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與雪瑤在家里商談后事處理。
“我們到人民法院狀告高山嘴水電站吧。”雪瑤說道。
雪瑤把春亮寫好的《民事起訴狀》交到二狗子的手里。
二狗子走馬觀花地瞄了一眼，有很多都不認識。
“不過狀告之前，先要到派出所報案。春亮說，這是法律程序。”
雪瑤又補了一句。
于是，二狗子騎著一架爛摩托車載著她到當?shù)氐呐沙鏊鶊蟀浮?
雪瑤向派出所民警說明了當天的事發(fā)情況。
派出所民警查看了下地圖和卷宗。
“明確告訴你們吧，小潭鎮(zhèn)與高峰鄉(xiāng)以高山嘴水電站為分界線，電站的上游方向由高峰鄉(xiāng)管轄，電站的下游方向由我們小潭鎮(zhèn)管轄。而你兒子的出事地點處于大壩底下，屬于高峰鄉(xiāng)的范疇。所以我們無權接管此事，你們還是到高峰鄉(xiāng)派出所去報案吧！”
二狗子與雪瑤面面相覷地對視了一眼，默默地離開了派出所。
兩人又來到了三十里開外的高峰鄉(xiāng)派出所。
雪瑤再次向派出所所長說明了當天的事發(fā)情況。
“你的兒子屬于溺水死亡，而不是被謀殺。就算你報了案，也沒什么用。如果你實在要找高山嘴水電站賠賬，你們可以通過司法所來調解。”
派出所所長坐在椅子上，鄭重其事地說道。
“那請問你有司法所的電話號碼？”雪瑤問道。
所長翻開桌上的文件，把號碼告訴了他們。
二狗子與雪瑤走出派出所，撥打了那個號碼。
雪瑤把事發(fā)情況再次說明了一遍。
“高山嘴水電站以前也曾經出現(xiàn)小孩溺水死亡的情況，但是這個水電站是招商引資項目，政府重點扶持，并且該電站處于偏僻邊緣地帶，就算沒有設立警示牌和安裝防護措施，是你的自己的兒子主動去那個地方，因此，高山嘴水電站付的責任不算大。你們實在要找它賠償也不是不可以，三兩千塊還是沒問題的。”
“什么？一條人命就值三兩千塊？”
二狗子的眼睛瞪得比枇杷還大，嘴巴張得比西瓜還圓。
“司法所所長都這么說了，我們不信也得信吶！”
雪瑤一臉無辜，想哭卻無淚。
“我們先回去，找族長商量下，事情該怎么處理。”二狗子說道。
“也只能這樣了。”
兩人來到族長的家，可是族長已經干活去了，尚未回來。
二狗子打了個電話給他，并與雪瑤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等候著。
不一會兒，族長扛著一把鋤頭，戴著一頂草帽回來了。
只見那族長頭五十出頭，頭發(fā)蜷曲，兩鬢斑白，額頭上有幾條小溝一般的皺紋，下巴尖削，面頰塌陷，皮膚黝黑，干裂的手掌如松樹皮一樣粗糙，高高瘦瘦，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不過給人的感覺卻很慈祥。
“官司可以打，但是要慎重！”
族長把煙絲放在方形的白紙上，然后卷成喇叭狀，用唾液把紙給粘上，小的一邊銜在嘴里，大的一邊把口封實，再用打火機點燃。
“為什么？”
二狗子似乎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
“聽那些老前輩說，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打官司。要是打了，至少五年的風水不興旺。再說，打起官司總要聘請律師，律師費、訴訟費、鑒定費、交通費、調查費、差旅費什么的，算過去可能都不止兩三千。賠又陪不到什么，又勞民傷財，這是何苦呢？”
族長是替全族人著想的，并且他說的也不是不無道理。
二狗子與雪瑤暗自打起了退堂鼓，離開了族長的家。
雪瑤在房間里東翻西找，好不容找到了小聰所投保太平洋保險的票根。
二狗子把票根、火化證明、戶口本等裝在袋子里，到太平洋保險公司索賠。
雪瑤手捧著所得的錢，在小聰?shù)膲炃巴纯蘖魈槠饋怼?
關于小聰?shù)耐略谒哪X海里一遍遍地浮現(xiàn)和回放著。
那一年，小聰七歲。一個雨過晴天的下午。小聰指著彩虹說道：“媽媽，有彩虹，好漂亮！”他的奶奶聽見他說的話，就跟雪瑤在討論最近的天氣。雪瑤眼珠子圓溜溜地一轉，陰笑地對他說道：“啊！你指了彩虹，手指會斷掉的。”他起初不相信，把他的食指掰了下去，煞有其事地說道：“還沒斷掉啊！”接著他又連忙詢問他的奶奶。他的奶奶偷笑地說道：“你媽媽騙你的。”他覺得媽媽不可能會騙人的，便在惶惶不安中度過了幾天。后來，他漸漸淡忘了此事。有一次，他的表妹來家做客，對他說道：“哥，你看，有彩虹。”他驀然抬起頭，是啊，七彩的橋，好美，好美，竟發(fā)現(xiàn)他已有四五年未見過彩虹了。想起了七歲被騙的事，可手指依然還未斷掉。
那一年，小聰九歲。小聰與一群野娃子到河邊偷別人的紅薯和芋子來烤著吃。正當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紅薯的主人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那幫兔崽子撒腿就跑，小聰卻因個頭最小而被逮了個正著。雪瑤揪住他的耳朵，接著用竹鞭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幾下，并向紅薯的主人賠罪道歉。
到了晚上，雪瑤看到小聰?shù)哪棠逃枚斡统床耍拖蛩忉尪斡秃掳┪镔|，必須潑掉不能拿來炒菜。而他的奶奶勃然大怒地回應道：“我都吃了六七十年了，到現(xiàn)在還不是沒有癌？我看你就是過慣了大小姐的日子，一點都不知道老百姓的辛苦！你要吃就吃，不吃就拉倒！”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雪瑤一時氣不過，扔下筷子就離開了。丈夫回來后，雪瑤向他哭訴心中的委屈。沒想到丈夫的十指連著他奶奶的心，他噼里啪啦地再次罵了一頓。雪瑤捂著臉蛋，沖出房門，來到荒郊野外哭泣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雪瑤以為是丈夫來安慰她回去。她一轉身，看到的卻是她的兒子。小聰不但沒有怨恨她，反而拿著一塊紙巾幫她擦眼淚，說道：“媽媽，別哭了，等我長大了，我來保護你！”雪瑤一把把他抱在懷里，兩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