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謐中,竹無聲,人無言,只有皎潔月色灑落,脈脈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天際微有明光,日夜交替時,竹屋門前的身影睜開了眼,渾然天成的莊嚴之光頓從眸底射出。微轉眸最后看了眼房門后,便收起了周身佛力,竹屋四周氤氳的佛力瞬間消失。
蘊果諦魂站起凝眸翻掌一吸,白色袈裟頓凌空無聲而起,掛在了他右臂彎處,右手同時一轉,將垂在虎口間的佛珠纏在了腕兒間,當即轉身回了自己房中。
半個時辰后,天光大亮,皇絕音如約從飛瀑對岸的宮殿中飛馳而至,蘊果諦魂平靜再次走出,看向他依然是前兩日的話:“竹林!”
皇絕音平和嗯了一聲,仿佛昨夜之事并未發(fā)生過般,轉身和他并步而去,二人一直無聲走著,直到進入了竹林后,才有聲音響起。
“蘊果諦魂,你是何決定?”
“你又有何陰謀?”蘊果諦魂聽后,冷眸平靜看他。
皇絕音轉眸對上他審視的眸光,平和淡淡一笑:“吾若說沒有陰謀,那幾日對你所做的一切只想讓曇兒得償心愿,你自然不會信。故多言也無必要,你吾之間本就水火難容。一切不妨留待日后行動證之,吾到底是不是為了曇兒,時間自會證明。”
說完停步在石桌前,一撩衣擺坐下,才又抬眸平靜看他:“這是三日后你選擇了曇兒后才有之必要;若三日后你放棄,曇兒的一切便都再與你無關。”
說著眸光一凝,皇絕音沉凝望進他眼底,不假思索道:“那個孩子也只有一個父親,就是吾皇絕音。吾不會讓孩子知曉與你相關的任何事情。”
蘊果諦魂聞言微皺眉頭,凝冷看了他一眼,未再繼續(xù)此話題,開始了講經(jīng)。
兩日后戌時,夜空雖繁星密布,卻是黯淡不明,仿佛蒙了一層灰紗,彎月亦有些朦朦朧朧。
往日會不時傳來的翠竹聲今夜卻是靜默,一片凝噎的等待中,敞開的竹屋門間柔和而來一陣帶著濕潤水香的清風。
風聲靡靡中,凌空御風而至一道墨綠色身影,飄飄衣袂在風中簌簌作響。
曇兒定定凝望夜空的雙眸這才一動,回神,收回視線看向了落地而立之人,眸底一絲怔然復雜涌起:“你……”
皇絕音見她眸光竟是已知結局,只不過等待著到了時間,讓一切塵埃落定而已,凝眸蹙眉微怔,隨即跨步而近,走到她旁邊落座,溫和一笑:“若不介意,吾在這里陪你等著。”
曇兒剛看到她時便知他是此意,壓下心底澀然,露出絲笑容,輕點了點頭:“多謝你。”
皇絕音聞言一怔,隨即溫文一笑,輕嘆道:“曇兒,你吾之間言謝,太過見外了。”說完,見她身旁茶杯是空的,便斂袖拎起茶壺,為她斟滿,才又也給自己斟了一杯。
曇兒嘆笑一聲,平靜凝向他:“非是謝你陪吾,謝你三日前助吾之舉。此生能有你為友,是吾三生之幸。”
皇絕音正要端茶杯的手一頓,凝視她一笑:“或許吾還有機會,不止是做你之知己好友。”
曇兒見他眸中溫暖笑色,心底少了歉疚,不由得受其感染亦笑出了聲:“確實。吾那日的話從不是說笑。”
