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的宴會早已準備妥當, 只待皇上同百官和衆將領回來,筵席就開始。
段玉姝馮欣悅等能排得上的后妃也早已準備好,只是馮欣悅見段玉姝一襲明黃色的正裝雍容華貴, 面上不動聲色卻在心中暗暗的嫉妒著。
但繼而她就開解自己, 她倒要看看尊貴無比的皇貴妃是如何對待對自己癡情十一載的大將軍?
想來定然是十分的有趣。
開席。
唐景明攜段玉姝一同入席, 在場的所有人都向二人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攜手坐下,衆人才歸位。
此時,段玉姝第一眼就看到程頤。即使是跪在衆人之中, 自己也能在第一眼認出他。
十一年前那個英挺的青年,如今威風凜凜的著一襲銀色的鎧甲, 頭盔上的紅纓自然的垂落, 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 但是經過歲月的洗禮風沙的磨礪,一定是更加的迷人。
那樣笨拙的溫柔體貼, 誠摯清澈的目光,本來以爲都忘記了,再次見到,卻發現仍然清晰的歷歷在目。哪家的姑娘,若是嫁了他, 一定是極有福氣的罷。
撤回了目光。她不能再看, 她不敢再看。她怕在對視的那一剎那, 淚如雨下。
當段玉姝出現的那一刻, 程頤就感覺到自己的心彷彿不再跳動, 一切都靜止了。完全是本能隨著衆人跪下去,行禮。
即使是低著頭, 在她開口的一剎,感覺她的目光猶若實質的落到了他的身上。那樣的輕若如羽毛樣的掠過,又像是重如巨石般碾過。
他不知道此時心中是什麼滋味。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擡頭看去,仿若要打開他珍藏多年的寶貝。
姝兒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她仍然是那麼的美。
如今的她早已沒有了少女時的天真稚氣,她是那麼得體端莊,貴氣逼人,這樣尊貴的氣度,只有久居高位,纔有的吧?
一襲明黃色的皇貴妃正裝,襯得她更是超越年齡的成熟。
卻還是那麼的迷人。程頤的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澀。這樣遠遠的相見後,不但沒有緩解那十一年的相思之苦,反而讓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中。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和自己沒有半分關係。
他要時刻謹記,她是別人的。對她最好也不過是,掩蓋曾經的那一段關係。那段他回味一生的珍貴記憶,是她的污點。
不能被人知曉。
唐景明覺察到今日的段玉姝有些奇怪,雖然她面上仍然是看起來完美無缺的表情,但是畢竟已經和她八年的夫妻,這些細微之處他自然能感知。
只是他想不到究竟是什麼原因。他發覺段玉姝的目光時常往一處落,順著看過去,是護國大將軍程頤的位置?
“姝兒,怎麼了?”筵席早已開始,歌舞正進行著,底下的人也不敢隨意擡頭去看高位上的二人,是以唐景明的竊竊私語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段玉姝被唐景明這麼一問,幾乎要忍不住的渾身一顫。唐景明大抵是發現她在看向程頤處了,但是多年的修爲還是讓她正常的微笑以對“回皇上的話,臣妾在熙兒的信中見他多次提到自己的師傅,是以好奇。臣妾失禮了。”
“程將軍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唐景明此時對程頤的印象倒是很好“他是個有擔當的,熙兒能得到他的教導,對今後定然是有益的。”
“皇上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段玉姝笑著,只有她才知道這笑有多勉強。
她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往程頤處看。她不能引起唐景明的懷疑,現在唐景明很看重程頤,不能因爲自己而壞了他的前程。
一直到接風的宴會結束,段玉姝再也沒有往程頤處看過一眼。這樣的刻意反而讓唐景明有些懷疑,只是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罷了。
而馮欣悅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切。段玉姝和程頤二人的反應她已經看出了端倪,那董才人說的沒錯,段玉姝就是程頤十一年未娶的原因。
她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茶,將冷笑掩在了茶杯後。段玉姝,你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淳郡王府。
自從段珂十六歲以後,就已經搬到了自己的府邸中,而郡王府中服侍的人等除了原本就伺候段珂的,餘下的一應人等和物件,都是唐景明賞下來的。
而且唐景明還特許段玉姝每月能出宮探視母親和弟弟,皇貴妃的鸞駕直接到郡王府。
足以顯示了他對段珂的重視,對段玉姝的重視。
蘇楠這幾年來身體漸漸的變差了,每況愈下,段玉姝甚是憂心。雖然蘇楠是段府的主母,但段玉姝還是執意讓她住到了郡王府。
這些日子宮中事務繁多,她沒有時間出來。但段珂頻頻派人傳信進去,這日得了半日的空閒,請旨來了郡王府。
今日蘇楠的精神倒也還好,略說了幾句話後,段珂就拉著她出來了。
段玉姝滿是疑惑的跟著他來到了書房,段珂打開了門,只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姐姐你進去吧。”段珂神秘兮兮的湊到段玉姝耳邊道“裡面有一個很大的驚喜哦。”
“是麼?”段玉姝笑笑,不知這珂兒又得了什麼稀罕玩意兒要給自己看,畢竟他還是小孩子的心性啊。
段玉姝先進去了,接著門就在她身後被掩上。段珂並沒有跟進來。
她仍是奇怪的緩步進入了書房的內室。方一入內,呼吸在這一瞬都停止。只見書案前,一個人負手而立,背對著她。
那個背影她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程頤竟然出現在了這裡!
