底下,本來想叫她出來解解悶的,可是樓上的爭吵聲讓他不得不暫時中斷這個想法。他把整棟別墅繞了個圈,什麼內容也沒有聽明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爭吵的雙方分別是芷欣與官風燕。
樊凌峰擔心芷欣於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於是他坐在別墅前的花池上等候著。
十幾分鍾後,“砰”的一聲,鋁合金豪華們重重地撞擊在門框上。果不其然,芷欣掩著面跑了出來,他立即追了過去。
追了三百米左右,他終於把她給追上了。他想抓住她的胳膊,欲拽住她的腳步,卻被她給掙脫了。眼淚嘩啦嘩啦地流了下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哽咽著回答道:“我媽讓我和你分手!”
他把身子轉了過去,閉著眼睛,昂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又把身子轉了回來,沉重地說道:“爲什麼?”
“因爲我媽不但知道八萬塊錢打水漂的真相,還知道你被王朝歌舞廳炒魷魚的事實!我媽還說……算了不說了。”
他咬著牙根,字字堅定地說道:“說下去!”
“她說從一開始,你就是一個感情上的騙子!先是說什麼你父親會匯來三百萬買別墅,結果一分錢都沒有見著。接著又說你一個月能掙五千塊,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最後又說你能考取什麼國家公務員,結果一頁書都沒看下去!”
“你就是爲了這個,和你母親吵架的?”
“是的?!?
他反覆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向蒼天問道:“我真的是一個感情騙子嗎?”
芷欣拭乾臉上的淚水,從後面把他抱住,說道:“你不是騙子!你是真心愛我的!你爲了我們的愛情,放棄外面優厚的條件,不遠萬里來到我的故鄉,即使現實多麼得殘酷,你從來都沒在我面前說過一個‘不’字!”
“可是你的母親會這樣想嗎?”
“她會不會這樣想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我能理解你!”
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芷欣把臉貼在他的後背,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而他凝視著模糊的遠山,內心久久難以平靜。
她鬆開手,走到他的前面,問道:“你不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嗎?”
“怎麼了?”
“奇怪了,我媽怎麼會知道謝傾城負債潛逃的事情?”
“這又什麼?一個巴掌大小的縣城,人沒多少個,再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丈母孃會知曉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被炒魷魚的事情,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莫非你有什麼親戚在王朝歌舞廳工作?”
“沒有?!彼е^,眼神有些呆滯,“要是有的話,我早就告訴你了!”
“難道你母親暗設了內線,特意來監督我的動向?”
“聽你這麼一說,也不是不可能!你仔細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他用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捏著下巴,低著頭,在草地上來回地走,突然止住腳步,說道:“好像是有那麼一個女同事,每次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你說下她叫什麼名字。”
“薛幻兒。”
“薛幻兒?‘薛仁貴’的‘薛’?”
“是的。”
“她長什麼模樣?”
“頭髮自然微卷,圓溜溜的眼睛,細長的睫毛,一頭瀑布似的黑髮樸素地紮在腦後,有時會穿粉紅色的紗裙,腰前系一條金色鏈帶,環環相扣,搭配一雙淡紫色的皮革涼鞋。她有時也會穿蝴蝶領帶淺綠上衣和白色流蘇裙。”
“你把人家姑娘瞅得那麼細緻,莫非你對她動過邪念?”
“這……”他汗顏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年齡跟我們一般大?”
“恩。怎麼,你認識?”
“她好像是我兒時的夥伴。以前我的家跟她的家是隔壁,但是自從我們都搬走以後,幾乎就沒有什麼來往了!難怪那次在王朝歌舞廳等你的時候,看到了一位女孩子特別像她!”
“哦,那你們父母之間還有聯繫嗎?”
“有。”
“那很明顯了,就是她向丈母孃告的密!”
薑還是老的辣。
真是防不勝防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