皇絕音看她心緒好了些,這才繼續(xù)端起了茶杯,想起了什么,笑笑輕吹一吹裊裊冒出的熱氣:“算來吾才是今日收獲最豐之人,知己好友和白首之約總能占一個,不會兩手空空回去。”
曇兒聞言失笑,端起了身前茶杯,平靜笑凝望著淺褐色茶湯,緩慢出聲:“你說錯了,該是吾。得一知己、一夫君,再得一叔叔,一得為三,你最多也只有兩個而已,是吾收獲最多。”
隨著話音,一滴淚突然從她笑眸中溢出,順著眼角滑落,啪的一聲,最終落盡了杯中,融進冒著熱氣的茶水中消失不見。
皇絕音見此,眸色沉緊一凝,一緊端著茶杯的手指,但做未看見,笑笑:“時間尚未到,你吾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地藏圣者之選擇。”
曇兒抬手輕拭過眼角,澀然笑笑,隨即端起了茶杯,就著杯口飲了一口沁淚的茶水,怔怔澀嘆一聲:“是啊,誰又能猜得到誰的心思?根本不必猜度來費心神……”而她更不必去猜,他那夜已了然告訴她答案,如今坐在此,只愿一切都隨時間逝去,她便可心如止水,過剩下的日子。
話音落后,再無聲音,曇兒僅垂眸專注緩慢飲著茶水。
皇絕音見她只想靜靜等待,便壓下了還要勸慰她之言,邊飲茶邊平靜凝向門邊。
夜霧靜靜飄散,漫長等待中漸漸到了戌時一刻。
一陣夜風倏然而起,隱隱約約中帶著竹葉的簌簌作響聲。
門前只有并不明亮的清暉月色,空無一人。
曇兒平靜凝眸收回視線看向皇絕音,露出絲淡笑出聲:“竹葉今夜一直無聲,沒想到這會兒又有了。你若是不困,可否隨吾去竹林看看?月下竹韻定然別有一番情致。”
皇絕音聞言卻是不假思索搖了搖頭,壓下心底揪痛的澀窒,起身笑看她平靜道:“該陪你去看的不是吾,而是蘊果諦魂。”
曇兒一怔后,見他要走,驟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澀然著雙眸平靜笑看他:“他已做出了選擇。吾也有自己的選擇,你以后便是吾之……”
“曇兒!”
未說完的后半句話頓被沉聲打斷,曇兒一震驟怔然僵硬轉眸,只見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蘊果諦魂袈裟上帶著一些竹屑凝眸立在她旁邊。TXT小說網(wǎng) 。
皇絕音看著對望的二人沉澀一笑,輕抽出了胳膊,曇兒未抓緊的手無意識一松,皇絕音黯凝了雙眸,驟無聲化光離開了竹屋消失。
竹屋內,一片脈脈無言的平靜中,許久后終于有了一聲。
“你從哪兒進來的?”
曇兒看著蘊果諦魂溫和平靜凝視她的視線,怔然的眸色終于動了動,半晌微蹙眉只想到了說這句話。
蘊果諦魂未曾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一怔后,才反應過來,眸底閃過絲微不可見的波動,轉眸看向二人房間相隔的竹墻:“那里!”
曇兒一怔,刷的不可置信轉眸,順著他視線望去,見竹墻上多了個一人高可以出入略顯粗糙的門,怔住愕然睜大了眼睛,頓皺眉詭異回眸看他:“你做的?你何時做的?”
