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姝愣住了, 段挽月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說的是程頤么?程頤怎么可能不愛她?為了她曾抗旨不遵,四年無所出也不納妾, 世上沒有幾個男人能做到這樣罷?
來不及細想, 就聽到段挽月趴在桌子上, 醉醺醺的敲著酒杯“我為他傷心碎骨, 他, 他心里何曾有過我!他、不愛我??!”
段玉姝越聽越奇怪,都說是酒后吐真言,難道程頤和段挽月之間真的有什么難言之隱?
“端、端妃娘娘, 您知道么,我、我不瞞您?!倍瓮煸伦硌勖噪x的看著段玉姝, 咧開嘴笑了“到現(xiàn)在為止, 我還是清白的身子, 程頤一次都沒有碰過我!”
段挽月放聲笑著,渾然未覺淚珠已經(jīng)順著兩腮滑落, “我早就、就知道,他、他不愛我。他肯娶我,也不過是要我答應裝裝他的妻子而已,他要讓那個人安心?!?
早在段挽月說出程頤沒有碰過她時,段玉姝就已經(jīng)愣住了, 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他心里的那個人, 早、早就已經(jīng)嫁為人妻了, 可、可他心里還是放不下她?!?
“他肯娶我, 不娶那些世家小姐, 不過是因為我不會給他找任何的麻煩,我會乖乖的保守這個秘密。他說會給我榮華富貴的一生, 除了夫妻之實和感情,別的都給我!”
“我以為我可以改變他,那時歡天喜地的答應了。卻沒想到,四年了,他、他還是只喜歡那個女人!”
“為、為什么,我哪一點比不上她!”段挽月淚流滿面,仿佛是要把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傾吐出來,她的眼神變得怨毒“就算死了,他也不肯百年后和我葬在一起!”
“世人皆道大將軍情深,是,沒錯,丁點兒錯都沒有!只是那深情不是給我的!我不過枉擔了虛名而已!”
“呵呵,呵呵——”尖利嘲諷的笑聲刺痛的是誰的心。
“可我還是那么愛他!”段挽月醉醺醺的不知道自己語無倫次的說了些什么,就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
她不知道,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就在她面前。
她永遠錯失了這個機會,因為她趴下后,沒有看到段玉姝眼中簌簌而落的淚,錯過了那無聲的悲痛欲絕。
渾身止不住的痙攣著,雙手都握不住一個琉璃盞。喉嚨中蟄伏著的嘶吼和悲鳴,最終化作了一聲哽咽。
段玉姝不知道絕望哀慟到了深處,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程頤竟然為了她,做到了這個地步!
絕望的閉上眼,程頤那雙清澈的、真摯的、哀戚、悲傷的雙眸,立刻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聲聲寵溺的、悲傷地呼喚“姝兒、姝兒”在她耳邊回響不絕,如同傾覆過耳的浪潮,將她淹沒。
所有曾經(jīng)的畫面閃現(xiàn),一寸寸凌遲著她的心。
喉頭一熱,粘膩猩紅的一口血吐了出來。現(xiàn)在她終于能體會,什么叫做,肝腸寸斷。
最先背信棄義的人是她?。槭裁闯填U還要傻傻的守著當初的承諾不肯放開!
當她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唐景明的溫情和孩子們的天倫之樂時,程頤該是怎樣的痛苦!
只為了讓她安心,他能娶一個不愛的人,最后戰(zhàn)死沙場,也不愿回來!他每次見到自己,恭敬的稱呼著“皇貴妃”,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還以為自己犧牲最大,為了讓所有人都好好的,她放棄了那么多。只是未曾料想,程頤在背地里默默的守護著她!
一直以為都是自己默默的承受著所有的痛苦,只是沒想到,程頤承受的只有更多!
你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兒,我這樣的人,怎么值得你去愛!
段玉姝想要聲嘶力竭的把那個笨蛋吼清醒,她不值得、她不值得??!
最終也發(fā)不出聲音。段玉姝埋在手臂中,失聲痛哭著。她從來沒有如此傷心過,淚一直沒有停,仿佛要把她這一生的淚都要流干。
上天啊,你何其殘酷,讓我在他死后才知道,我已無法回報他半分!
此后的余生中,我即使傾盡一生之情,也難以回報他一分半點。
同穴窅冥和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段挽月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床上躺著,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衣物。
頭痛欲裂,昨夜發(fā)生了什么,她都已經(jīng)不記得。她最后的印象是和端妃娘娘在一起喝酒,然后,然后她好像喝多了,好像還說了什么?
自己沒有說了什么不該說的罷?