程頤在門響時就聽到段玉姝姐弟的對話了,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動,只是對著牆上懸著的掛軸,不知道以何種表情來面對十一年未見的她。
慢慢轉過身,四目相對的那一剎,他見她眸中閃過的千帆雲影,她見他眼中掠過的刀光劍影,都在這一彈指。那是他與她相隔的十一年,隔著彼此所不知的經歷,隔著那永恆的距離。
一眼十一載。相顧無言。也無淚千行。
她確實變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只讓她出落的越發好了,那樣的雍容華貴,那樣的高不可攀。
他確實變了。時光的刻刀將他打磨更加成熟英俊迷人,那樣的雄姿勃發,那樣的遙不可及。
“姝兒——”雙脣闔動幾次,程頤才叫出了這個十一年來都未曾宣之於口的稱呼,這個在心中已經默唸了十一年的名字。
那微微沙啞的聲音,其中繾綣的情意讓段玉姝幾乎掉下淚來。
“護國大將軍。”那一刻的溫情脈脈被這個稱呼瞬間打破,段玉姝仍舊恢復那日所見的端莊,和讓他心碎的疏離。
是啊,在這方面,姝兒一向都比自己做得要好。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姝兒的自控力遠在自己之上,這大抵也是姝兒在後宮中能到今日地位的原因罷。
程頤在心中暗暗的苦笑,十一年後,他仍然不如姝兒。是姝兒掩飾的太好還是,他不想承認姝兒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換了。
“本宮聽熙兒多次提到大將軍,本宮要謝謝大將軍對熙兒的照顧。”段玉姝也不能置信這樣冷漠疏離的客套話會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本宮?大將軍?這樣冰冷的字眼化作最鋒利而不可見的刀子刺入程頤的心,他整個人都愣住了,沒有了知覺,儘管那個缺口正在汩汩的涌出鮮血。他不知道什麼是痛了。
“末將職責所在,皇貴妃客氣了。”同樣的寒暄從他的口中說出,程頤的神情是難掩的苦澀,但他也已經不是十一年前那個愣頭青年了。
有什麼在一片片的碎裂著。再也拼湊不出過去,難回的是那一段韶華。
情爲浮生一劫,仍誰也難逃。但那個人是姝兒,他心甘情願。
一時間沉默下來,那樣的敷衍的話,他和她都再也說不出來,只剩寂靜如死。
程頤忽然有些後悔這次來見姝兒了。悄悄的來找段珂,幸好段珂對他還有那麼一點印象,加上他說了許多關於段玉姝的事情,段珂也就對他放下了戒心,同意幫他找來段玉姝。
相見不如不見。如果不見,自己還能幻想著姝兒也是一如自己那般的期待。他可以幻想著,姝兒心中還是愛著自己的。
那些都是支撐他這些年來的最寶貴記憶。或許是他自己杜撰的也不一定,十一年來他只是兀自想象著姝兒的一切,卻不知事實是如何。
這樣的尷尬氣氛,只會讓兩人都不好過。但他捨不得先開口結束這個錯誤,即使如此他還想要多看她幾眼,以後也能多些記憶供自己杜撰。願望竟然已經卑微至此,但只要他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本宮還有事,先走了。”段玉姝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她怕再待下去,所有的僞裝都會被打破,這樣對誰都不好。
就在段玉姝以爲得不到他迴應轉身離開時,手觸上門的那一刻,程頤情緒不明的聲音響起“末將恭送皇貴妃。”
無悲無喜,超脫輪迴的寂滅。哀莫過於心死,這樣的自己,怕是讓程頤失望至極了罷?
段玉姝扯開嘴角,無聲的笑著,推門走了出去。
鹹澀的味道在口中化開,這是多久沒有嘗過淚水的滋味了?
程頤再門重新掩上的那一瞬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手撐在書案上才能勉強站立。
早告誡過自己該死心了。可是又爲什麼,心還會這麼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