蘊果諦魂看不出她閃爍的眸色是何意思,眸光一凝,對上她的視線平靜頷首:“當初在地藏凈地你提過此事,終因諸多原因未成,現(xiàn)在又有了機緣,便該成了。吾那夜與你說罷回去想起此事便打算動手。有此門,日后你吾進出也方便些。”
說完才想起她方才以為他不出現(xiàn),微皺眉,抬手一指房門,實事求是道:“你所言只是來你的房間,并未說必須從那里進入。戌時一刻,吾沒有絲毫偏差出現(xiàn)在了你房中。”
曇兒見他口中帶著一絲隱藏至深連他也未意識到的不滿,微怔后,當真順著他的手看去,夜風還夾雜著水氣徐徐吹入,凝眸微閃,他說的也對,她確實沒說非得從這里進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他為何語氣中會有怨懟,幕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自在收回視線,抬眸笑凝向他。笑著笑著,片刻后,心底一酸,卻是再也控制不住帶了絲澀然,不由抬手輕按在他胳膊上,含淚低啞道:“你是龠勝明巒巒主,是天佛原鄉(xiāng)之地藏圣者,是佛家修行之人,而非像吾,只是爹娘的女兒,是異誕之脈的曇親王,可以無憂無慮,肆無忌憚做自己想做之事,只要不損厲族利益便可。
“吾知你之艱難,知你一旦選擇了吾,將要付出何種代價,吾不想你為難,所以你不選擇吾,吾也很歡喜。那夜所言,吾不過是想讓自己能釋然,真正放下……”
說著一哽,再也說不下去,曇兒驟垂下了眸,急抬手去擦眼淚,手還未觸到,面上已被另一個溫熱的指腹輕輕輕擦拭著,眼底酸楚澀淚越發(fā)洶涌難抑,手一頓,緩緩垂了下去。
“吾曾在佛前發(fā)下誓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發(fā)覺她聽到這里眼底淚水又多,蘊果諦魂凝眸,輕嘆一聲,收回手,走近她,轉而輕熟悉握住她左手抬起,探入袖口取出了絹帕,微動手將她一動不動僵立的身子輕攬入懷中,垂眸凝在她面上:“誓愿不會變,也不能變,以后吾會一直行下去。”
頓了頓,以絹帕輕拭去她眼角像小時傷心時般成串流出的淚水,才又繼續(xù)道:“這世上之人,萬千億恒沙河劫后,終有一天,吾都能渡盡,但卻獨有兩個人吾不會去渡,也無法渡化。只要這兩個人渡化不成,吾便永遠無法成佛。你可知道這兩個人是誰?”
曇兒哽咽緩緩睜開了眼,含淚對上他深沉幽深的雙眸,沙啞著嗓音怔然問道:“帝曇兒和蘊果諦魂?”
蘊果諦魂眸中微露出絲憐愛淡笑,深深凝視她不悔頷首:“嗯。”
曇兒心底發(fā)暖間,卻莫名控制不住的還是酸楚澀然,強忍住了淚定定凝視他低語:“若不小心也渡化了呢?”
蘊果諦魂見她眸色忐忑不安,一凝雙眸,露出了絲莊嚴沉穩(wěn),義無反顧出聲:“此誓愿既完成,吾便可再向佛重許誓愿了。”
曇兒淚眸怔住。
蘊果諦魂手繼續(xù)擦拭著她眼角淚水,沉靜剛毅望進她眸中,一字一句繼續(xù)道:“吾不能娶你,曇兒,現(xiàn)在不能。”
曇兒聞言頓反應過來他是何意,淚紅的雙眸怔怔露出了笑意,驟抬手緊緊握住了他拿著絹帕的手,不假思索果決道:“吾等你對佛重許誓愿那一日。這之前,吾和你一同渡化世人,受佛戒之懲。”
蘊果諦魂攬著她肩頭的手不由一緊,凝視她,輕嘆一聲淡笑卻帶著一絲強硬警告道:“你可以隨吾渡化世人,但受戒吾絕不允。那是吾該受之懲,卻非你和孩子。吾也不允你自作主張,否則今日選擇便是害了你。”
頓了頓,才繼續(xù)凝視她道:“吾放不下蒼生,也放不下你們,佛如何判吾今日選擇該受之懲,吾皆坦然受之。而你,若讓吾看到你受懲,吾會立即中斷你吾間一切。”
曇兒見他此言分明是警告她,不得擅自做出什么事,否則他會毫不猶豫斷了二人情緣,這一切也不過保護她不受任何劫難,心頭一澀,垂眸死勁兒點了點頭,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淚紅著眼抬眸凝視他,低語沙啞問:“娘當初也受懲戒了嗎?”
蘊果諦魂凝眸一閃,沉默良久后,才凝視她輕點了點頭:“她與你爹在一起后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對她之懲,失去長生之身是開始,到最后五赦凈驅天罰終結。來此前,吾去了一趟天佛原鄉(xiāng),在禮佛池中顯映了此事,方知是如此。”
曇兒看著他沉穩(wěn)平靜坦然的眸色,電光火石間募得想明白了什么,他分明此來前便已經(jīng)是做出了決斷眸底驟然澀淚翻滾,陡轉身一把死死抱住了他如松直立的身子,淚眸難受看著他哽咽道:“你為何不早說!你為何來了異誕之脈不來見吾!吾若早知道,便去找你……”
說完后,想到了什么,急淚眸看他:“你去禮佛池俯首請懲,它給你顯示了什么懲戒?”