里面方一有動靜兒,外面候著的宮女便進來伺候。待服侍她梳洗完畢后,段挽月便隨著指引的宮女前去給段玉姝請安。
只見段玉姝端坐在耀華殿的主位上,段挽月進去,覺得段玉姝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但是卻又說不出來。
“給端妃娘娘請安,昨夜挽月失態(tài)了,還請娘娘見諒?!?
“無妨,頭暈不暈?本宮讓人熬了醒酒湯?!倍斡矜馈跋群赛c解解酒。”
“謝娘娘。”段挽月有些惴惴不安的接過宮女遞上來的醒酒湯,飲盡后回道“娘娘,時候不早了,挽月改回去了?!?
“去罷?!倍斡矜允菦]有動,只是吩咐小喜道“好生送了程夫人走?!?
段挽月福身行禮后,最后看了一眼段玉姝,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段玉姝的雙眸中竟然是死氣沉沉平靜無波,可以稱呼為寂滅?
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但這也不是她能關心得了的。
自從這日后,鳳棲宮的眾人都能感受到段玉姝的變化,好像她和任何人任何事,都隔著淡淡的疏離。
雖然她的言行還是與往日無異,但是卻帶出了一種暮氣沉沉心如死灰的感覺,直到一年后小公主的出生,才稍稍的緩解了一些。
瓊玉苑。
不過三個月的小公主已經(jīng)漸漸的長開了,模樣越發(fā)的好看了。
段玉姝更是非常疼愛這個小女兒,畢竟她已經(jīng)有了四個兒子,這個女兒的到來,總算讓她稍稍展顏。
這日她獨自在這里照看著十六公主唐子樂。她給女兒取名子樂,就是希望她這一生平安喜樂。
忽然,簾子一動,有人進來了。
段玉姝抱著小公主去看,來人是唐景明。他也是一個人,誰都沒有帶。
“臣妾見過皇上。”段玉姝抱著小公主不方便行禮,唐景明自然也不會計較這些。他從段玉姝懷中接過小公主,弄逗著“樂樂,有沒有很乖啊?!?
段玉姝則是淡淡的笑著,溫婉又疏離,她的一切行為似乎都被抽離了感情。
而唐景明自然察覺到了她這一年多以來的變化,只是他并沒有多說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知道原因,但段玉姝已經(jīng)不不愿再去揣測,她已經(jīng)太累了。
能支撐她到現(xiàn)在就是她的孩子們和母親珂兒,若是沒有這些人,她或許早就想法子脫離著塵世的紛擾也不一定。
“姝兒,如果有下輩子,你愿意和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嗎?”許久,就在段玉姝想要接過女兒來的那一瞬間,忽然聽到唐景明說了這么一句話。
對于帝王來說,這就等于最深情的告白了,他摒棄了自稱“朕”,用了“我”這個稱呼,若是換了其他妃嬪早就欣喜若狂了罷?
只是她已經(jīng)木然了。她已經(jīng)辜負了程頤,她自然是要還上程頤的,至于唐景明,她不敢再答應什么。
其實她本可以敷衍一句歡心的回應,可是她張張口,卻是說不出來。自古來都是鼠首兩端,不得善終,是不是因為她心中有兩個人,才會導致今日的結(jié)局?
程頤一世的深情,唐景明一生的溫情,都如同兩根荊棘,將她越纏越緊,無法呼吸,最后刺破血肉,遍體鱗傷。
哪一個,她都要不起。只是她更對不起的是程頤。
這樣又要對不起唐景明。她真的是,心力憔悴,焦頭爛額,無能為力了。
正在這無比尷尬的時刻,唐子麒唐子麟這一對雙生子跑了進來,才緩解了這一刻的尷尬。
唐景明也沒有再追問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段玉姝一眼,就被兩個兒子纏上了。
段玉姝松了一口氣,把女兒放回了搖籃中。
大概從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就已經(jīng)毀了。
天佑二十九年夏,徽明帝賜婚淳郡王和嘉悅郡主,二人終于喜結(jié)連理。
蘇楠也在看到自己兒子找到歸宿后溘然長逝了,同年逝去的還有太后趙玉。
皇上又得了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后宮仍是熱鬧的,不會因為她一個人的落魄而改變什么。
日子就是這么偶有波瀾又平靜的過著,新入宮的妃嬪們,不管是是怎樣的心高氣傲和得寵都不能撼動段玉姝的半分地位。
段玉姝日子只剩下了維護后宮的平衡和撫養(yǎng)皇子,旁的事,比如皇上今日寵幸誰,比如那個妃子有了龍種了,都不是她太關心的事。
她只要做到那個最合適的,最有用的工具,也就是了。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封閉自己的心,兩個人兩段感情的糾葛,她已經(jīng)筋疲力盡。
若這是她最終的宿命,她也只得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