蘊果諦魂拿著絹帕的手又給她擦拭去了淚水,才按在她肩頭,凝視著她平靜出聲:“禮佛池只在事后才會顯示懲戒為何。還必須有受懲之人心頭血方能見,你娘為讓你爹化死為生蓄養(yǎng)太極之氣前,給過吾她心頭之血。一為請罪,一也為探知,故才順去一觀。”
曇兒聽了一怔,電光火石間,突然反應過來什么,面色不由白了白,怔怔看著他,喃喃說了一句:“娘是五赦凈驅天罰!”
說完,才意識到如今的一切可能帶來的惡果根本非她先前所知那般簡單,面色瞬間失了最后一滴血色,渾身僵冷,急松開了抱著他的手,恍惚驚慌避開他怔住反應過來要阻止的手,晃著身子恐懼退了幾步,彭得一聲碰到了身后座椅,按住桌子才穩(wěn)住了顫抖的身子,恍惚急語:“……你以后還是果子叔叔,你只是果子叔叔……”
蘊果諦魂見她如此,被他避開的手一握成拳,驟兩步上前,將她顫抖害怕的身子一攬強迫抱在了懷中,發(fā)覺她身子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眉心一皺,急掌凝功扣在她背心灌注功力,俯首貼近她耳邊,沉聲急喚回她神思:“吾之懲戒從千年前的月圓之夜便已開始,性命無礙,也不是失去長生之身,莫要害怕。”
說完見她還是面色蒼白,身子止不住的輕顫,雖比方才好了些,眼淚卻是止不住,心底復雜沉凝,只能垂眸嘆了一聲,低語出聲:“曇兒,你想看吾是何懲戒嗎?”
曇兒聞言正在落淚的眼果然一窒,刷的從他懷里抬頭,白著臉含淚急問:“是什么?”
蘊果諦魂心下一松,卻是暫不語,抬手抹去了她眼角滑落的最后一滴淚,眸底波瀾微閃后,輕嘆一聲,才凝視她平靜啟唇,如實說了一句無論如何也料不到的話。
曇兒豁然怔住,不由抓緊了他的胳膊,定定看著他越來越柔和不悔此選擇的眸光,心底一澀,募得垂下了眸,看著輕扶在她腰間,帶著念珠白皙卻莊嚴有力的手,沉默良久后才低語:“非得那時候才能知道?”
蘊果諦魂垂眸見她蒼白面色微微泛起絲紅暈,不復方才令人擔憂之色,眸色平靜一凝,輕“嗯”一聲。
曇兒聞言怔然片刻后,輕闔住了雙眸,陡翻掌凝功一掃,哐當一聲緊閉了房門,收回的手不假思索落在他胸口前袈裟系帶上,白色袈裟倏然失了束縛墜在二人腳邊:“吾現(xiàn)在要知道。”
蘊果諦魂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她欲要做何,急手一按她雙手:“曇兒!”
曇兒刷的睜開了眼,抬眸望進他緊凝看不出此時是何心緒的眸中,也無意揣測他心思,僅平靜綻開絲凝情淡笑:“你吾雖未行婚娶之禮,卻早已是夫妻,行此敦倫是情理之中。你既然做出了選擇,日后便是吾之夫君,孩子的父親。現(xiàn)在還要阻止吾嗎?”
說完,忍不住澀然難受嗓音不覺帶了絲沙啞,含淚笑著繼續(xù)低語:“吾只是想現(xiàn)在知道你到底受了何懲戒,別再阻止吾,否則,吾不能答應你今日選擇。”
蘊果諦魂見她眼底竟露出了哀求之意,凝眸泛起萬千難以一言道盡的波瀾,驟轉眸避開了她果決的視線,復雜定在閃爍的晶石光芒上,緊按的手略有了一絲松動。